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大学生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僵硬地看着地上的尸体,脚底生根一样一动不动。那几个跑出去又被叫回来的学生各个带着早知道这样就不看热闹的表情,有的准备脚底抹油,趁人不备开溜。
袁彻瞪着眼睛提高嗓门镇喝着着:“还愣着干什么?他不会跳起来了,快动起来!”
听袁彻这么说,这些人倒像是真的怕地上的尸体跳起来一样,呼啦一声贴着门框走进咖啡店,无头苍蝇一样找老板领纸拿笔。
想开溜的人被半推半就地推进了咖啡厅。
袁彻看了看那个身上有血的女生还站在门口,周围有人走过碰到她都没有反应。他伸手在她眼前晃动了一下,想把她注意力吸引过来,让她回神,却没有什么用,只能叫上旁边的人来帮忙安抚她的情绪,帮她换下身上的衣服,把衣服包好等等交代了一番后才又回到尸体身边,盯着地上渐渐扩散开的血慢慢凝固起来。
到底是什么能让一个人暴血而死?
这边被安排在吕益柔身边的柯然,看着吕益柔这个连哭起来都那么高雅的女人,手在裤子上蹭了蹭,手心里都是汗。
吕益柔的哭声让他心烦意乱,偏偏袁彻还把她那排在能看到尸体的地方。吕益柔从刚刚撕心裂肺的哭声到现在的啜泣,脸上的妆被泪水晕开铺在脸上,一丝不苟的发髻变得凌乱,一些发丝垂在脸颊上,她也顾不得把它们拨弄开,急促喘息着的胸口起起伏伏的,让她身上的一几朵百合花颤动起来。
柯然站了一会儿实在不知道如何安慰女人,最后只说了句:
“您在这儿休息一下,请节哀。”然后转身就要出去。谁知刚一迈步,自己的裤子被吕益柔的手指捏住,吓得他马上站定了,不敢再动。
吕益柔用些许嘶哑的声音低声恳求着:
“能不能,能不能坐下来。我不想一个人。”
柯然求助地看着四下,发现几个还算镇定的女性,像看到了救兵一样轻声说道:
“吕女士,我找一个女同学陪着你好吗?我还有事。”柯然向旁边挪了挪,试图把自己的裤子从女人的手中解救出来,却没有成功。明明是纤弱的两根手指,此刻却像钳子一样紧捏着不放。
吕益柔摇摇头,哽咽着看着那边聚在一起的学生,又肯定地摇摇头。
柯然看向袁彻,正接住了袁彻投过来的目光。袁彻比划了一个手势,示意他找机会询问吕益柔。柯然为难地看了看吕益柔梨花带雨的脸,又看了看袁彻重新比划一遍的手势,无奈地点点头。
“吕女士,您能先放开吗?我不走,您放心。”吕益柔抬起泪眼,让人心生怜悯地看着柯然,直到柯然又再三保证之后,那泛白的手指才松开。
柯然半个屁股坐在沙发上,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吕益柔,静静地坐在旁边,等她情绪稳定,同时盘算着要怎么开口才不会引起她的不适。
他们在此前还曾经把吕益柔当成怀疑对象,可毕竟无凭无据,总不能像审讯一样。面对女人,他竟然连说话舌头都打结,亏他在昨天和袁彻去走访的时候还觉得自己无师自通,问话有一套呢。
吕益柔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泣着,手指轻抚在玻璃窗上,看着何超,又不忍心地微微闭着眼睛转回头来,手捧着胸口又是一阵急促的呼吸。
然后一阵悲从中来又是一阵啜泣。
这样起起伏伏好一会儿才渐渐平静下来。柯然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切入的问题,正要开口一个男服务生走过来。他手里拿过来两瓶瓶装饮料放在柯然和吕益柔前面:“这是老板请你们的。”说着胆怯地看了看外面问柯然:“那个,什么时候能带走呢?”
本来已经平静了的吕益柔听他这么一说,眼带凄然看了他一眼又开始哭了起来。
“看样子怎么也要一个小时吧。”柯然看了看时间,法医应该快到了。
尽管是刚刚发生的事件,可因为是咖啡厅,还是人流最多的中午,所以取证工作也有相当的难度。除了何超使用的咖啡杯和他看过的书,坐过的地方外,咖啡厅的所有器皿都被标号封存。
单单是十几号人指纹和足迹的采集就耗费了相当长的时间。
赵晨光看着地上的尸体,听着袁彻说明当时的情况,啧啧称奇道:“这情景怎么有种眼熟的感觉呢?”
“怎么?能看出致死原因?”
赵晨光伸手在何超尸体上从头到脚摸索了一遍,撩起死者的衣服看了看他身体上出现的一些块状的淤青:“可以确定不是外伤,有没有内伤现在还说不准。根据你说的情况,他中毒死亡的可能性很大。看这种出血量很可能是吃了抗凝血的药,造成体内大面积出血致死。”
“抗凝血的药?你是说老鼠药?会这么严重?”
“一般的抗凝血药即使大量服用,也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但如果是灭鼠类药物母液,高纯度提取的药剂就不同了。因人体质不同,致死剂量和时间不同。这个何教授看身形是经常锻炼的,肌肉发达,像这样的体质,很可能已经服用了一两天甚至几天的鼠药才会出现今天的情景。你今天看到他的时候,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袁彻眯着眼睛回想着:“刚刚看到他的时候确实觉得有些怪,这么冷的空调风吹着,他的鼻子上还有汗,手臂抱得紧紧的。当时我还以为他是心虚或者对我们抵触才会出现这样的表现,现在想想会不会是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有不舒服了,只是装作没事的样子?”
赵晨光点点头:“如果这么说,他今天应该一直都很痛苦,为什么没有去医院呢?”
这时柯然从咖啡厅出来,他递给袁彻十几张纸,最上面的是一串字迹潦草的名单。听赵晨光这么说轻声说道:“他说这几天都通宵熬夜工作,是不是把这种不适当成通宵的结果。”
袁彻没有急于看上面的名字,而是打断了柯然的陈述:
“不是让你看着她,你出来凑什么热闹?”
柯然躲避着袁彻的眼睛,目光低垂:
“我们刚才说了挺多的。她现在稳定了许多,应该没什么事了。”
袁彻抿着嘴没有说什么,对柯然的话默许了。他一边看着赵晨光正在细致地检查死者的皮下状况问一边问柯然:“刚才我们向他了解情况的时候,除了他有些奇怪的举动你还发现什么没有?”
柯然:“他对我们出现没有准备,但他回答我们的问题却像是有准备的。”
“还有呢?”
“他知道曲静,甚至知道她已经死亡的事。他甚至都没有问我们曲静怎么了。就算素未谋面,可毕竟是他未来的学生,这样完全装作不认识,不感兴趣,恰恰就说明他认识曲静,只是刻意撇清自己和曲静的关系。”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会不会是他已经知道曲静的工作?觉得和陪酒女不清不楚会影响前程,所以装作不知道。或者他知道杀害曲静的凶手是谁,甚至是在保护那个凶手?”柯然说着望了望坐在窗边,身体靠在玻璃上的吕益柔。
赵晨光检查完毕站起来伸了伸腰,看着柯然眼中带笑:
“小子不错啊,想得挺全面。”查了一句嘴之后又蹲下来动手把何超身上的东西一件一件取出来,鉴证科的人在一旁一个死角都不拉地拍照。
袁彻尽管赞同赵晨光说的,但也只是心里想想,脸上还是带着刻意的淡然:
“我们先要核实一下他说的通宵是不是真的,排除他自己就是凶手的可能。”
“你是说他也有可能是畏罪自杀?”
“自杀的可能性不大,他是个很注重外表和细节的人,就算要自杀,应该也会选择一个留全尸,干干静静体面的死法。”
“你怎么知道他是注重外表的?”柯然疑惑地问。
“赵法医说了,他应该早就感觉到不舒服了,可我们来的时候,他还装作若无其事地拿着书看。我甚至怀疑他刚才拿着书却根本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你说,他这么装是为什么?”
“也是,我们来的时候问路上的学生老师何超在哪儿,大家都知道他在这里。看来他这个习惯不是一天两天了,是雷打不动的。这么难受了还要坚持自己的习惯,看来他对自己在这所学校里的形象很重视。”
“最主要的是他刚才和我们说话的时候的状态不像是畏罪自杀的人临死前的样子。如果不是身体不舒服,估计他能做足了趾高气昂。”
柯然点点头:“是不像,而且也不像是一个凶手面对警察时的样子。除非他是心理素质极好的,才能做到一点痕迹都不漏。”
“你看看,这是什么?”正在检查的赵晨光一惊一乍地拿着一张对折的正方形的纸凑到袁彻身边。
袁彻看着赵晨光戴着手套拿着纸,顾不得露出来的腹肌和新买的衬衫,撩起自己衣襟捏住这张纸,把纸展开,上面只有一行黑体英文字:
CATCH ME IF YOU CAN!
第21章 殉情
这是一张很普通的A4纸,对折的很整齐,折痕上面没有磨损。这一行字在整张纸的中央,字号很大,虽然是打印出来的字,却能感受到打印这些字的人心底的张狂和傲慢。
“这是在何超身上的?”
“嗯,他裤子四个口袋里有一个小的零钱包,一部手机,一串钥匙,这些都是放在前面的口袋,唯独这张纸在后面的口袋。”
柯然凑近了,看着纸上的字:“赵法医,这个是放在哪个口袋里的?”
“右侧裤子后面的口袋里。”
“右侧啊。”柯然像是有点失望。
袁彻明白柯然的意思,刚刚何超坐的位置,右侧是玻璃窗。如果是右侧裤子口袋,那这张纸就是在他坐下来之前,或者中途起来的时候被人放进去的。而何超似乎和学生并不是很亲近,能在他裤子口袋里放纸的人,很可能是和他很熟悉,熟悉到就算伸手摸了裤子口袋都可以。
这样的人,会是谁?
柯然凑近了闻了闻袁彻拿在手里的纸:
“有什么气味吗?”袁彻也跟着闻了闻,果然除了清新的纸的味道,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柯然已经走到尸体旁边血泊的边缘,蹲下来拎起一只胳膊凑到鼻子前面闻了闻。然后他又脚尖点地,身体前倾,用一只手的两根指头撑在尸体旁边没有血迹的空地上,整个身体上半身悬在尸体上,鼻子凑近了死者的衣领的位置又闻了闻。整个动作像是双指做伏地挺身,干净利落。
最后他带着疑惑的神情站起来,拍拍手指上的灰尘,摇摇头说道:“他身上的香味是另外一种,不是一样的。”
袁彻和赵晨光刚才的动作原地定格,这么看他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且不说那个高难度的动作像是在表演杂技,就是那尸体瞪着的眼睛,满脸的血污都让人退避三舍。赵晨光看了都不忍直视,这个家伙居然犹豫都没有,他当自己是瞎的吗?
偏偏这时候被学校保安拦着的围观者中有好事儿的起哄地猛拍手,还有打呼哨叫好的。
这一闹柯然仿佛才清醒过来,看着周围闹哄哄的人,伸手挠着耳朵用手肘把脸埋起来又说了一遍:“这个味道不是他身上的。”
赵晨光扑哧笑了出来:
“你是去闻这个?问我啊,我刚刚已经闻过了,常年被刺激的鼻子,对各种味道都很敏锐的。不过,你要自己亲力亲为也是好事,年轻就应该多体验。你说是不是袁彻?”
袁彻威严的扫视了一眼还没有安静下来的吃瓜群众,外围瞬间声音降了不少,目光转回来时顺便瞟了一眼柯然:
“晨光,你先去验着,这张纸拿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希望他够自大,不会太在意细节。”
赵晨光收起玩笑的脸皱着眉摇头说道:“我知道了,验了这么多年尸,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不知道是不是美剧看多了。”
念念叨叨的赵晨光安排人把尸体抬上车,汽车带着身后一股热流越行越远。
袁彻突然想起什么来问:
“柯然,你有没有觉得这个香味有些熟悉?”他说着抬胳膊闻了闻自己的胳膊,又把胳膊凑近柯然的脸上。
柯然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呆了呆,再次厌弃地向后躲了一下。
袁彻瞬间有种自己竟然还不如一具尸体的感觉。
柯然马上意识到自己躲避的动作很没礼貌,又巴结地凑了过来,鼻子动了动夸张地嗅了嗅,活生生一只犬科动物。
这动作让袁彻窜上来的火气降了一半,最后只是咬咬牙,决定不和这个菜鸟一般见识。
“怎么样?闻出来了吗?”
袁彻袖子上除了清新的洗衣液的香味还有和那张纸上一样的淡淡的香味。
他刚刚只接触过吕益柔一个人。
柯然看着袁彻,两个人不约而同把目光移到咖啡厅的窗口,刚刚坐在那里的吕益柔不见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快步走向咖啡厅,这时在他们身后一辆马自达绕着弯开到咖啡厅前面停下来,顾华宇、刘灵玲和凌潇雨从车上跳下来。
袁彻回头看了一眼,冲着他们招了招手,人已经走进咖啡厅。
柯然环顾四周,没有吕益柔的影子,他拦住一个服务生问道:“刚才的吕女士呢?上卫生间了吗?”
他们一直在门口,而这个咖啡厅背倚着学校的围墙没有后门。
“嗯,她说去卫生间,说起来也好一会儿了。”服务生说着看着卫生间的方向。
这个咖啡厅的卫生间是在一个拐角里,卫生间对面是一个很小的储藏室。这两个空间都被一堵影子墙隔开,只有一个狭窄的通道可以容纳两个人并排站着的空间。要不是头顶上悬挂着卫生间的牌子站在咖啡厅里是很难一眼看到的。
袁彻在柯然问话的功夫已经冲到卫生间门口,拍打着门板:“吕女士?何夫人?”
他急切的叫声让咖啡厅里嗡嗡的低语声突然都静止了下来,现在能听见卫生间里水流的声音,却没有人应答。
“钥匙!”袁彻厉声问过来查看的老板。
老板带着可怜兮兮的声音说道:“卫生间,没有钥匙。”
柯然跟着走到卫生间门口,身体向后退了一步,抬起腿对着门就是一脚。
门板发出咔嚓的清脆断裂的声音,夹杂着老板哎呦声,被踹着弹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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