第七十一章
洞房花烛夜,红烛轻摇,人影成双。
陶臻与仇君玉步入喜房,喜娘递上合卺酒,两人交臂饮罢,旁人才尽数退下。明亮温暖的房内,新婚燕尔本应浓情蜜意,你侬我侬。但身在其中的陶臻与仇君玉却各有所思的坐在床畔,眉宇之间,隐隐透着忧思与倦意。
陶臻昨夜趁人不备,悄然潜到喜房中,将更换的衣物与防身的匕首藏在床底,预备今晚离开伽兰山,做一回违约的小人。之后,他本打算回犀山见慕延清,但未料慕延清却突然出现在他和仇君玉的成婚礼上,如此一来,生出的误会便无法解释。
眼下形势混乱,陶臻一时间不知如何面对慕延清,便临时改了主意,顺利逃出伽兰山后,便往玄门而去。
按照习俗,仇君玉此时理应去殿中谢礼,但坐在床边的他却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喜娘在门外催了一声,仇君玉不耐烦地应了,动了动身体正欲起身,却又不放心地坐了回去。
身在伽兰山的慕延清,此时就如同一条潜伏暗处的毒蛇,让仇君玉不得不随时提防。他害怕自己一旦离开,慕延清就会现身,将陶臻从自己眼皮底下带走,他心里很清楚,虽然有连心蛊证真心,但自己远不及慕延清在陶臻心头的份量。
仇君玉越想越心惊,像狩猎的野兽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陶臻,恨不得找个谁也到不了的地方,把他藏起来,永远属于自己。极其强烈的占有欲从仇君玉的眼中透出来,看得陶臻浑身不自在。他清楚仇君玉心中所想,一面防范着他的僭越之举,一面绞尽脑汁,想办法将他支开。
而此时,房门又被人敲响,比之前更为急促。仇君玉拧着眉转头看了一眼,踟蹰半晌,将心一横,大声道:“与我爹说一声,我不去了!”
仇君玉心想,反正打小也任性惯了,不守规矩最多被阿爹训斥一顿,但要是新娘子在洞房之夜被人抢走了,那可真是奇耻大辱,被人嘲笑一辈子。陶臻千算万算,却未料到仇君玉如此任性妄为,竟连谢礼也不去,但他若出言相劝,反而会惹人起疑。
仇君玉话毕之后,外面没了动静,陶臻用余光瞥向房门,内心一片焦灼。而又过了少顷,敲门声再次响起。
接连不断的敲门声让仇君玉烦躁不堪,他忽然起身,恼羞成怒地走到门前,拉开/房门朝外吼道:
“都给你们说了,我不……”
然而话音未落,一道白影却闪过他眼前,迅如闪电般地制住了仇君玉的周身要穴,令他动弹不得。房中的陶臻见仇君玉身子一顿,心中正诧异,转眼却见他如一尊僵硬的木偶,被人猛然一脚踹进房中,撞翻了桌案上的喜果与红烛。
仇君玉穴道受制,周身内力无法运转,硬生生地挨了这一脚,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喷出一口鲜血。他抬不了头,无法看清来人的相貌,只能见着那绣着银纹的雪白袍角,一步步地朝自己逼近。
而这世上,能对自己怀有如此大的恨意,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碎尸万段的人,除了慕延清,还能有谁?
“延清!”
仇君玉听见陶臻喊了一声慕延清,而眼前人却置若罔闻。倏地,一道耀眼的洁白光芒在他眼前陡然一亮,犹如无边月华,在瞬间凝成一线。
仇君玉曾见过这绚烂夺目的场景,心知是慕延清抖出了九节鞭。而当慕延清步入房中时,四周温热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离。他似挟风携雨而来,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寒凉彻骨的冰冷之意,连身上长袍,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寒气。
慕延清亮出九节鞭,对仇君玉起了杀心。陶臻大惊失色,在他出手的一瞬,猛地扯断了挂在床头的红绸,飞身扑去,挡在仇君玉的身前,绞住慕延清的雪白长鞭。
第七十二章
艳丽的红影落在慕延清眼前,死死地护住受伤的仇君玉。慕延清猛然一颤,失神般地低下头,望着被红绸截下的九节鞭,双眼映成一片血红。他就这般沉默地看了许久,然后缓缓地松开手,抬头看向陶臻。
长鞭落地,发出惊心的一声响,陶臻心头随之一痛,亦是渐渐地放开了手中红绸。慕延清看着陶臻,向他投去难以置信的目光,颤声诘问他:“陶臻……你……竟护着他……”
“我……”
事发突然,陶臻无法否认,亦无从辩解。而他身后的仇君玉,却吐出一口血沫子,悠悠开口:“我是他的新婚夫婿,他不护着我,护着谁?”
仇君玉公然挑衅,令慕延清怒不可遏,但他顾及身前的陶臻无法与之动手,只能怒然回道:“仇君玉!一定是你胁迫他!”
仇君玉闻言一声冷笑,心道:是啊,他为了你,甘愿受我胁迫,即使心里装着我,这辈子想必也不会承认。
他心底如是想着,嘴上却是偏不服输。
“慕延清,我与陶臻拜堂之时你也在场,他哪里像受人胁迫的样子,我拿绳子绑他了吗,我拿刀架他脖子了吗?!他是自愿的!”
若非慕延清亲眼所见,仇君玉的话决不能撼动他半分。而他也熟知陶臻的秉性,这样的事,他若不愿就没人能强迫他。
可话虽如此,慕延清心中仍是抱着一丝侥幸,故而他看向陶臻,希望他能否认这一切。
“陶臻……当真如此吗?”
陶臻不愿伤害慕延清,却无法回答他的话,唯有避开他的目光,沉默地低下头去。这场婚礼,本就是逢场作戏,但他若为澄清自身,将所有罪责都归咎于仇君玉的身上,却又于心不忍。
陶臻心里明白,仇君玉一直认真地对待这场婚礼,就如对待自己一般。而他亦非木人石心,竟也在不知不觉间,不可否认地接受了这份真心。或许当初决意以命换命之时,他就已对仇君玉动了感情,可这样不耻的情感,却注定被他掩埋在心里。
但眼下,慕延清还在等着他的回答,目光惶惶又急切。仇君玉亦在背后惴惴不安,唯恐他道出实情。这样的局面,让陶臻无比惶恐,他夹在这二人之间,陷入情感的困局,一时间,难以抉择,进退两难。
两束目光穿透陶臻的身体,映照出他的无助与仓皇。而他怀着一颗慌乱的心在兵荒马乱中奔逃,只想躲入无人的角落,逃避这令人痛苦的抉择。
良久之后,陶臻终于抬起头,平视着慕延清的目光,缓缓道:
“仇君玉没有胁迫我,是我自愿的,延清,你不该来,你……走吧。”
既然下定决心要逃,陶臻彷徨的心反而冷静了下来。他欲用言行激走慕延清,逼迫他离开,这样才能给自己争取到脱身的机会。
慕延清闻言一怔,宛如遭受晴天霹雳,他抽搐似地颤了一下/身子,脚下亦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他紧盯着陶臻,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以来证实他的谎言。
但陶臻毫无波澜的脸色,却将慕延清推向绝望的深渊。
“陶臻!你竟为了他!负了我!”
慕延清一时悲怒交加,气血骤然涌上头,冲散他的理智与冷静。脑中顿时空了一瞬,眼前忽感一片昏暗,而一声清晰的脆响,却又将飘忽的神智猛然拽了回来。他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周遭的景物又逐渐变得清晰,慕延清定了定神,却看见身前的陶臻向后踉跄几步,面颊红肿,唇角淌出几缕殷红的血线。
“慕延清!你做什么!有气就冲着我来!”
仇君玉此时冲开穴道蓦然起身,抢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陶臻。方才的他还因受到陶臻的袒护而沾沾自喜,但此时却见他与慕延清闹出误会,心头却不是滋味。
陶臻为慕延清付出了什么,仇君玉心中最为清楚。他明明为了心爱之人连性命都不顾,可是到头来却要遭受对方的质疑与误解。付出一切的是他,默然承受痛苦的人,也是他。
仇君玉心疼地看着陶臻,见他泪湿眼眶却强忍悲伤。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无比可笑,他与慕延清争个你死我活,谁输谁赢又如何,最后陷入两难境地,被折磨得痛不欲生的人却是陶臻。
仇君玉不忍陶臻受这等的委屈,当即便决定向慕延清吐露实情,将责任全都揽到自己身上。正待他开口之际,陶臻却一把将他推开,拾起地上的九节鞭,递到慕延清的面前。
“延清,是我对不起你,你若还不解恨,便动手吧。”
陶臻自知愧对慕延清,向他递上九节鞭,而慕延清却步步后退,失魂落魄地看着他,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茫然。方才那一记耳光,已让慕延清懊悔不已,此际又怎会去接下陶臻手中的九节鞭。
“为什么……”
慕延清对陶臻束手无策,唯有小心翼翼地问他:
“小臻……你总要……给我一个理由……”
陶臻紧抿着唇,九节鞭在他手中闪着星辰般耀眼的光芒,他看着痛苦万分的慕延清,却犹如见到了自己。以这样残忍的方式逼走慕延清,陶臻亦是心如刀绞,但只有这样,才能逼他离开伽兰山。
慕延清想要理由,陶臻却无法给他,他本可以用白晚一事让对方彻底死心,但却又不忍心让慕延清背负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一辈子活在愧疚之中。一进一退之间,陶臻与慕延清久久地僵持着,而站在一旁的仇君玉,却察觉到了异样。
陶臻反应过激,让仇君玉觉得蹊跷。他如此决绝地逼迫慕延清,似乎不仅仅是要他退出这扇门,而是要他彻底离开迦兰山。
仇君玉深知陶臻绝不会为自己做到这一步,顿时凝神思索,忽然之间,脑中却灵光一现。他不动声色地转动目光,瞥向红床的方向,微微一低头,果然看见床底放着一把闪动微光的银色匕首和一件夜行衣。
仇君玉方才被慕延清一脚踹倒在地时,余光便扫到了那一丝微光。但他当时并未在意,直到现在才猛然将之与陶臻联系起来。
陶臻的意图昭然若揭,仇君玉了然一笑,在心中忖道:好你个陶臻,你果真言而无信,居然想要逃婚!
第七十三章
仇君玉识破陶臻的计划,不慌不忙地收回目光,幸而他之前早有预料,留有后手,否则便让陶臻如愿了。
计划被识破,陶臻却浑然不知情,此际已将慕延清逼退至门口。仇君玉狡黠一笑,闪身插入两人之间,抱臂在胸,朝陶臻笑道:“陶臻,别闹了,这洞房花烛夜,你我应当早点歇息为好。”
两人闻言皆是一惊,慕延清随即怒道:“仇君玉!你敢!”
话毕冲上前去,一把揪住起仇君玉的衣襟,而仇君玉却未有还手之意,更是调皮地朝着对方眨了眨眼睛。慕延清一头雾水,见仇君玉动了动嘴,正想与自己说什么,耳畔却忽然传来银鞭落地的声音。
“唔……”
陶臻忽然发出一声难受的呻吟,松开手上的九节鞭,浑身绵软地朝地上倒去。慕延清眼疾手快,上前紧紧抱住陶臻,却发现他周身滚烫,双颊浮现出不自然的潮红。
慕延清转头朝仇君玉喝道:“仇君玉!你对陶臻做了什么?!”
仇君玉见状,知是给陶臻下的合欢散奏了效,他一扬眉,不紧不慢道:“慕延清,你先别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说罢转身走到床畔,从床下摸出陶臻事先藏好的夜行衣与匕首,又回身走到两人面前。
“陶臻,说说吧,你什么意思?”
仇君玉说话间,将手里的东西往陶臻眼前一扔。陶臻顿时瞳孔骤缩,身体不住地打颤,他刚要开口,一股奇异的热流却在体内骤然腾升,整个人犹如置身火炉之中,四肢百骸仿佛被架在火上烘烤。
陶臻额头却有冷汗涔涔直下,瞬间明白自己着了仇君玉的道。他抬起眼,愠怒地瞪着仇君玉,那人却玩味地笑着,用手轻轻地捏住他的下巴,向慕延清道:“慕延清,你可得谢谢我,若不是我给陶臻下了药,他今晚可就跑了。”
慕延清望着地上的夜行衣与匕首,缓缓定下心神,纷乱的思绪也随之变得清晰。他单膝跪地,低头看向怀中簌簌颤抖的陶臻,以手轻抚过他红润的脸庞,目光依旧如往日温柔。
可他的心,却如山石崩塌,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慕延清沉吟良久,目光蓦地一凛,朝仇君玉道:“你对他用了合欢散?还说你没有胁迫他?!”
仇君玉一愣,随后却勾唇笑道:“谁说用了合欢散就是胁迫?这药物,本就是用来助涨云/雨乐趣的。”
“你休要狡辩!”
慕延清眉头一拧,一把将陶臻打横抱起,放到铺着鸳鸯锦的红床上。
仇君玉急忙追上去:“慕延清,陶臻可是答应了要与我圆房的!”
慕延清面沉如水,瞥了仇君玉一眼,动手去解陶臻喜袍的衣带,沉声道:“你给我出去。”
仇君玉神色一惊,骤然伸手锁住慕延清的手腕,喝道:“慕延清!这洞房是我的,药也是我下的!你才应该出去!”
慕延清蓦地攥紧五指,愤恨地甩开仇君玉的手,从床边猛地站起,朝着仇君玉一声暴喝:“陶臻是我的!”
仇君玉不甘示弱,悍然顶回去:“可他也喜欢我!”
仇君玉此话犹如一把锋利的长刀,无情地贯穿了慕延清的身体。刀刃上带着倒刺,绞住他的五脏六腑,而后再猛然抽出,淋漓鲜血喷溅一地。
“仇君玉……你别在这里自作多情……”
陶臻伏在床畔,发冠落在一旁,一头青丝垂下掩住身体。他的意识尚还有一丝清明,想要勉力地撑起身体,却又无力地跌了回去。
到这时陶臻仍嘴硬,仇君玉一股怒火冲上头,着实受不了这憋屈。他冲上前去,一把推开碍眼的慕延清,将毫无体力反抗的陶臻猛然摁倒床榻上。
慕延清与陶臻齐呼:“你要做什么?!”
话未落音,慕延清便出掌袭向仇君玉。仇君玉一手摁住陶臻,一手格挡住慕延清的招式,乘着拆招之际,大声道:
“我与陶臻之间,有连心蛊为证!”
慕延清闻言停手,错愕道:“连心蛊?”
陶臻听见此话,脸色更是一变。
“仇君玉……你说什么?”
在他二人愣神之际,仇君玉猛力地撕开陶臻的前襟,将他的前胸裸露,后以内贯于掌中,推向他的心脉。陶臻骤然感到心口一痛,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胸口处跳了一下。而站在一侧的慕延清,却清晰地看见了陶臻的胸膛上,出现了一颗米粒般大小的红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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