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皇兄体恤。”澜璟对着殿门的方向抱了抱拳,便拉着黎玄大步向龙霄殿内走去。
“这里没有外人,不用拘礼了,坐下说话。”
方一进殿门,就见澜瑄正站在门口等着他们,还没容二人请安行礼,澜瑄便一把握住澜璟的手,带着二人在内殿的鎏金木桌旁坐了下去。
“皇兄深夜宣我至此,大概是为了皇叔之事吧?”澜璟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的向澜瑄发问道。
澜瑄正拿着茶壶的手指僵了僵,有些惊讶的抬眸向他看去,薄唇微动,低低的“嗯”了一声。
“皇叔已是极刑,身为皇家血脉又不能株连……”澜璟颦了眉,满眼疑惑的揣测道,“皇兄莫不是觉得……应该抄了他的家产……填补国库?”
澜瑄哑然,轻轻摇了摇头,他没想到在澜璟心中,自己是应该这般痛恨皇叔吗?
“正好相反……”澜瑄的神情似乎有些尴尬,可是事已至此,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道,“其实……是我想救他……”
“救他??”澜璟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满脸愕然的盯着澜瑄,确认道,“你是说,你想救皇叔??”
“我知道他罪大恶极……所以……只要能留他一命就好……”澜瑄垂了眸,不敢去看澜璟的眼睛,只是兀自轻咬着下唇低声辩白道,“我不想他死……”
“这些年,他是如何对你的?!”澜璟不解的握紧他的手腕,一字一顿的冷声道,“如今好不容易将他扳倒,你竟然要我放过他?”
“澜璟……”澜瑄自嘲的摇了摇头,将另一只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有些事情,可能并不是你看到的样子。如今我只问你,愿不愿帮我就是。”
“可是……这判决已经公布天下,又如何能改?”澜璟有些为难的看了看黎玄,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黎玄此刻却是满脸严肃,独自坐在一旁,没有任何表示。
“只有一个办法。”澜瑄稍稍向前探了探身,附在澜璟的耳边低声道,“新皇登基,大赦天下。”
“你要用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命??”澜璟不敢置信的反问了一声,不知怎的,他现在甚至有些怀疑面前这个人是不是假的澜瑄!
龙霄国从没有过活人传位的先例,如果要皇权易主,除非上一个君王驾崩,这一点澜瑄不会不知。
“是诈死退位。”澜瑄淡淡的摇了摇头,低声更正道,“不仅仅是因为皇叔,澜璟,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个皇位,一点也不喜欢……”
澜瑄的目光向着窗外望去,一瞬间,仿佛可以穿透那华美的雕花窗棱望到遥不可及的远方:“因为它,我从小被父皇严待,父皇是那么温柔的人,对我却从没有过半点笑容。他要我不能有喜恶,不能有偏私,日日勤勉不能懈怠。可他唯独忘了,那时候的我也只是个孩子,也想要吃好吃的,玩好玩的,也想要在父母怀里讨爱撒娇!”
“皇兄……”澜璟低低的嗫嚅了一声,却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自小和澜瑄不在一处,只依稀记得他很忙很忙,在自己和澜瑾嬉笑玩耍、胡作非为的时候,他却常常一个人被关在太子殿里受罚。
“只有皇叔……给了我整个童年唯一的温暖……”澜瑄垂眸浅笑,那纤长的睫毛在脸颊上遮出一片好看的阴影,“澜璟……你不懂的。”
看着澜瑄此刻的样子,澜璟的心里突然隐隐酸疼起来,他侧头看了看始终一言不发的黎玄,才微微颦眉道:“那么皇兄……究竟想要臣弟帮你什么……”
第九十九章 托付(上)
“我要你帮我接下龙霄江山。”
澜瑄缓缓伸出手,按在澜璟有些瘦削的肩头,“澜璟,你长大了,是个有胆识有担当的成熟男人了。我相信在黎玄的辅佐下,你可以做得很好。不像我,险些葬送了江山基业,愧对列祖列宗……”
“那你……要如何安排?”澜璟眉心紧锁,定定的望着澜瑄那有些苍白的俊脸,略带迟疑的继续追问道。
“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你不用担心。待到我病逝的消息一经传出,你便拿着我亲手写好的遗诏出来继位便可……”澜瑄认真的盯着他的眼睛,满眼都是温情,“我只希望你登基以后可以留皇叔一命,善待我儿澜珞,并且保护好这龙霄国的祖宗基业,黎民苍生。”
“就为了这样一个贪权夺利,心狠手辣的人?值得吗?”
澜璟似乎有些生气,语气也带着几分冷硬,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了保下这个男人,澜瑄竟然连皇位都能放弃。
“不仅仅是因为他。”澜瑄抿唇浅笑,放了一杯茶水在澜璟面前,“你知道我素来只爱吟诗作画,并不善于处理政务,所以这些年也过得十分辛苦。其实救下他只是一个让我能下定决心的借口,事实上……我是真的累了……想要逃了,希望你不要怪我,替我守住父皇的江山。”
澜璟一动不动的望着澜瑄,想从他的眼中看出几分迟疑。他太了解澜瑄了,他外表看似柔弱,骨子里却有着异于常人的倔强。此刻他神情坚定,并没有玩笑冲动的样子,这个抉择大概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吧。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澜璟垂下头,有些担忧的咬了咬唇,手指覆在大腿上,缓缓揉搓着金丝滚边的锦缎衣摆。
“嗯。”澜瑄点了点头,看似轻松的弯了眉眼,紧握住他的手臂恳求道,“澜璟……答应我。”
“皇兄……”澜璟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又回头看了看黎玄,才有些犹豫的低声道,“我知道你决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更改,但你首先要答应我两个条件才可以,否则臣弟恕难从命……”
“好,你说。”澜瑄见澜璟松了口,立刻点点头道。
“第一,我不要皇位。”澜璟侧头看看黎玄,才对他认真道,“我和将军之间不会再有第三个人出现,所以这辈子难有子嗣。更何况,我当惯了闲散王爷,让我突然肩负起这么重的担子,只怕没有这个能力。所以,皇位留给珞儿就好,若是不放心,你可以在朝中选几个能臣辅佐,我和将军也会倾尽全力去保护他的!”
“第二个呢?”澜瑄皱着眉,不置可否的继续追问道。
“第二,告诉我你隐居的地方,待到事情平息下去以后,让我能够随时找到你,我想……你也不愿意错过珞儿和母后的消息吧?”
“……”
澜瑄沉默半晌,只是静静凝视着桌间跳跃的烛光,那明亮的火焰悄悄燃烧在他琥珀色的双眸里,就像夜空里最美的星光。
黎玄低头思量着二人所讲的话,始终一言未发。澜瑄想要救澜政,这样做恐怕是最好的办法,而澜璟拒绝继承皇位,也确实有他的考量。身居高位,也高不胜寒,那样的重担,他并不想让澜璟去抗。况且,国君无嗣就会让许多人萌生非分之想,导致皇权动荡,可是他无法想象澜璟身边被权臣们塞满女人的模样……
“我可以答应你。”直过了许久,澜瑄才微微叹了口气,妥协道,“可是珞儿还那么小……我真的怕他如同当年的我一样。”
“皇兄。”澜璟淡淡的勾起嘴角,对着他一字一顿的认真道,“我不是当初的摄政王,有我在,也再不会出现当初的摄政王……”
第九十九章 托付(下)
三日之后,龙霄国君身染急症驾崩于内宫的消息震动诸国,刚刚因为胜利而举国欢庆的龙霄子民立刻沉浸到一片哀痛之中。
澜瑄驾崩,独子澜珞顺理成章继承了皇位,遗诏中册封黎玄为护国大将军,皇弟澜璟为新一任摄政王,主持新皇登基的仪典和新帝及冠前的朝政大局。
五日之后,澜珞继位。
新帝和摄政王在龙霄宫颁布恩典大赦天下。
澜政死刑可免,改为流放西北苦寒之地。清晨的凛冽寒风中,一队木制囚车穿过街市,在士兵的护送下向都城之外行去。周围拥挤的人群中,一位头戴薄纱蓑笠的清秀男子缓缓转过身,登上了不远处的朴素马车。
从此一别两散,各自天涯。
黑布帷裳在车窗间垂落下来,遮住了那双含着泪水的琥珀凤眸。
“凌风,我们走吧。”淡淡的嗓音从车内传出,声音很轻,带着几分令人心疼的沙哑,“把我送到住处便早些回府,澜璟此刻也正是用人之际,不要让他久等了。”
“是。”
凌风此刻正斜坐在车辕上,突然听到澜瑄吩咐,便连忙拾起马鞭,高高挥起,驱车飞快的向城外而去。
……
龙霄宫的夜,因为挂满宫墙间的白绫而变得越发凄凉。
“先皇”澜瑄的奠礼仍在继续,一串串明亮的白色灯笼挂满整座灵堂,巨大的千年沉香灵柩周围,七七四十九位僧人和道士不断吟唱着超度的经文。
飞灰飘散,香烟袅袅。
澜璟半靠在龙霄宫外的汉白玉石阶上,望着一望无际的黛色天幕,无悲无喜。
皇兄退位,新帝年幼,身边的一切仿佛都带着当年的影子。但唯一不同的是,他不是澜政,不会将所有权力都紧攥在自己手中。他不但要打起精神培养澜珞成材,还要将战后满目疮痍的龙霄重新变得富强起来……
突然间,觉得肩上的担子似乎有些沉重……
“夜里寒重,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傻站着?”
黎玄从龙霄宫的大门外快步走了过来,单手解开披风的系带,轻轻一扬便披在了澜璟有些单薄的肩膀上。
“睡不着,等你。”
澜璟的嘴角微微扬起,竟是说不出的好看。
最近事物繁忙,二人便暂住在宫里。黎玄自从上任以来,一直在清点各地兵力,调配将领,重新部署边境的守卫。
澜璟知道,每每到了深夜,黎玄才悄悄回到寝殿,不忍打扰熟睡着的自己,便独自睡在外殿的小榻上。
今天,又是如此。
“快跟我回屋暖暖。”黎玄牵着他的手向殿门走去,温柔却又霸道,丝毫不容抗拒,“我正好有事问你。”
澜璟被他拉着一路小跑进了殿门,眉头却拧成了个疙瘩,他歪头看着黎玄一副故弄玄虚的样子,疑惑道:“什么事?”
“今天在翻修龙霄殿正殿时,工匠们从匾额后找到一封密函,看上面的蜡封竟是先皇遗物。他们不敢擅动,最后便交到了我这里,你可知此信放在那个地方究竟是何用意?”
黎玄一边说一边从衣襟中掏出那封信函,小心的向澜璟递了过去。或许是由于时间太久的缘故,这信封的边缘已经有些陈旧泛黄。
“额……”澜璟突然愣了愣,父皇临终前和他密谈时的一幕幕顿时窜上心头。他手握信函,反反复复打量着上面的蜡封,那金色的蜡迹在明亮的烛光下显得格外清晰,“还记得你之前问我父皇有没有留下关于摄政王的遗诏吗?”
“记得。”黎玄点了点头,望着他突然认真的脸继续道,“你说只有一句话,但是时机未到。”
“父皇说,如果澜政死了,辞官了,又或是篡夺了皇位,就让我去匾额后边取这封密函……”澜璟似是漫不经心的撕开信封,拿出一张透着黑色笔迹的云纹纸,缓缓打开,“如今既然被拿了出来,便一起看看究竟写了什么吧!”
第一百章 先皇遗书(上)
有些泛黄的云纹纸被澜璟轻轻展开,一行行隽秀的小字便清晰的呈现在他面前。
“果然是父皇亲笔……”澜璟侧头扫了一眼黎玄,才继续从头到尾一字一句的认真看了起来,只是在不经意间,那眉头却随之渐渐皱了起来。
“如何?”
黎玄见澜璟突然有些惊愕的抬起头来,咬着唇一言不发,便立刻好奇的追问了一声。
“父皇说……摄政王并不是真正的皇家血脉……”澜璟缓缓看向黎玄,抬手将那封密函放到他手中,有些迟疑的解释道,“他说皇祖父在江南游玩时收养了一个男婴,为了避免他在面对其他皇子时因为身世而自卑,便对外声称是和宫外女子所生,因为丧母而接回宫中扶养。”
“现在想来,澜政的瞳仁黑如点漆,作为龙霄国的皇家血脉,当初竟没有人质疑这点吗?”黎玄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不解的反问道。
澜璟望着他认真的摇了摇头:“历朝历代的皇子中,偶尔也会出现没有琥珀凤眸之人,所以并没有引起太多怀疑。”
黎玄低头将那密函仔细看了一遍,又将信纸重新折好攥在手中,渐渐陷入到某种沉思中去。
“这件事,皇祖父只在父皇继位时告诉了他一人,我想……最终还是害怕皇家血脉有损吧?”澜璟望着桌上的烛火,若有所思的沉吟了片刻,兀自分析道。
“其实先皇的用意很明白,陛下生性柔弱,太容易被人左右。他给了澜政足够的权力辅佐于他,却又忌惮这种权力会威胁到他。所以便留了这封遗书,让你在澜政死了,辞官,又或是篡夺皇位时取出,就是为了在保全秘密的同时防止他篡权,保护陛下。”黎玄也认同的点了点头,“无论何种方式,只要他离开了朝堂,那么这封遗书便没有用处。但如果他真的觊觎皇位,并且准备付诸行动的时候,那这封遗书就可以让他一无所有。”
“以前父皇封澜政为摄政王的时候,我原本以为是因为皇兄和他感情最好,而他也确实能力出众。”澜璟叹了口气,幽幽的继续道,“如今看来,可能更多的原因是摄政王没有继承的可能吧?皇兄性子虽说和父皇有些相似,可是作为帝王,却显然少了许多御人之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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