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延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
孤身一人坐在房间里的季幕不免头疼,他摸了摸自己后颈的标记,眸色深沉。季锋将他的一切都掌控于手心,他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给韩森发了一个消息。
很快,韩森便回电了。
季幕欲言又止,是韩森先开口的:“季锋没有监听你的电话,不然我和你联系,早就被发现了。”也许在季锋眼里,季幕还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可怜虫。
“森叔,您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季幕心里也没底,“能不能帮我找一个人?”
“你说。”
“他叫徐泽达,是当年季家一个女佣的儿子。”季幕尽可能地把自己知道的情报都告诉了韩森,“他当初突然出了车祸,我后面有想过去找他,想给一点帮助,但发现他们一家都搬走了。”
泽达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那起车祸也许不是意外,季家做不到把外人灭口,所以说不定是将他们藏了起来。”季幕咬了咬下唇,“我现在自己没有办法去找他们。您帮我一次,以后我一定会报答您。”
“不必。”韩森的语气和往常一样,“不管多少次,我都会帮你。小幕,有困难一定要告诉我。”
“森叔,谢——”
“但我有一个要求。”
季幕连忙道:“您说。”
“如果之后你遇到危险,我要带你走,你不能拒绝我。”这就是韩森的要求,“你不能和你妈妈一样犯傻。”
季幕怔然,他不明白韩森为什么要这样。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韩森,还曾怒言相向,可韩森却始终在忧心他的安危。
沉默之间,他听到韩森沉沉叹气,说:“小幕,你有没有想过把这一切都告诉顾远琛?如果他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好,那他就不该被瞒着。”
季幕回答得很快:“我不能。”
“为什么?”
“森叔,只有得到过,才知道活着是什么感觉。我第一次觉得冬天不冷,也第一次觉得日子没那么难熬。他给我的,我会十倍、一百倍地去报答给他!”
此时若剥夺,就是将季幕扯去冬衣,丢入苦寒中,与死亡无异。
韩森不再劝说:“有时候我真的希望你是我的孩子。这样,你和你妈妈都不会受苦。”
“……”
“我也总在想,当年要是我强行把你妈妈带走了,她或许就不会自杀。”
“妈妈的死,和您没有任何关系!您一直很照顾我们,即使妈妈去世了,您也有来关心我。您对我们够好了……”季幕不希望韩森永远活在这份痛苦里,他也很希望韩森是自己的父亲,可惜当一个决定错误之后,未来的每一个步伐都会踏错。
韩森没有将心中的话全盘托出,有些事情,他其实不希望季幕过于了解。
知道得多,未必是好事。
穗湫为何会自杀,始终是一个谜。如果她一开始就想结束生命,又何必承季锋的恩惠,去医院接受治疗?虽说是癌症,可毕竟接受治疗还能活一段时间。她那么地宠爱季幕,难道死前都不想再见季幕一面吗?
说她是带着绝望自杀的话,都是骗骗季幕这个傻孩子的。
因此韩森释怀不了,可这么些年,他也查不出什么结果。
韩森面对季幕,他有爱,也有悔,他没有非要一个答案:“你不用有压力。我的命是你妈妈救的,你就当我是在报恩。”
他挂断了电话。
次日,季家难得热闹。
冬日的花园虽然萧条,却被园丁整理得干净。别墅内温度适宜,里里外外都被打扫过,连茶几上的空花瓶都插上了新的玫瑰花。大厅的暖灯亮起来,驱散了平日里季家的阴霾,佣人们准备了一桌子的菜肴,为迎接顾远琛的到来,季锋还让人去酒窖取了一瓶好酒。
顾远琛并不是空手而来,他的礼品都买得很高档,是季幕没怎么见过的东西。
以至于一起去买礼品的时候,季幕笨拙得像个孩子,顾远琛只当他是紧张的。
今天的袁立玫难得收拾了仪容,身穿一件墨绿色的长裙,戴着珍珠佩饰。墨色的头发披肩,她从侧面看,和穗湫有几分相似。
但仔细看去,她和穗湫又长得十分不像,袁立玫更加冷艳些。
她和季幕是许久未见了,开始,季幕还有些担心,生怕袁立玫不配合,做出些什么举动来。
然而令他吃惊的是,这顿饭,袁立玫对顾远琛非常客气,嘴角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意。就连她看着季幕的目光,都如同一个温柔的母亲那般。
就好像,季沐是个不存在的人,他季幕,才是袁立玫的孩子一样。
…………
一顿饭吃得虽然惺惺作态,却也还算愉快。季锋与顾远琛相谈甚欢,两人坐在沙发上聊天。
出于对季幕标记的考虑,季锋故意说道:“其实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们做长辈的不该多干预,但这标记……我觉得是不是该把婚期往前推一推?”
“是的,伯父。”顾远琛确实是这么考虑的,他礼貌道,“这件事我有在考虑,不过也需要经过季幕的同意。如果他愿意,我们可以先把证领了。婚礼的话,可以在他毕业之后就立即举办。之后我父亲和爸爸,也会来季家拜访。这次过于匆忙,是我一个人的疏忽,还请伯父见谅。”
季锋对顾远琛这个儿婿没什么不满意的:“好好,你们俩的事情,你们俩先做决定。有什么问题,尽管和伯父说。小幕这孩子被我们宠坏了,有时候挺任性的。”
季锋在家素来话不多,但今天顾远琛一来,他就像是变了个人,仿佛变成了一个和蔼的长辈,在季幕眼里要多假就有多假。
听着季锋对顾远琛说的那些假惺惺的话语,季幕心里止不住地反感。他借口去厨房弄点果汁,想一个人松口气。
结果才到厨房,袁立玫就跟着进来了。
厨房的佣人都出去了,袁立玫一改面上的笑意,默不作声地站到了季幕身边。
季幕手里正在剥着一个橙子,漫不经心道:“母亲去休息吧,这里我来就可以了。”
“你后颈的伤口很新,这几天刚标记的?”袁立玫从不动手弄厨房的杂事,她帮季幕取出两只玻璃杯来。
季幕头也不抬,也没答话。
袁立玫将玻璃杯推到他面前:“别得意太早。”
季幕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冷淡,撇开心中对袁立玫的恐惧,现在的他光是从态度上,就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母亲在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你有想过如果有一天,顾远琛知道了真相,他会不会恨透你?”
“他不会知道。”季幕望着袁立玫,平静道,“如果你想季沐活着,顾远琛就不应该知道真相。”
袁立玫面色不动,眉眼间流露的是多年来对季幕的厌恶之情。
季幕把剥好的橙肉放进榨汁机中,打开了开关。榨汁机的声音如同一个漩涡,不断地吞噬人的思绪。
“季锋把小沐关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他威胁我,今天必须扮演好你的母亲。”袁立玫的语气失去了往日里的咄咄逼人,取而代之的,是一闪而过的无助,“否则他不会善待小沐。”
季幕没想到能看到袁立玫这样弱势的一面,轻笑道:“父亲向来说到做到。”
袁立玫沉住气,问他:“你不怕我去报警?”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如果她真的要去报警,是绝对不会来询问季幕的。显然这条路走不通,她才茫然失措。
所以季幕故意想了好一会儿,才接上话:“季家其实有一个私生子,他离家出走了。”
袁立玫皱起眉头:“你在说什么?”
季幕垂下眼帘,将橙汁倒入杯中,动作缓缓:“而季家的夫人为了找他,也失踪了。最后,季家竭尽所能,找到了私生子,就在一家精神病医院中。他因为自己的过失,损坏了腺体,精神出了问题……”
袁立玫背脊发凉,她的指甲尖掐入掌心。
季幕不徐不疾道:“季夫人失踪了,但不必担心……”
他的声音幽幽的,充满了报复的欲望:“花园可以埋你的尸体,地下室也可以藏你的尸体。种上花,锁上门,换掉家中为数不多的佣人……或者,砌一堵墙?”
这是袁立玫当初对季幕说过的话,他记仇,于是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季幕心中藏着无数把匕首,将自己的身心划破,扭曲成一个残缺的性格。一把把利刃是破土而出的春笋,巴不得捅向袁立玫的心脏。那些童年时期血淋淋的记忆,无数次地告诉季幕,他很痛。
他勾起嘴角,满意地直视了袁立玫眼中越来越多的惊恐:“我今天带着标记回来,母亲不惊喜吗?和顾家的婚约,只差一个孩子了。有了孩子以后,不管真相如何,我和顾远琛永远都有牵连着的东西。”
这样一来,季沐就真的成了地底下的老鼠,见不得光。
这也是袁立玫最恐惧的情况,她没想过顾远琛真的会爱上季幕,并且标记他。今天,从季幕踏入别墅的那一刹那起,袁立玫的心就乱了。
她的计划,她的季沐,都将毁了。
“你就不怕我现在冲出去告诉顾远琛——”
季幕一改往日的沉闷,厉声打断她:“去啊!只要你今晚出去,你就再也见不到季沐了。而我想,眼下的顾远琛应该不介意我有一个精神出问题的母亲吧?他很善良,他一定会接纳你的不正常。”
“不正常的是你!”袁立玫当然没那么傻,季沐还在他们手上,她不会害了自己的孩子。
季幕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那也是母亲教得好啊。”
袁立玫失控地抓住季幕的衣领,红唇微颤,眼眸中是日夜不眠后的血丝。她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就和当年的季幕一样:“你表面装作善良纯真,内心则有一条肮脏的河流,卑贱下流!”
季幕不能否认,在季家长大的孩子没有一个是正常的,季幕是,季沐也是。
都在泥沼中挣扎。
“季家哪一个不下流?”每一个都带着目的,戴着面具。
季幕抓住了袁立玫颤抖的手腕,稍稍一用力,轻松地推开了她。
袁立玫踉跄了两步,一颗心凉了个彻底。她已经没有期待了,而没有希望的人,等同于是疯了。一个疯子,做出的事情必然没有理智。
在她的心中,已经没有季锋这个唯利是图的丈夫了。
“季幕。”这是袁立玫第一次喊季幕的名字,“你的心比我毒多了。”
她是不会就此罢休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季家演技最差的只有季沐一个人。
第63章
顾远琛离开H国是在除夕那天的早晨,无端下了一场雨。
H国的冬天阴冷,季幕因为分别前夜的一场缠绵有些疲惫。他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拥着自己的怀抱离去,温度渐失,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睛。
“八点的航班。”顾远琛低头吻他,“我自己去就行,你继续睡。”
“我送你。”季幕依依不舍地望着他,露出的肩头还有顾远琛昨夜留下的牙印,不轻不重,只添了一个红印子。
“今天气温低,还下着雨。”顾远琛抚着他肩上的牙印,声音温和,“听话,不要送我。”
季幕躲进他怀里,闷声道:“寒假太长了。”
顾远琛搂着他,呼吸落在季幕的后颈上,使得季幕打了个寒战。标记的疤痕已经愈合,变成了淡淡的痕迹。顾远琛有时候会吻这个标记,而每每如此,就可以让季幕浑身燥热。
顾远琛的信息素已经开始引诱季幕,扎根在他的心里。
季幕贪婪地独占着顾远琛温柔的信息素,内心始终藏着一丝后怕:“哥哥,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你不喜欢我了。”
顾远琛把季幕的话当作了一句玩笑话:“梦和现实都是反的。”
季幕抿唇,惶惶不安的心就仿佛吊在悬崖口,他努力守护着它。
“之前我和你父亲说过,我们可以先领证。”为了让季幕安心些,顾远琛低声在他耳边询问,“你愿意吗?”
季幕愣了愣,没应声。
顾远琛向来不懂浪漫,意识到这等同于求婚,于是连忙说:“你不用急着给我回答。”
季幕转过身来,目光与顾远琛的视线交会在一起。他眼前的顾远琛,已经掉进了季家的陷阱中,可怜地被蒙蔽了双眼。
他伸手抚摸了顾远琛的下巴,在顾远琛深情的目光中,他心里忽然疼起来,愧疚主导了他的情绪。于是,季幕开口婉拒了顾远琛简陋的求婚:“你不用理会我父亲说的那些话,顾伯父和陆叔叔的意见也很重要。”
虽然陆秋远很喜欢季幕,但顾黔明却不一定。
季幕只和顾黔明见过几次,顾黔明的态度一直都较为冷淡。顾远琛深知这点,正想安慰季幕说他会去和顾黔明解释清楚时,季幕突然这样说:“哥哥,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
“如果有一天,我父亲对顾家提出无理的要求时,你一定不要顾虑我的感受,拒绝他就好。”季幕的眸子透出琥珀色的光,浅浅的声音落到了雨声之中,“我很抱歉,出生在这样的家中,但是,请你相信我,从小开始,我就喜欢你,也绝对不会伤害你。我是真心想要和哥哥你在一起,也是真心喜欢你。”
一份真心罢了,他却反反复复地念叨,仍怕不够。
季幕的语气笃定,而有些话,即使他不说,顾远琛也明白。
顾家从一开始就知道季家想要的是什么。
也许季锋的和蔼不一定是真的,可眼前季幕的真心炙热,烫得顾远琛神志发昏。所有季幕说不出的秘密,顾远琛都在心中帮他圆了无数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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