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南风此时正与弟弟在小院中欣赏今年的第一场雪,两人身边都有一个小火炉,叶南风手上还拿着一个小手炉。
无奇和叶澈在那边打雪仗打得不可开交,两人的声音都越来越远了,尤其是无奇咬牙切齿骂叶澈无耻的声音。
叶南免今年成熟了不少,并没有如往年在雪地里疯玩一天的打算,只是静静地站在叶南风身边,微笑着看一身白衣伫立在雪地之中的兄长。
他一身丝锦黑衣,腰间一条深蓝色的玉带钩将他渐渐修长的身体修饰得更加修长完美。
叶南风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嘴角含着笑意,还闭上了眼。
叶南免眼中却只装得下眼前闭着眼的这个人,他的目光因为那人的一颦一笑更加幽远深沉,婉转心动。
叶南风也感觉到他那灼热的视线,看过来时却发现弟弟只是看着他的方向不知道在看些什么,道:“阿免今年怎不见去雪地里堆雪人,你以前可是拉都拉不住的往里面钻,还是要我陪你一起玩?”
叶南免赶这才假装收回视线,摇头到:“不用了,哥,我也长大了,再者你如此怕冷,若我再不管不顾地去雪地里闹,只怕最终你又得病上一场,我希望哥好好的,如此,足矣。”
他低着头,恰好遮住了眼中弥漫的痛苦和更加幽深漆黑的瞳仁。
叶南风微微拧了一下眉,叹了口气,道:“我也只是希望我的弟弟好好的。”叶南风现在已经慢慢习惯叶南免的成熟,也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时时担心了。
“嗯,不若我念《九九歌》给哥听?”
叶南免重新抬起头,微笑着看着叶南风。
叶南风:“好,你念吧。”
这是每年兄弟二人都会做的事情,在每年的第一场雪时,叶南免会给叶南风念《九九歌》,其他人都是每天盼望着冬天赶快过去,叶南免当时却记得兄长前些年熬坏了身子,怕冷,希望冬天能够赶快过去。
“未从数九先数九,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开,□□燕来。九九又一九,犁牛遍地走。”少年清朗干净的声音缓缓道来,如冬日里湍流不喜的清泉。
叶南免这里刚念完,无果就跑着进来,经过叶南风的训练,现在已经能够独挡一面了,然而此时他脸上还是出现了慌乱,脚下的步子都乱了步伐。
叶南风和叶南免都默契地没有再开口说话,只等着无果说发生了何事。
“世子。”无果向叶南免见了礼,这才道:“公子,清姀姑娘有急事找你,此时正在王府门外等候。”
叶南风知道,若没有紧急之事,清姀肯定不会找到王府来。
他听完也顾不得陪弟弟赏雪了,抬脚就跟在无果身后,想要立刻出去。
叶南风脚才刚迈出一步,就被一只有些微茧子的手拉住,叶南风转过头来,不知道他要说什么,等耐心地等着他开口。
“哥,你等一下。”
说罢也不等叶南风说什么就跑回屋子,叶南风虽然不知道叶南免要干什么,但是他了解叶南免,知道这种事情他不会跟自己开玩笑耍小性子,所以真就站在原地等着。
不一会儿,叶南免就拿着一个白色貂皮大氅出来,挨近叶南风,极其自然地给叶南风系好带子。
“好了,哥,我们走吧。”
叶南风不解地看着他。
叶南免解释:“哥你冬日里手不是一直都很冰吗?而且你忙起来又忙得什么都顾不上,左右我这里也没什么事,倒不如跟着你出去,我身体热,可以给你暖手,也可以监督你不要不将身体当回事。”
听了这番话,叶南风感觉即便这冬天再冷,情况再糟糕,心里也始终是暖洋洋的。
叶南风:“你穿这么些出门怕是吃不消,去找件披风披着,暖和些。”
叶南免却无所谓,“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穿这些走一会儿肯定得出汗,用不着披风,再说披着那个也不舒服,如此便很好。”
叶南风独自嫉妒了自家壮如牛的弟弟一秒,也知道确实是这么回事,便也不管他了,道:“那便走吧。”
叶南免心满意足地跟在叶南风身后,走上前去拉着叶南风的手,“我给哥你暖手。”
“我手中暖炉还在,不冷,你还是先将自己手捂热了再说吧。”叶南风很是无奈,他是怕冷了些,可其实真没那么夸张,更何况手中还有手炉,温度也不低。
叶南免想坚持,又觉得兄长说得有理,只好将手伸回去,自己默默为兄长捂手去了。
来到门口,叶南免看到门口有一个身披白色绒毛大氅的姑娘,背对着他们,即便在这需要裹着厚厚衣裳的冬日里,也还能依稀看出来这是一个身子曼妙的女子。
叶南免突然有些不想看见这位清姀姑娘,直觉告诉他,他一定不会想看见这位清姀姑娘的。
叶南免停下脚步,道:“哥,我突然记起来,皇伯父让我今日进宫去,我现在才记起来,怕是不能陪你一起去了。”
其实他哪是忘了,之前还打算拖到明天再去,反正每次进宫都要被迫学很多东西,有时候进宫一次就要好几天才能回来,即便现在叶南免很渴望能够变得独当一面,也不想体验宫中被训练的生活。
叶南风这时也停下脚步来,轻轻笑道:“无妨,既然要去宫里就赶紧回去准备吧,莫再让皇上等着你,路上积雪未消,路上行车小心些。”
叶南免听完,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便强行令自己转头。
但他还没开始转头,那边清姀听到了他们说话的声音,就转过头来,看到叶南风后,立刻走上前来。
叶南免顿时感觉晴天霹雳,五雷轰顶,脑子完全一片空白,好似全身的温度突然离他而去,他迟钝的身体这一刻将这寒冷的冬天体验了个彻底,冷得牙齿都打颤。
竟然那天兄长搂在怀里的那个女人,难怪刚才兄长听到她来了就想也未想要出来,失去了他惯有的冷静和稳重,原来都是因为这个人才是兄长放在心上的人。
叶南风头也不回地跟叶南免交代了些什么,就急急忙忙地走向清姀,随后两个人同时坐上一辆马车,连无果都没坐上去。
叶南免自嘲地想:“看吧,或许根本就没有发生什么事,不过就是因为这个女人想来看兄长,兄长便连与你多待一会儿的时间都等不及了,没看到兄长看到那个女人之后,眼里再也没有了你吗?你终究只是他的弟弟,兄长说的那些所谓的你比所有人都重要,不过是将你当做小孩子,哄着玩的,你见过那个兄长最后抛妻弃子,只对弟弟好的吗?”
叶南免感觉如坠冰窖也不过如此,前一刻还风和日丽,下一刻却狂风暴雨,让人恨不能就此随着风和雨去了,那种从骨子里的痛,让人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无果要去赶马车追叶南风,突然感觉空气都难受得让人窒息,回头便看到叶南免那种孤寂地绝望,却又透着一丝疯狂,好似随时都要去与人拼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惹得世子突然变得如此……可怕。
无果尝试着唤他,叶南免好似没听见似的,低着头也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无果不敢多待,赶紧跑回马厩牵马去了。
无果没看见,他刚走不久,叶南免就抬起来头,眼眶红得堪比兔子,然而表情却犹如一头凶猛的困兽,在极力隐忍着什么,眼睛死死盯着叶南风和清姀消失的方向,下嘴唇出血了他也好似没有任何感觉。
若有人看到,第一感觉肯定是这是一个要吃人的野兽,而且还是一只透着绝望和自暴自弃的野兽。
第52章 蔡文的离去
叶南免失魂落魄地回到屋里,吩咐无奇准备去宫里,之后的一整天都没说一句话。
晚上叶南免从宫里出来,叶南风还没有回来。
一直到了第二天,叶南风也没有回来。晚上的时候无果来传话说叶南风今晚不回来,可叶南免好似没听见似的,固执地在叶南风的房间里坐着等了一晚上。
无奇看见他家世子一脸憔悴的样子,再看到那充血的眼睛时,受了不小的惊吓,不知道他家世子又怎么了,想劝人却不知道怎么劝,急得团团转。
叶南免走出房间后,好似失去了所有知觉,依着每日的习惯,该干嘛干嘛,好似整整一个晚上没睡觉对他一点儿影响都没有。
到了晚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他也不休息,穿着薄薄的一层衣服就从王府出去,无奇拉都拦不住,只好苦哈哈地嘱咐叶澈好好看着世子。
叶南免出了府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便直接朝着淮南侯府的方向走去。
到了淮南侯府,整个府中冷冷清清的,每个人都好似没有血肉的机器,死气沉沉的,这是叶南免第一次感觉到淮南候府的风气有多坏,真切地体会到蔡文一直以来都生活在一种怎样糟糕的环境中。
他想,若换作是他,定是活不下去的吧,难怪那天蔡文突然说活不下去了。
叶南免突然一刻都不愿意待在这里,他加快了步伐走去蔡文的小院。
蔡文的院子里永远都有生机勃勃的绿色,无论春夏秋冬,他这小院子里总有一些花草树木是绿色的,这会儿在这全是白茫茫的雪地上显得尤其显眼,这也应该是这座府邸唯一一处有生气的地方了吧!
叶南免来的时候,蔡文坐在屋子里,托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见到叶南免来了,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几分放松和解脱,好似看到了许久不见的朋友,其实他们不过才几天没见而已。
叶南免经常会来淮南侯府与蔡文聊聊天,知道他一个人在这府里寂寞,每次来也总是会带上一些好玩的小玩意儿,有时候连带着杨炎御和叶南清也会过来,反倒是很少去将军府和三皇子府了,还被叶南清和杨炎御抱怨,说他喜新厌旧。
“我刚才还在想你有多久没来了,这冬日的第一场雪一个人赏着实有些可惜,不曾想你竟被我盼来了。”
叶南免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蔡文看他的眼神怪怪的,好似看到了救赎,看到了希望,带着绝望和解脱。
可是绝望和解脱本来就是矛盾的,他也不可能成为别人的救赎,他不过也是一个需要人救赎的可怜之人罢了。
叶南免只当是没休息,兴许看错了,道:“这几日都在习武,又忙着一些其他的事,故而今日才来看骥成兄,骥成兄身体不好,怎的也不生暖炉,屋子里如此冰,莫要着凉了才是,早知道我应该带些补药过来的。”
蔡文笑着摆摆手,“不必麻烦璆鸣了,你拿来我也用不着,我只是想体验一下那些寒冷的冬日里没有暖炉和火墙的普通百姓之家是如何度过这漫长的冬日的,不过却没体验出什么来。”
蔡文认真地看着他,微微拧眉,才道:“可是出何事了?我看你神色很不好,好似几天几夜没有睡觉似的。”
叶南免却只是摇摇头,“不要紧,就是昨晚没睡好,今晚补回来便好。”
蔡文对他这话明显持怀疑态度,不过见他不愿意说,也没有说什么,重新起了个话头,“若是因为遇到不能解决之事可以与别人商量,南风公子做事果断干净,你可以与他多说些,即便你对他有不一样的感情,他终究是你的兄长,看得出来,他对你这个弟弟也很在乎,也总能帮到你。”
蔡文看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最后叹了口气,还是停下了话头,也总算知道了为何今天叶南免身上如此重的低气压了。
叶南免闭上了眼睛,脸往别处偏去,全身都透着一股子颓废和无助。
蔡文这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个模样,以前无论受到了何种打击,像他们这种世家出身之人,总会习惯性地时刻注意控制自己的表情,叶南免更是那种不愿将自己的痛放在脸上给别人看之人。
蔡文猜也猜得到,能够令叶南免露出如此神情之人怕是也只有他兄长了,而且此次事情应该还极其不简单。
蔡文忍不住怀疑:“我以前一直与他说的从心,真的是对他好吗?随心的感情或许在别处能够得到结果,但在这对兄弟身上真的有等到结果的那一天吗?”
“可是你与南风公子有什么误会,不若说出来我给你分析,总比你自己一个人憋着不说难受。”
叶南免却摇摇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又该怎么跟别人说,这个时候他也终于懂得,为什么有的人明明很痛苦,却说不出来自己为什么痛苦。
蔡文看他不想说,没有再说什么,起身从枕头底下拿出来一个个九连环环,道:“你看看,你上次带来的这些环我可都解开了,一个不差,不若你试着将它重新组装回去吧。”
叶南免将那些环拿过来,认真看了看,组装了很久却都没有组装成功,最后也失了耐心,干脆不玩了。
蔡文心里叹了口气,又将那些环一个个装回去,摆放在叶南免面前。
“无论发生何事,只要静下心来,总会找到解决办法的,若静不下心来,即便如这简单的九连环,那也是解不开的。”
叶南免露出他来到淮南侯府的第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多谢骥成兄,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不过许多事或许只有经历了才知道,说的终究太过容易了些,故而人才会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蔡文没想到他能说出这种话来,蔡文甚至猜想,若是叶南免没有对他兄长产生那种感情,恐怕这一生他都不可能说出这种话来。
两人一时间相对无言,有时候自以为是的安慰在面对真正的痛苦时,才会显得苍白无力。
叶南免冒着风雪又回到王府,走进院子时就忍不住看那扇门窗,入目的却还是黑暗中白茫茫的一片,并没有看见他心目中想看见的微微闪烁的灯光。
说不上是失落,也说不上痛苦,只是觉得心被滚烫的油浇了一遍,却又没有完全烫伤。
他径直走到自己房中睡觉,原以为今晚肯定将会一夜难眠,可奇怪的是,他竟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或许是终于认清了现实,反而能够静下心来的缘故吧。
早上时,叶南免却被一个噩梦吓醒了,待到醒来之时满头大汗,一时之间还回不过神来,不知这是现实还是在梦中。
叶南免赶紧穿上鞋袜,无奇也在听见屋子里的动静之时就打着热水进来了,服侍他洗漱。
叶南免整个人都感觉到一种不安和焦躁,梦里的场景到现在回想起来都还是太过真实,右眼皮也一直跳个不停。
梦中,蔡文来跟他说了很多话,但都是离别和劝慰的话,那种离别之后永生难见,故而将所有事都交代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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