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何忍是一早起来躺在床上的时候在微博上看到青南封城结束的消息,他的旁边是还没醒过来的曾陆离,墨黑的刘海搭在眼睛上,整个人屈成一团朝向他。
何忍再重新看回那条微博,突然心生烦躁起来,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有点自私,因为封锁结束的消息有些打破了这一个月来他在曾陆离身边的平静。他在这之前仿佛处在一个自己编造出的乌托邦里,但是现在乌托邦不复存在了。
曾陆离从一团棉被里坐起身子,下意识地往他这里靠了下,哑着嗓子问:“你在看什么?”然后往他的手机屏幕上瞧。
何忍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间很快的调到了手机桌面,曾陆离什么都没看到、完全扑了个空,于是抬起眼睛疑惑地看着他。何忍清了清嗓子,告诉他说:“是李秘书发过来的工作上的事,没什么。”
曾陆离看着他停顿两秒,说:“原来是这样啊。”
他们早上起来照例要去院子里走一圈。前几天新闻上报道青南的情况已经基本得到控制了,但是曾父曾母还是不让他们出去走。
院子里的角落开辟了片菜地,旁边是一口年代已久的井。空山新雨后,地面上已经有些小虫子在角落里爬。何忍坐到他从屋子里拿出来的木椅上,整个人都瘫在里面,看曾陆离跨过木栅栏进菜园里照看里面种的植物。
他想起自己以前幻想过的事情,几十年以后他会和曾陆离一起躲在一个村落里面,他把公司交给何允幸或者其他什么有能力的人,然后两手空空的让大明星曾陆离来养。然后这样想着,曾陆离就站在他面前,鞋底踩了一脚泥,裤腿上也沾上了一点,皱着眉头在低头看。
“你看,刚才没看清楚,不小心踩进淤泥里了。”他指给何忍看。何忍就俯下身子来帮他拍拍裤脚、把泥点拍掉,然后教训他说:“不知道下雨之后的泥地不能踩进去吗?你也太不小心了。”
话说出来之后两个人俱是一震,觉得这三十天的相处就好像是已经一辈子一样。他们两个人对于彼此可以熟悉到如此的地步,但是之间的关系却像是上重下轻的倒三角形一样脆弱。何忍越发觉得今天早上在下意识里做的那个决定是正确的,可也只是能够为自己争取些微的时间。他有些害怕,于是想要去抓住眼前能抓住的一切:“我们等青南的事情结束以后,就一起在这里买栋房子住下,好吗?就像现在这样在这里生活。”
曾陆离只是轻轻松松的扬起嘴角笑着对他说:“你为什么要突然问起这个呢?”
“行不行?”何忍咄咄逼人,要去抓过他的手握着,“你只要回答我一声就好了。”
曾陆离任何忍把他的手攥着,然后慢慢摇了摇头,说:“不行。”
何忍没有办法再继续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以往他和别人谈判,多假的东西都能描述的天花乱坠,说谎不眨眼睛。但是现在他只感觉自己是不是作孽作的多了有了报应,全都在这一天到来,借曾陆离报复。
曾陆离居高临下地看着何忍的表情,突然感到一种酣畅淋漓的报复快感。他摇了摇头,对何忍说:“今天青南封城结束了,是不是?”
“你看到了?”何忍问。
“看到了,装作没看到而已。”他在何忍敲门而来的那天起就告诉自己,只允许自己沉沦到青南结束封城的那一天。等这里重新开始运作正常,就是他该梦醒的那刻。
何忍脸色苍白,问:“我一直在问你当时是怎么想的,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那是你当初自己做的选择。”曾陆离说,然后下巴抬一下示意他,“你走吧。”
何忍吸一口气,站起来看他,气极反笑道:“好。如你所愿,我走。”
他气势汹汹的朝楼上走,却在突然间转身过来。曾陆离脸上的强硬刚刚松动,此时看见他转过身来,不由得心中一惊。何忍仔细审视他的表情,干脆无赖的冲他喊道:“你让我现在走也行。但你得再跟我睡一次,怎么样?”
他笑出颗虎牙:“睡到你欲生欲死,睡到你不让我走,行吗?”
曾陆离登时吸一口气,下意识地朝楼上自家父母的房间看过去,双手不禁握紧起来,对他说:“你在讲的时候能不能小声一点?”
何忍于是重新靠近他,和他鼻尖贴着鼻尖,讲话道:“行不行?再和我睡一次?”
“请你赶紧离开,行吗?”曾陆离礼节性地继续强调道,脚下往后退一步,看着何忍调笑的样子,忍无可忍道,“你没有听清我刚才说的话吗?我想让你离开。你不用在这里讲些什么让我难堪的话,我们不会再在一起了。”
何忍听他说话,慢慢收起脸上的笑容,问他:“可你还想让我做什么?我来这里找你,我和你解释清楚,我对你道歉。为什么你还没有原谅我?”
他就是这样。曾陆离想。就算不是有意的,但是永远都要带着极大的优越感和掌控欲俯视众人。什么都是别人的错。明明是他先开始他们的关系,又是他要自己靠近,最后也是他先结束。现在好了,何忍后悔了,于是一时兴起的来找他,以为这样就又能让他回来。
可是凭什么?
难道他自己的心就不是心了?难道他就不能拒绝他了?凭什么一切都是何忍来掌控,他就要任由他来呼来唤去,一颗心被他扔到地上,碎成几片?
曾陆离说:“你也只是道歉了而已。”
你也只是道歉了而已。你对我道完歉,下一刻几年前的事情又会因为任何一个原因重演,那下下次怎么办?你再道一次歉,我再原谅?
那还不如这次断的干干净净。至少这次的伤痛他有足够的时间好好修养,而不是等伤口反反复复的愈合撕裂,直到腐烂。
何忍直视曾陆离片刻,磨着后槽牙道:“好,我马上就走。”
第55章
封城全面结束的那一天,有路人在机场拍到最近几年红的发紫的明星曾陆离登机的照片。他把几张照片传到微博上,没过几秒就有粉丝顺藤摸瓜地过来评论:
“这是曾陆离吗?!他要从青南飞去哪儿?”
“他总算出现了天哪!已经一个多月没发微博了吧。”
“哥哥最近有什么新戏要进组吗?怎么没消息呢。”
“粉个演员真心累……”
……
路人之后打开微博看见下面这么多条评论,有些震惊,慢慢地回复道:“我看见他坐的是直飞北市的航班,这一趟应该是去北市吧。”
那边网上讨论的沸沸扬扬,这边到了北市的曾陆离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程已经被人拍下来放到网上去。因为在来之前已经在青南做过检测,检测结果呈阴性,所以很快的在机场向工作人员出示完证件之后就走出机场。
有保姆车停在机场的停车场等他。曾陆离把口罩往上面拽了拽,上了车子。车里坐着的人看见他就出声调侃:“怎么样,这一个月在家隔离的难不难受?”
“徐导,”曾陆离转头笑道,“一个月不出来工作,还真是挺爽的。”
“那你可得好好调整,我的这一部戏还挺折磨人的。”徐导说。
曾陆离收了笑容:“您怎么时隔这么多年突然决定重新开始导戏了?”
“闲不住啊,”徐导感叹道,“在电影学院教书,看见自己的学生一直在拍作品,自己心里也就痒起来了。说到底,我当初就是因为喜欢导戏才当导演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还是喜欢。”
现在的徐导一改疲态,经过多年的休养再没有他们两人从前初见时那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满意地看着曾陆离,心知他最好的作品不是哪一部电影,而是当年在白城大学数千人里找到了这个人。这么多年来,曾陆离从出演他的第一部 作品开始,到商导的电影,再到后来和国际一线导演的合作,每一步都走的踏踏实实。除了多年前一部网剧的缺漏以外,职业生涯几乎没有污点。
更何况是他发掘的曾陆离,所以曾陆离愿意空出一段将近半年的档期来出演他时隔多年又开始重新导演的作品。他们之间互惠互利的关系最稳固不过,曾陆离发展的越好,他就可以享受到更多的荣誉。
“你应该看完剧本了吧?”徐导问。
曾陆离点点头。徐导这次给出的剧本依旧是以一个男主角为主线推动剧情发展的,内容大概是家长里短的情感问题。他这些年演过不少这样的戏,应该早就已经驾轻就熟了。
徐导打量他的脸色,说:“你是不是演过许多这样的戏了?”
“不是,”他这次只是摇摇头道,“以前演这些爱来爱去的戏的时候,是真的用了心去相信才能演出来的。现在再看到这样的剧本,就觉得放到现实中假的吓人。您说,哪有这么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爱情呢?”
“所以才有了电影啊。”徐导说,拍拍他的肩膀当作安慰。
那天何忍走的很急,行李箱里只零零散散地收拾了几件他一眼能看过去的衣服,剩下的东西在他走后还留在曾陆离的房间里。曾陆离不去整理它们,也没有打算扔掉,把一本书拿着盖在脸上躺椅子上。
过了半响他把那本书从脸上拿下来,书上那段话刺得人眼睛疼:
“我们之间坎坷不幸、令人痛心疾首的友谊,已经以我的身败名裂而告结束。但是,那段久远的情意却常在记忆中伴随着我,而一想到自己心中那曾经盛着爱的地方,就要永远让憎恨和苦涩、轻蔑和屈辱所占据,我就会感到深深的悲哀。”
他对于演戏这件事有令别人咋舌的天赋,大概是因为天生下来情绪的敏锐,所以读一本书看一部电影就能自觉的把自己代入进去,体会他人体会过的切肤之痛。
但读遍那些圣贤书,哪一本都不如他自己亲自来一回的教训惨痛。他原本成竹在胸,以为自己总不会深陷泥潭里去,后来才恍然大悟自己被踏踏实实地玩过一番、丢得远远的。
那徐导把他送到酒店,又千叮咛万嘱咐最后一句:“今天晚上和投资商他们有场酒会,你一定要来。”他知道曾陆离的脾气,早些年还肯伏低做小的为了演戏,后来成了名,又拿奖拿到手软,对这些事情就再也不肯上心。
“知道了。”曾陆离头疼,正想着晚上的时候再找理由爽约。
徐导对他说:“女主角今晚也会来。你猜猜是谁?和你一起演过戏的一个。”
曾陆离心中渐渐有数,苦笑道:“钟澄?”
“就是她。”
“我看过她之前的电影,演技确实是用心琢磨过的,刚出道的时候演的就比一些出道好几年的演员纯熟。”
钟澄是演技不好才怪。曾陆离在心里想。这些年来她在演艺圈大起大落,当年在势头最好的时候和白知城的演艺公司解约,一个月后白知城订婚的消息登上头条,各种脏水也全都往钟澄那里泼。那一年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她在这个圈子里走不下去了,她却在下一年上映的电影里因为那个彪悍又妖艳的角色广受好评,直接一举拿到国内最高等级的奖项。
置之死地而后生。说的就是她了。
曾陆离对她的态度很复杂,总而言之概括起来就是“讨厌”两个字,即便这样也不得不佩服钟澄心里对自己和对别人的那股狠劲儿。他们从她快要毕业的时候认识,那股劲儿一直跟着她,甚至愈演愈烈。
夜里的北市珠光宝气,即使是在这么大的一场风风雨雨之后,街上还是人来人往。曾陆离看到他要去的酒店的名字的时候心里就觉得好笑。他对这家酒店再熟悉不过,因为这不就是何忍家开的?
他身上穿的是下午刚刚问品牌商借的西装,尺寸不太对,袖子直接耷拉到手指关节那儿。曾陆离于是用别针把衬衫在腰后别起来,西服外套外面再套一件风衣御寒。整个人的形象登时看上去随意极了,又没有请帖,以至于到了酒店门口要进去的时候服务员都犹疑了一下,直到徐导来接才让他进来。
“人都来齐了。”徐导说,言下之意就是大家都能准时来你怎么就来晚了啊我的小祖宗,天天都不守时。
曾陆离怔了一下,下意识的解释道:“打车费时间。”意思就是我就是一人生地不熟的外地小伙,来晚没人关心,您别急。
徐导瞪了他一眼,快步带他坐电梯上去。这酒店今天被人包了场,表面上是谈论电影这样的事,实际上却是借这个由头交谈一些不能明说的事。曾陆离是一个演员,表面上光鲜亮丽的,实际上也只是别人拿来赚钱和挡枪的工具而已,他心知肚明。这也是他当初力排众议一定要成立独立工作室的原因,既然一定要去娱乐圈蹚一次浑水,那么也要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凡事过犹不及,名利这东西得到的太满,是会溢出来的。
他们一起走进宴会的大厅,里面的大多数人都是初次参与的无名之辈,站在桌子旁边捏着酒杯说笑。这个世界的公平之处恰恰在于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有运气或有能力显贵的只是少数。他们更喜欢姗姗来迟,全身朴素的混入其中,因为深知一切所得的不易而小心谨慎,生怕高调行事会遭人嫉恨,然后数年累积毁于一旦。
曾陆离趁现在没有自己的事,寻到一个角落待着,却恰好与从那里角落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何忍本就心情不佳,一路奔波的忙着赶来北市处理公司的事务,谁知刚刚洗完手从卫生间里出来,正好和一个人影相撞。他抬起头,第一件事不是别的,下意识的向后生生退了几步,才用目光找寻和他撞上的人。
那个人也正眼睛眨都不眨地朝他这里看,明明里面西装革履的好像很正式的样子,外面却胡乱配了件棕色的风衣,衣服颜色一点都不相配,怪异十足。
这事情弄得,真不知道让他觉得他们是有缘还是有仇。何忍咬咬牙,下一秒对曾陆离吊儿郎当的澄清道:“我今天可不知道你也会来这里。”随即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他的全身,挖苦道,“你这身衣服还真是有够难看的啊。”
曾陆离扯了扯嘴角,是真的没想到他刚刚对这个人放过狠话,两个人还能立刻千里迢迢的在一座不相干的城市碰见。
何忍问他:“我是听陈尧说有个徐导今晚带他的剧组来这里,你不会就是那个徐导带来的演员吧?”
曾陆离点点头,解释道:“你忘了,他就是我演的第一部 戏的导演,你还投资过他的电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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