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兰斯上个月好像刚过完十八岁的生日,算起来已经是成年人了,而他尚未送上一份合适的礼物。
送什么好呢?塔纳托斯单手扶额,颇为苦恼地思索着。
圣保罗医院二楼,走廊最深处的一间手术室内,年轻医生一袭洁白长衫,越发显得长身玉立,人物清俊,昳丽不可方物。
惨白灯光下,那握着手术刀的手莹润细腻,连常年久居深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名媛淑女都不免自惭形秽。
拜麻药所赐,躺在床上的病人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感受不到疼痛,静静地闭目安睡,丝毫不知,为了帮他挽回生命,年轻医生付出了怎样的心血。
注意到病人生命体征下降,白檀抿紧形状完美的菱唇,冷静道:“注射药剂。”护士应声而动,配合极为默契。
监护仪器规律性地运转,响起阵阵熟悉而单调的声音,年轻医生屏住呼吸,白皙额头不禁沁出粒粒汗珠,他聚精会神地操作着,每落一刀,眸色就增加一份慎重。但凡出现任何一点点偏移,病人就会立刻断气,到时候即便是大罗神仙,也回天乏术。
“哎呀,何必这般辛苦呢……”病房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穿着墨色黑袍,头戴兜帽,脸覆诡异面具的男人,站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不轻不重地叹息了一句,目光蜻蜓点水般从手术台上掠过。
类似的场景,塔纳托斯早已见过不知凡几,实在是乏善可陈,让人提不起兴趣,反倒是那位全神贯注小心翼翼的主刀医生,更合人心意。
塔纳托斯手握镰刀,认真地描摹着年轻医生露在口罩外的眉眼,忍不住发出第九十九次喟叹,这个孩子真是越长越漂亮,竟在不知不觉间有了魅惑人心的能力。
想到传说中,那些足以倾倒众生,引得世人癫狂疯魔的妖物,塔纳托斯不屑地嗤笑出声,作为血统纯正,远古时期就存在的神明之一,他倒是亲眼见过那些孽畜,却发自内心地觉得可鄙,也从未产生欣赏喜欢之意。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内,塔纳托斯过得非常孤独落寞,他蔑视人间的种种事物,包括他们喜欢以讹传讹,三人成虎的劣根性。
塔纳托斯隐隐觉得,世间真正的绝色,不该是众人口中那般媚俗,更不应有欢场夜莺般的风流。
千年来,塔纳托斯始终没有遇到能够契合他审美观的人,但他却固执己见,坚守着自己的一套评判标准。任由那些风华绝代倾国倾城的美人,哭得楚楚可怜,祈求他赐予长生,最终纷纷折戟沉沙。
然而,如今,随着白檀长大成人,五官渐渐脱离孩童的稚气可爱,蜕变为青年人的精致秾艳,死神塔纳托斯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东西,以至于身怀璧玉而不自知。
塔纳托斯走到房间中央,近距离观看白檀动作娴熟地切除坏死部分,旁若无人地点评道:“你的医术真是越来越高明了,看来,我上次抓来的那个秃顶老头,还算有点用处。”
几个月前,白檀有幸参加了一场国际上最为先进的学术交流,对其中某些观点兴趣浓厚,也自己提出了一些合理假设,并进行了严密论证,他十分想要向M国的首席发言人布朗医生请教一番,可惜对方以行程太赶为托辞,婉拒了白檀这个崭露头角的新人,白檀因此深以为憾,无人时随口说了几句。
没想到的是,塔纳托斯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然直接将布朗医生抓了过来,关进小黑屋,让白檀有不懂的地方就随便问,还说就算是迟到的生日礼物。
后来,这份“礼物”果然不敢藏私,对白檀的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让他获益良多。
随着塔纳托斯的靠近,其他人忙碌如旧,白檀却在感受到后背处一股似有若无的阴寒之气时,就猜到对方已经到来,他对近在咫尺的黑袍男人视若无睹,手上动作不停,尽力做最后一搏。
塔纳托斯缓缓踱步到病床前,打了一个响指,“well,我跟你打赌,这个人活不过五秒。”
“不信吗?”裸|露在空气中的锋利薄唇勾起,他拄着寒光森森的镰刀柄部,像是任何一位儒雅绅士,正拄着文明杖,慢吞吞开口道:“五,四,三,二,一。”
镰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朝着病人头颅挥下,白檀瞳孔紧缩,眼睁睁看着残忍一幕再度上演。
“哔——”心电仪传出一声警报,化为令人绝望的水平直线。
见惯生死的护士们也只是轻呼惊叹,紧接着有条不紊地收拾手术用具,填写资料,准备措辞安抚痛失亲人的家属。
白檀默然片刻,快步走到清洗间,他摘掉口罩,镜子里立刻倒映出一张足以颠倒众生的脸,但那双潋滟剔透的桃花眼里,却洋溢着似水的忧伤——那是能够让任何一个看到此情此景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为之心碎的忧伤。
一头金色短发,身形高挑丰满的护士注视着白檀远去的背影,好奇地问道:“喂,艾莉儿,兰斯医生怎么了?”
被称呼为艾莉儿的年长护士耸了耸肩膀:“没什么,他只是太善良了,善良到难以承受生命的消失。哦,我的意思是,这没什么好担心的,兰斯医生经常如此,你刚入职,不了解情况,以后就明白了。”
“是吗?”高挑护士深感匪夷所思,不太赞同地摇了摇头,“可这些并不是他的错,你知道的,兰斯医生非常棒,他还这么年轻,就已经救治了成百上千个病患。说实话,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不一定能找准血管。想想那个样子,真是太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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怂唧唧地回来了,大家过年好,鞠躬
第134章 与神同行(九)
不知道为什么, 最近塔纳托斯出现的频率渐渐高了起来, 两人几乎每个月都要打交道。
这人注视自己的目光也奇怪得很,白檀总觉得,那双深渊般恐怖的眸子里, 除了逗弄小动物的兴味外, 似乎隐隐多了些别的东西。
他穿上洁白如雪的医师长袍, 迎着晨曦,慢条斯理地一粒粒扣上纽扣, 冷静分析道:作为枫叶小镇上最大的医院, 圣保罗在同行业中拥有最高的入住率, 那么伴随而来的就是居高不下的死亡率, 死神塔纳托斯徘徊于此,似乎也算合情合理。
白檀拿起医案,聚精会神地研究着,努力摒弃脑海中那一丝丝怪异的预感。
时间一分一秒地推移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忽然伸出一只纤长的小麦色手掌, 异常活泼地挥动了两下。
“哈喽, 兰斯!”披着波浪卷发的苏西钻了出来, 脸上一如既往洋溢着热情至极的笑容, 比三月春光还要明媚。
白檀见了她也十分开心, 立刻起身迎过去, 两人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真是好久不见了, 苏西,自从你去到隔壁市上大学,想见你一面还挺不容易,不过,你好像比以前更漂亮了,我敢打赌,大学校园里一定有很多人在追你。”
“当然了,本宝宝又美又酷,气死那些小碧池们,哈哈哈哈……”苏西得意地挑了下长眉,神色之间哪有一点所谓名门淑女的矜持高贵,若是被洛克镇长看到,又要捂着胸口喊救命了。
“你快坐。”白檀给她倒热茶,自己也捧了一杯,斜倚在窗台处,慢悠悠地啜饮。
苏西瞥了一眼茶水,有心嫌弃,但碍于家教,以及对白檀爱屋及乌的情节,很给面子地勉强喝了一口,却还是在入口第一时间就变了脸色,“噢,兰斯,你是魔鬼吗?”
“有这么苦吗?”白檀看得好笑,“总吃甜食对身体不好,茶能清肠利便,你要多喝一些。”
苏西无奈地点了点头,打趣道:“我现在知道,我爸爸妈妈为什么那么喜欢你了,因为你们实在太有共同话题了。”
白檀耸肩:“你知道的,医生大多都有这样的职业病。”
阳光落在犹带几分稚嫩之色的青年身上,让那张自带滤镜效果的昳丽脸庞,越发显得靡颜腻理,诱人堕落。
“well,兰斯,你长着这么一张盛世美颜的脸,当医生实在太浪费了,简直是暴殄天物!”苏西看呆了眼,痴痴地凝望了一会儿,语气夸张地说道。她表情谄媚,将那与生俱来、早早就被点满的舔狗技能,发挥到极致,双手合十道:“honey,你真的不考虑考虑,做我的亲亲男友吗?”
Y国人生性浪漫热情,作风也比较豪放,白檀就亲眼见证过,一个生病住院,只有七八岁大的小屁孩,用满嘴骚话撩护士小姐姐的样子。
所以,白檀心知苏西说这话只是出于一只颜狗,对颜值暴击的基本尊重,没有多少真心,何况,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听类似的话了,早就已经司空见惯。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白檀因为心理年龄比较大的缘故,一直把苏西当做自己妹妹,实在没有丝毫男女暧|昧。
一通商业互吹之后,白檀忽然想到了什么,关切地问苏西道:“你以前不是最讨厌消毒水的味道吗?今天怎么有空来医院?”
一提这个话题,苏西瞬间来了精神,不满地抱怨道:“还不是被我爸妈强制要求的,本来也没多大事,就是我前段时间有点嗜睡,他们非说我脸色不好,坚持让我到医院做一下检查,天知道,我只是沙滩排球打多了,又被晒黑了点而已!”
白檀隐隐感到这并非吉兆,他想到那本出自死神塔纳托斯之手的黑色笔记本,以及上面记叙的文字,笑容一滞,表情凝重地问苏西道:“这种情况持续有多久了?”
苏西吓了一跳,笑嘻嘻地说道:“你干嘛呢?兰斯,竟然这么严肃,唔,有一两个月了吧。”
“今天是什么日子?”
“2033年5月6日,到底怎么了?”
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白檀猛然惊醒,黑色笔记本上记载,苏西会死于2034年11月2日,原本以为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做准备,没想到,祸根竟然早早就显露了端倪。
如此一来,这次的检查结果,恐怕不会是一个好消息。
“没什么。”白檀竭力保持镇定,继而若无其事地安慰苏西道:“洛克叔叔一向把你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说实话,他是我见过最合格的女儿奴。”
苏西道:“你说得对,所以我来拿检查结果了。”她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起身往外走,“十一点了,报告应该出来了,咱们等会再聊,哈,等中午下班后,我要好好宰你一顿,顶级红酒牛排,怎么样?”
“当然没问题。”白檀哪还有心情吃牛排,随意应付过去,坚持说道:“我跟你一起过去吧。”
两人并肩而行,在狭长明亮的廊道里边走边聊,白檀时而抿嘴浅笑,引来一阵阵饱含爱意的狂热目光,至于身旁的苏西,早就被众人嫉妒仇视的目光淹没了。
说起来,居住在枫叶小镇第七街区的兰斯,也算是附近十里八乡的风云人物了。作为黑女巫汉娜唯一的外孙,白檀在众人眼中本来就多少带了些名人光环。再加上他颜值出众,走到哪里都是发光体,又是远近闻名的医学奇才。种种名誉加持之下,自两年前,以十六岁稚龄,攻读完研究生学位被聘请到圣保罗后,白檀就斩获了无数青年男女的心,如今已经自发形成了粉丝团,比流量爱豆也不遑多让。
值班室的金发女医生看到白檀,笑意盈盈地抛了个媚眼,很痛快地将检查报告给了苏西,顺便惋惜地瞥了她一眼:“哦,我很抱歉,小宝贝,但你知道,有些事我们谁都左右不了。”
苏西抓着档案袋的手不觉收紧,脸色泛白,不敢置信地说道:“这是什么意思?”
没人比白檀更清楚这些话背后蕴含的残酷意味了,他感到脑海中一阵钝痛,有什么东西狰狞着想要破土而出。
金发女医生遗憾地冲苏西摇了摇头,这么年轻鲜活的一条生命,真是可惜了……
苏西做足了心理准备,鼓起勇气将那薄薄几页打印纸抽出来,刚看清楚几个字,就觉得眼前一黑,恍如巨雷从头劈了下来,“……脑癌……严重恶化趋势……这是什么拙劣的愚人节玩笑吗?”
人世无常,谁又能想到,原本只是身体偶有不适,挨不过父母的唠叨,想做一下检查,敷衍了事而已,就惊闻如此噩耗。
竟然是脑癌!
白檀同样一副难以接受的模样,不提这么多年来洛克镇长一家对他的恩情,单单只是苏西本人讨喜可爱的性格,他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视作亲妹妹的人,患上如此绝症。
哪怕是早就洞悉一切,心知苏西十有八|九会死在2034年11月2日,但白檀也从未想过轻易向塔纳托斯妥协,这么多年来一直隐居蛰伏,想要蓄势反抗死神的镰刀。
再者说,长痛不如短痛,即便是真要死,与其死于脑癌,白檀甚至宁愿硬起心肠,让苏西死于车祸、溺水,或是别的意外事故,也不愿她饱受病痛折磨。
身为医者,白檀实在太清楚病魔的残忍了,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愿意放弃治疗,坦然接受安|乐|死。
眼看着苏西身形一晃,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白檀也顾不得考虑其他,上前握住苏西肩膀,将人扶到休息区的座椅上,轻声道:“先冷静一下。”
话虽如此说,然而白檀却深知,此时此刻,任何安慰都于事无补,苏西果然也听不下去,捂着脸,崩溃地自言自语道:“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我那么健康,状得跟一头牛似的,还在校园运动会上,获得了长跑项目的第二名……”
白檀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病魔来临时,又哪里会跟你讲道理?
他将被苏西攥在手里的纸张拿出来,自己仔仔细细地阅读了一遍,看到后面,整个人入坠冰窖。
怎么会这样?到底哪里出错了呢?
当务之急还是先稳定苏西的情绪,白檀握着苏西的手,认真道:“听着,苏西,先别急着哭,回家好好睡一觉,我去找瑟琳娜医生确认一下,说不定事情没有你预想的那般糟糕呢?退一万步讲,即便真的到了那般境地,你现在痛哭,又有什么用呢?”
正在嚎啕大哭的苏西勉强点了点头,却还是忍不住绝望地呢喃道:“……癌症,这可是癌症啊,上帝,我可以该怎么办啊……”
白檀知道不能放任她继续哭下去,稍微用了些力道,扶着苏西打了辆车,将人送回家里,跟洛克镇长夫妇说明情况,又费了不少唇舌,堪堪将忙乱的一家人给安抚下来,然后马不停蹄地奔回医院找瑟琳娜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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