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想到郭嘉两个月前肯定地说“白氐族将逢巨变”,崔颂不由怀疑这巨变是不是也有郭嘉的手笔。
尤其……白荣占领北山不久,就让人将困在寨中的徐濯送到了女羌族。
等到白氐族的局势平定下来,元娘听从郭嘉的建议,在寨中制造乱象,令所有孩童闭门不出,加强了寨中的巡备。
翌日,女羌人大张旗鼓地砸了一块半人高的石头,集结壮年去找扎格斯族讨要一个说法。
待到杨氏送信过来询问,女羌人闭口不言,只回了封态度强硬的信,告诫杨氏不要替扎格斯族说和,否则就是女羌的敌人。
女羌人的愤怒本就真的不能再真,如此一来,杨氏心中也有了想法,干脆借着贸易交流的名义,邀请女羌族人去杨氏部落。
谁料元娘竟一口回绝,杨氏之人无法,只能自己派遣族人,带着一车货物来女羌族拜访。
比起以往,女羌人对杨氏的人可谓是冷淡了许多。这让素来傲慢的杨氏人有些不习惯,还有些着恼。但同时,他们对女羌的状况愈加感到不解。
当得知重新融合成大族的白氐人同样派了人来拜访,杨氏的负责人不由大吃一惊,暗自打听消息,得知女羌人与白氐人都中了扎格斯人的暗算,故联合一气,预备复仇。
杨氏的负责人更加坐不住了,继续打听,花了好大的力气,才从只言片语中拼出“真相”。
原来扎格斯人野心勃勃,不但意图夺取西岭的绝对话语权,还设下陷阱,几乎灭了女羌族的下一代。
想到女羌族这些日子的动荡竟来源于从扎格斯族那获得的一块石头,白氐族据说也吃了不少暗亏,杨氏负责人心中警铃大作,努力回想本族这几个月来与扎格斯人的交往是否有什么异常。
杨氏一直是西岭众部落的贸易中心,与各族都有买卖往来,哪怕扎格斯人再凶恶孤僻,也有交换物资的需要,自然与杨氏做过好几笔买卖。
想到自己部落竟也收过扎格斯人的东西,不知里面是否下了邪毒,杨氏负责人脸都绿了,立即修书一封寄给首领,在族中一查,还真发现有几样器具十分可疑。
杨氏再不犹豫,立即向女羌族表达了结盟抗扎格斯的意愿。
至此,联盟顺利组建,面对强大矫健的扎格斯人,女羌族终于有了一抗之力。
知道内情的崔颂只想给郭嘉写个大大的“服”字。古人的弯弯绕绕果然不是他一个现代人能懂的,明明被扎格斯“下毒”的只有女羌人,白氐人来女羌也不是为了结盟的事……怎么最后两者都自愿与女羌部落结盟,对扎格斯人除之而后快了?
是的,在杨氏来女羌部落的时候,女羌族与白氐人压根就不存在结盟的事。但诡异的是,在杨氏与女羌人成功结盟后,元娘在郭嘉的指导下写了一封普普通通的问候信……白氐族的新首领,竟然也在回信中表明了自己欲与女羌族结盟、共同消灭扎格斯人的意愿?
当晚,满腹疑惑的崔颂成功入梦,在梦中询问另一个自己,却见对方笑而不答,只回了一句“不过虚虚实实罢了”,又列举了几个现代空手套白狼的皮包公司的案例,从心理战术领域到经济领域,大谈“借”的运用。
万万没料到自己又多了一门现代经济学课程的崔颂:……
等崔颂头疼地学完了另一个自己口中的“入门课程”,临近冬至,寨中众人穿上厚厚的裘衣,开启秋季储存下来的酱菜坛子,割下房梁上挂着的腊肉,饱食三天。
待到山涧结冰的时候,女羌族人正式向扎格斯人发难,先一步在扎格斯人时常掠夺的路段设下埋伏,借地势拦下一小支扎格斯族的人马。
这支人马约二十人上下,作为劫掠者,他们各个彪悍,但架不住人数上的差异,纵然还未全然败退,亦被堵在山涧中,进退不得。
与此同时,元娘、白荣、杨氏副统领各自领着本族的一支精壮人马,从三个方向直奔扎格斯人的大本营。
选了正道,又大张旗鼓的女羌人很快被扎格斯人发现,派出相应的人马拦截。不多久,杨氏的人马亦逼近了扎格斯人的大营,双方展开一场激烈的搏杀。
剩下的白氏族人,选的是一条最偏、也最难走的山路。
等白氏的先行部队翻过悬崖峭壁,站在高处俯视下方的营寨,底下的争斗已进行得如火如荼。
扎格斯人虽然凶悍,到底未曾想过女羌族的人竟然会与杨氏的人联手,更没想到他们竟有胆量冒着恶劣的风雪前来袭营,猝不及防之下,竟陷入了被动之势。
等到营中又派遣了一支人马外出支援,让族中剩余壮士集中把手营寨大门,山顶的白氐人摩拳擦掌,明白这是最好的进攻时机。
却不料随行而来的郭嘉淡淡道:“再等一会儿。”
见族人们面露质疑,白荣一锤定音道:“就依先生的。”
不多时,杨氏部族节节败退。杨氏首领见势不妙,忙叫人敲打铜锅,下令收兵。
就在这时,郭嘉起身道:“进攻。”
白氏族人衔枚束甲,沿着峭峰一路向下。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白氏族人大获全胜,将扎格斯营地全数攻下。
捷报传来之时,郭嘉眉目略缓,看向一旁缩成球形的崔颂,只见他蹲在角落,对着白雪皑皑的山壁不知在观察什么。
郭嘉走了过去:“崔弟,我们该走了。”
崔颂回过神,拉紧身上的皮裘缓缓起身。
他本不是怕冷之人,无奈在现代穿惯了严实的羽绒服与毛衣,古代衣裳的保暖程度……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在下山的中途,郭嘉问道:“崔弟刚刚在看什么?”
崔颂没什么可瞒的:“穷极无聊,恰好那处山壁上有一处蚁穴,便多瞧了几眼。”
他没想到竟然在这种地方看到传说中的大杀器——行军蚁,虽然只是亚种,但在非热带地区,在冬天见到这类蚁种已是十分稀奇的了。
二人跟着白氏部族来到内营主帐,被绑成粽子的扎格斯俘虏列成几排跪在雪地中,郭嘉连看都未曾看上一眼,径直走到白荣身前。
白荣指了指主帐旁边的一顶小毡包,低声道:“先生所寻之人,就在里头。”
郭嘉掀帘而入,崔颂跟着进去,只见帐中榻上坐着一位须发尽白、形容枯槁的老者。
郭嘉放下帘子,在距离老者三丈的地方停住。
旋即,撩袍跪下。
第49章 及冠取字
这一举动十分突然, 崔颂还以为郭嘉的脚伤又犯了,差点伸手去扶。
但见郭嘉磕首道:“是嘉之过,让叔祖受苦了。”
老人伸手示意郭嘉起身:“你原本并不知道我被困于此地,何过之有。”
郭嘉的叔祖?
崔颂有些吃惊, 摒气敛声,听老人讲述他的遭遇。
老人与郭嘉祖父一脉乃是颍川大族郭家的分支,虽算不上显赫,但也殷实。
到郭嘉父亲这一代,族中被党锢之祸波及, 又因战乱, 不得不西迁避难。
在举家避祸的途中, 他们遇见了狠毒的扎格斯人……
当时西迁的郭家三十余人,几乎全部丧生在扎格斯人的手中,只有在外求学的郭嘉与另外两个年轻学子逃过一劫。
“我本该在半年前就死于这群贼人的屠刀之下,未曾想贼人的首领虽将汉人视作牲畜,却对汉族的兵法感兴趣。”老人露出不知是痛恨还是嘲讽的神色,“得知我恰好懂得一些匈奴文, 那贼头竟让我翻译兵法……当真可笑, 我郭定怎会助纣为虐?可是, 若只有我一人也就罢了……”
老人探出瘦骨如柴的手,从里榻抱起一团毡布。
郭嘉仿佛猜到了什么:“这是——”
老人掀开毡布一角,露出一张小小的属于婴孩的脸。
“这是奕儿, 你十二从兄(郭)瀚之子。为了让奕儿活下来, 我只得与贼头虚与委蛇, 佯作答应替他翻译兵书。”
这个答案令郭嘉有些意外。因为他的第十二位堂兄——郭瀚,当时与他一样在外求学。那个时候未曾听说郭瀚的妻妾有孕在身,因此老人一说这是郭瀚之子,郭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必怀疑,这确实是十二的孩子。”不知为何,老人没有作更多的解释,只肯定了孩子的身份,让郭嘉抱了抱,又将孩子放回里榻,“嘉儿也到了及冠的年龄……竟被这一番变故耽搁了。”
老人长叹一声,不顾郭嘉的劝阻,挣扎着从榻上起身,“你父亲与祖父俱已不在,如此,就由老夫替你着冠吧。”
加冠,象征着成人,亦是一种祝福与期待。
因情况特殊,繁复的冠礼被简化了许多,老人却因此愈加郑重,亲自献器,为侄孙祈福。
加冠之后,便是取字。
“不惧凶险,入纷乱之地;冷静筹划,为亡父雪耻。幼而颖,及学成,不忘侍奉双亲;报父仇,乃不惮生死,孝心可嘉……此为‘奉孝’。”
“从今日起,‘奉孝’,即为汝字。”
郭嘉得了字,将摇摇欲坠的郭定扶到榻上。
多年的摧折早已掏空了郭定的精气神,一朝解脱,他竟显出油尽灯枯之象。
郭嘉请他好好休息,亲自抱了郭奕,掀帐而出。
小小婴孩不到周岁,瘦弱无力,却十分乖巧,在郭嘉怀中不哭不闹,睁着眼好奇地打量周围。
郭嘉没有走出多远就停了下来。崔颂见他面色凝重,以为他还沉浸在悲痛之中无法自拔,低声安慰了他几句。没想到郭嘉止住他的话,如临大敌地问:“这般年纪的幼童应该吃什么?”
崔颂默了片刻,不确定地道:“应该是母乳……牛羊乳之类的吧。”
要命,他怎么知道古代婴儿吃什么,要搁现代一包奶粉就解决了。
崔颂不知道郭嘉在这方面比他还懵。听了他的话,二话不说便带着郭奕去找白荣……讨要雌马。
白荣让人挤了马奶送来,随后新的问题出现了:郭奕不肯喝。
郭嘉尝了口马奶,一股腥味萦绕舌间,确实难以入口。
怎样去除马奶中的腥味——如果是常年混迹某江小说的读者,绝对会列出杏仁、茶叶等答案。
但当这个问题落到崔颂与郭嘉头上……
崔颂:去腥好像要……加醋?
郭嘉:记得一本奇闻录中记载,张骞从西域引进的山蒜(大蒜)能够去腥,要不试试?
于是郭奕先后经历了醋马奶与山蒜奶。
乖巧的郭奕大哭。
最终,刚赶到此地的元娘看不过去,让人取了清香去味的山茶,方才解救了小小的郭奕。
崔颂与郭嘉二人眼巴巴地被元娘数落了一顿,灌输了无数育儿常识。
折腾了大半天,等到天彻底黑了,她才放过二人。
自此元娘接过了照顾郭奕的任务,不假他人之手,亲自安排他的饮食起居。
是夜,因为攻下这处营地还没多久,众人来不及安排住所,只得照着原有的屋舍分配,几人挤在一间。
主帐东边的三间毡房,元娘、乔姬以及原先照顾郭奕的女奴占了最东面的一间,共同照顾幼小的郭奕。
崔颂与郭嘉二人则住在西面的毡房,离东面的那间有一段距离,但若有什么急事也能及时赶到。
郭嘉坐在灯下,翻阅着不知从哪找出来的书册。
在榻上咸鱼躺的崔颂实在闲极无聊,一个鲤鱼打挺,准备穿上外衣出去走走。
郭嘉放下手中的书册,瞅了他一眼。
“外头这般冷,还是莫出去为妙。”
崔颂动作一顿,想起这是没有羽绒服的古代,室内烧了炭火,且有一定的密封性,这才没那么冷,而外面又是山又是大晚上的……
崔颂恹恹地倒了回去。
郭嘉知他无聊,想了想:“听闻崔弟精通音律,诗赋双绝……”
崔颂:不,谢谢。
一听郭嘉开头,崔颂就知道下文肯定不那么美妙,他佯叹一声,做出一副落落寡欢、干什么都没心情的模样。
郭嘉果然就此打住,放下书册,走近床榻。
“崔弟何事烦忧?”
不等崔颂回答,郭嘉又道,“可是为了……那‘大虎’一事?”
崔颂恍惚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大虎”是谁。
他和荀彧分道扬镳后,没多久就被刺客截杀。后来遇见白氐族的人,因为担心刺客卷土重来,他就向当时的白首领编造了一番经历,把刺客的特征描述了一遍,给他起名“大虎”,并说自己被家仆“大虎”背叛,有意误导白首领,让他误以为其中有利可图,希望能借氐人的手防御一二。
崔颂没有想到——就跟他在洛阳城里第一次被刺杀的时候一样,刺客一击不中,竟是偃旗息鼓,藏起狐狸尾巴,不再现身。
而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在他都快忘记这一隐患的时候,郭嘉却还记着,甚至见他神色不豫,当场就问了出来。
因着崔颂迟迟不答,郭嘉以为他默认了:“崔弟且放宽心,营地刚被攻下不久,这几日,三位首领必会加强警备,”以郭嘉的通透,从一开始就明白“大虎”只是个幌子,也猜出少许真相,知道有人想加害崔颂,“嘉曾与白荣谈及此人,前日白荣递来口信,说是有族人在北鞍山见过他。”
“用不了五日,定让‘大虎’束手就擒。”
崔颂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的有点晕,他万万没想到郭嘉竟会对这件事上心,还为他辛苦谋划。
万般复杂的心情,最终只浓缩成一句:
“多谢了……郭兄。”
“崔弟唤我奉孝便是。”郭嘉取了字后,再叫“崔弟”便觉有些别扭,“若没记错,崔弟也已过了及冠之龄?”
崔颂想了想,还真的是。这具身体的生日是在十月,已经过了二十周岁的生日。因为他原本的生日是在三月,而且魏晋以前的人都没有庆祝生日的习惯,他潜意识里就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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