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开智?如果那块石头当真是污染源,含有大量的重金属,影响智力发育还是轻的。重金属对蛋白质的不可逆伤害,足以毁灭细胞,让器官坏死,乃至夺走性命。
可既然这些人都将那块石头当做圣物,那么,他若要求检查那块石头,必然也是不允的。
崔颂往池中查探。池中之水确实比外面的活水要清澈许多。显然中央那块石头必然含有沉淀成分,近似活性炭的作用,能让池水在“物理”层面上显得十分干净。
至于其中的化学成分……
透过清可见底的池水,崔颂见到几条游鱼。那几条鱼在水中恹恹游行,没有半点活力。
崔颂让郭嘉倚着他,取过对方手中的竹竿,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将竹竿伸入水中,极轻地碰了一下池底的鱼。
那鱼动了动,忽然翻白上浮,飘到水面。
崔颂心中有数,又取了一叶水,倒在一片巨大的桑叶上。
他让草地中随意捉了一只甲虫,搁在桑叶边缘。
那甲虫伸出口器触了触叶片上的水,不多时,竟不动弹了。
族中的猎手看得清明,一个个惊恐无言。
郭嘉于此刻轻声道:“第三个问题……你们部族,可与其他外族有隙?”
在元娘后怕懊恼的泪光中,郭嘉转过头,一字一顿缓缓道,“这所谓的‘圣石’,究竟是谁给你们的?”
第47章 郭嘉献策
元娘的脸色几番变化, 朝族人嘱咐道:“将圣石取来。”
族人神色惶惶。被指名的那人颤声应喏,脱去外袍,卷起裤脚探入水中。
没多久,那半人高的石像便被送到崔颂的手中。
崔颂一手提着石头,掂了掂, 颇有些分量。观其色泽硬度, 不难看出这是一块矿石。
“卫郎等人的症状,确实与这块石头有关。”听得四周一片哗然, 崔颂凝重道, “诸位若是不信, 可将这块石头浸在水缸中,等上一日,再喂与甲虫喝。到时候,一切自有分晓。”
元娘等人已信了大半。
忆起郭嘉的询问, 元娘斟酌言语,将前因后果细细道来。
原来,这座石像既不是女羌族的传世宝物,也不是外族人送来的赠礼,而是她们的战利品。
三个月前,扎格斯(武威匈奴)族的一小支部队在附近劫掠,被女羌族的猎手们打退。当时遗落的物资中,就有这么一块石头。
“那个时候我们并不知道这石头是什么, 还是后来扎格斯(武威匈奴)族几次三番来找我们麻烦, 我们才从零碎的对话中猜出这块石头的用途……”元娘颓然道, “出于谨慎,我们也做过试验,让强壮的猎手喝过‘圣石’净化的水,当时并未有任何问题,却没想到……”
“或许是因为浸泡的时间太短,石头上有一层保护层,暂时隔离了其中的有害成分,所以那个时候你们并未发现问题。”崔颂宽慰道。随即,他察觉元娘刚刚说的“扎格斯(武威匈奴族)”,他好像在哪听过。
努力回想了片刻,他侧过头,正见郭嘉眸光沉沉,唇角微抿,一副心情不佳的模样。
崔颂忽的就想起了这个词为何会给他一股熟悉感——
在他和郭嘉藏身于山洞之际,郭嘉曾告诉他,追赶他而来、一口一个“秦彘”的凶恶之徒,自称扎格斯(武威匈奴族)。
那个时候,郭嘉的神色也如此刻一般,压抑沉默得令人心慌。
“至于我族与扎格斯族……确实是水火不容。”元娘道,“那群贼人杀人如麻,视道义人情如草芥,我们只恨与这样的恶徒比邻而居,如何能和他们和平相处?而他们不但狠如猛兽,还将女子视作……物品,自然也对我族没有好感。可即便如此,我族也一直自卫自守,不曾主动得罪于它。”
言下之意,元娘仍然觉得圣石的事是个意外。这“圣石”确实能使浑浊的水变得清澈,或许扎格斯人也不知道其中的玄机,以为石头能净化水源……所以才在石头被女羌族得到后,几次派人来找茬。
郭嘉否决道:“扎格斯人心性凶恶,睚眦必报,随心所欲,从不计后果。若他们将此物视作珍宝,必会想尽一切办法夺回。元娘可仔细想想,扎格斯人这几次的‘报复’,可符合他们一贯以来的作风?”
听到这番话,元娘的脸色愈来愈难看。
“的确……有些奇怪。可我女羌族自问不曾伤害他们,他们为何要设下这等丧心病狂的陷阱?”
所有女羌族的下一代这三个月以来喝的都是池子里的水……扎格斯人,是想灭他们女羌人的族吗?
“伦理道德于他们而言都是可笑之物,在他们看来,不具备匈奴血统的都是两脚羊,是可随意宰割的牲畜。”何况在女羌族女子地位极高,恐怕早已戳了他们的肺管子,“侵略与野心刻在他们的骨子里,哪里是‘人不犯我’,就能够不犯人的?”
在场的女羌族人无一不震惊,无一不恨得牙痒。
元娘抑制住气得颤抖的手,将马鞭握出一道扭曲的痕迹。
她朝二人再度一礼,郑重道:“二位大才,不知可否赠与我族几句良言。”
崔颂回以一礼:“元娘救命之恩,颂尽些薄力也是应当……出谋划策之事颂不擅长,倒是知道一些净水的办法。”
元娘忻然拜谢。
郭嘉道:“嘉有三策,如何抉择,但听元娘心意。”
元娘敛容:“愿闻其详。”
“忍一时之气,合纵连横,灭除心腹大患。此为上策。
“伺机而动,暗自结交其他部族,共同抵御扎格斯人。此为中策。
“将‘圣石’之事按下不表,加强巡卫,警惕扎格斯人的动向。此为下策。”
“三策各有优劣,还请元娘细细斟酌。”
听完这一番话,崔颂顿时觉得压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很有分量。
元娘还在认真思忖这“三策”的深意,守在元娘身边的一个猎手忽然质疑道:“为何不能直接找扎格斯人复仇?这上中下策都绕七绕八的,要我们暂时忍了这口气——且不说这口气能不能忍住,对扎格斯人示弱毫无用处,只会换来他们变本加厉的欺凌!”
“你的话,我只能认同最后一句。”单脚容易疲乏,恰好旁边有支撑物,郭嘉遂毫不客气地将自己大半重量压在崔颂肩上,“一时之快与长远之计,如何选择都算有理……然而嘉想问上一句——直接去找扎格斯人复仇,你们,打得过么?”
猎手一噎。
确实,扎格斯人的凶猛远近驰名,或许他们真的是强壮的匈奴人的后代。他们虽然击退过扎格斯人,但那是在己方人数多于对方三倍的情况下……更何况现在也证明这是扎格斯人的阴谋,说不定扎格斯人是故意输给他们的。
元娘挥退猎手:“能被郭先生列为上策的,必定是最好的策谋。元娘请教先生——这上策,具体该如何实施?”
“在此之前,嘉要先问一句贵部落与杨氐族、白氐族的关系。”
“杨氏一族高傲,虽然我们与他们有生意上的往来,关系却一直不冷不热……至于白氏,我们不曾接触过。”
“既如此,这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等。”
“等?”
郭嘉点头,没有多作解释:“还有一事。”
“先生请说。”
郭嘉侧眸,将崔颂欲言又止的模样尽收眼中,了然一笑:“崔弟有家仆数人,如今身在杨氐的部落……还望元娘代为交涉,请杨家将人送回。家仆中有一人略通医术,可让她替卫郎等人治病,为他们调理身子。”
这一番话合情合理,互惠共利,不管是元娘还是其他羌人,没有不答应的。
唯独崔颂惊讶地看了郭嘉一眼,没想到自己还未说出口的请求竟被郭嘉先一步说了。
元娘决定立即写信送往杨氐,同时,对于“三策”,她还有一些问题想要询问郭嘉,于是请了郭嘉崔颂二人,入主帐一谈。
元娘参照郭嘉的建议写完“交涉信”,封入竹筒中,插上翎羽。
“先生的三策,‘上’与‘中’二策,在元娘看来甚为相似,何故一为上,一为中?”
郭嘉回答:“兵者之道,在于势,在于权。主动出击,借力造势,掌握主动,必为上策。如能权衡利弊,借势避难,立自身于不败之地,必为中策。若是只能守成,纵然一时无忧,终免不了被动难安,此为下策。”
元娘听得两眼晕眩,本该更加云里雾里的崔颂竟是意外地听懂了郭嘉的意思。
得益于另一个“崔颂”几日来的恶补与教导,他对兵法中的一些专业术语有了最基本的了解。
郭嘉的言论,最通俗的理解就是:在该蛰伏的时候蛰伏,寻找机会主动出击,借助一切能借助的,将不利因素化为有利,这是最明智的选择。懂大局,随机应变,力图求稳以自保,这算一般明智的做法。至于“被动的防御”,这是实在没办法的办法,不予提倡。
总结来说,就是主动>被动,创造有利条件>等待有利局势,和另一个“崔颂”曾教导他的“势不如人,宜先发制人,狡道而取之”有异曲同工之妙。
崔颂若有所悟。
元娘想不通,只得从“上策”的字面意义上入手:“先生说要‘忍一时之气’,要我们等。那究竟要等多久,而且……为什么要等?”
“等一个与杨、白二族结盟的合适契机。”郭嘉道,“如果我估计的没错,最多不过一个月,白氐一族将逢巨变。那时即是与白氐一族结盟的最好时机。”
“那杨氏一族呢?”元娘问,“杨氏与扎格斯彼此看不过眼,而这几年以来我族与杨氏互通有无,与杨氏结盟应当是水到渠成的吧?”
郭嘉并不似元娘这般乐观:“没这么简单,其中必定还有波折。”
其他的话元娘都能听进去,只这一件事,她认为郭嘉将结果想得太遭,等她送给杨氐的信一到,与杨氏结盟不是问题。
然而,几日后,与崔家仆人一同来的,是一封客气的回信。
大意是:
我们将贵部落视作朋友,愿意报以最大的诚意与善意。但是我们热爱和平,那扎格斯人虽然可恶,不让他们参加我们的集市也就罢了,何必大动干戈。这结盟的事,还是算了吧。
元娘不敢置信地将信读了两遍,再看郭嘉的时候目中带着折服:“竟真的拒绝了……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郭嘉毫不犹豫地回答:
“先造势,再游说。”
族中的下奴带着回来乔姬去给卫郎等人枕脉,崔颂亦一同跟了去,主帐中只剩元娘与郭嘉二人。
元娘再次向郭嘉表示谢意,郭嘉却是摇头道:
“不必谢我,我与扎格斯人……有不共戴天之仇。”
“因此,必定会助卿……除恶务尽。”
第48章 攻营占地
两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 当寒冷的朔风夹着第一片雪来到西山,崔颂与郭嘉的伤势亦有了痊愈的迹象,虽然被乔姬严厉禁止一切剧烈活动,但最基本的行走已是没了问题。
由此崔颂可以窥出乔姬的医术水平着实不错,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 能在两个月内治疗到这种程度, 纵是对医术一无所知的崔颂也明白其中的不易。
同样接受治疗的寨中孩童也渐渐恢复过来,然而重金属的伤害是不可逆的, 哪怕在现代也是个令人头痛的问题。女羌族的下一代们算是半毁了, 这让寨中的猎手们愈加痛恨带来这一切的扎格斯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事那天, 那个叫马于榔的黥面少年被众人为难的时候,崔颂和郭嘉就事论事的态度在无意中帮了少年一把,还了他一个公道,自那天后, 寡言又阴沉的黥面少年便时常跟在二人后头,隔着不远不近的位置,不说话也不打招呼,像一只毫无存在感的幽灵一样飘着。
寨中有热心的半大少女忧心忡忡地提醒崔颂:这鬼之子该不是在下降头(一种害人的巫术)吧?你们可要小心点。
崔颂不由黑线。依照汉律,黥为肉刑,所谓的黥面,不是天生就长有丑陋的胎记,而是在脸上刺字。除了某几个少数部落有这神奇的习俗, 在古代, 这一般是罪人的象征。
比如汉高祖时候的黥布, 本名英布,就是因为犯了秦律而被刺了脸。
这少年小小年纪就受了墨刑,女羌族的人又对汉人的刑罚了解甚少,于是就把他脸上的刺青当成天生的,视作神降之罚,对他避之不及。
这黥面虽看得渗人了些,但崔颂在现代什么杀马特没见过,马于榔脸上恐怖的黑色纹路完全激不起他内心的波动。至于郭嘉,对一个小小年纪就因家族之罪惨遭肉刑的少年生不起任何偏见,亦是平常以待。如此一来,这马姓少年来得更勤了。
而其他部族的局势,确实如郭嘉所料——一个月前,白氐族大乱。原本坑了白首领一把,夺得部族领导权的白副首领毫无预兆地被亲信毒杀。而当部族陷入混乱,被白副首领关押的白首领想要借机夺回权利的时候,一支强大的队伍黄雀在后,飞快地镇压了乱军,占据山头。
白首领在混乱中中箭身亡,新来的黄雀清点幸存的族人,将他们融入自己的班底。
本该没落的白氐族就这么壮大了两倍不止,引来周边部族的注目。
经过查探,其他部族都知道吞下白氐族的“黄雀”不是别人,乃是曾经联合外族夺走自家山地、将自家部族生生割走一半人马的前·白氐族副首领——白荣。
白荣的事迹,崔颂曾听白米提过一二。而根据白米的供词,白氐高层之所以对郭嘉戒惧甚深,就是因为白荣成功反叛的事,其实是郭嘉一手促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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