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尾镇派出所里,说话的是老民警刘克勤。
“最近半年就只有这一起失踪报案吗?”王富问。
刘克勤点点头,说:“是的,失踪报案只有一起,更早的得再花点时间查查。但是根据你们描述的特征,我倒是觉得这附近的一个村庄里,有一个人条件比较相符。”
全一峰给刘克勤竖了个大拇指,笑着说:“你们派出所管辖的人口好说也有近万人,老刘你真好记性啊,我就这么一说,你就能把人给认出来了。”
“全队长过奖过奖啦。我说的这个人,名叫做刘辰浩,凤尾村人。我也不敢确定你们说的就是他,不过这方圆整个凤尾镇,男性,二十来岁,身高一米六五左右,而且因为小腿骨折而瘸了的,大概就只有他了。他呢,有智力障碍,他父母也不管教,从小到大时不时地就得惹出点这这那那的麻烦,想对他印象不深刻都很难。”刘克勤说着,突然皱了皱眉,才接着说,“不过,经你们这么一说起,我倒是才想起来,好像也有好一阵子没有他的消息了,这家伙最近怎么就这么安分了呢?”
全一峰从手机里调出了一张请模拟画像专家连夜赶制出来的死者生前画像,递到刘克勤的眼前,问道:“麻烦你看看,你所说的那个刘辰浩,是长这样吗?”
警方的模拟画像技术,在大众视野以外,真是以一日千里的速度,发展到了普通人不可想象的地步。像这次这种腐烂程度的尸体,虽然单凭肉眼已经完全无法辨认出死者的样貌,但是只要头部骨骼还完整,画像专家就还能一展化腐朽为神奇的绝技。
刘克勤往手机屏幕上一看,连连点头:“是的,虽然他本人比这个图片里的要更加瘦一点,但应该就是他没错。”
全一峰和王富听了刘克勤的回答,均是心头一喜。虽然正式的DNA比对还是要做的,但这样一来,可以给他们确定尸源省下了不少时间。
全一峰跟刘克勤解释了发现抛尸的来龙去脉,刘克勤很是吃了一惊。事不宜迟,刘克勤立马开车把他们俩带向刘辰浩家。
其实不怪李允彬孤陋寡闻,在临舟地界以内,像凤尾村这样还倚重农业的村庄实在是凤毛麟角了。
派出所的车子开进村里,迎面的是成片的马铃薯田。今年夏季临舟的气温过高,这些马铃薯的幼苗应该是刚播种不久,并不茁壮的叶片下还暴露着土地的黑褐色。田间稀稀疏疏几个正在忙着农活的村民看到警车都站直了身体,纷纷驻足观望。
随着车子的深入,茂密的甘蔗林映入了眼帘。秋日甘蔗赛过参,虽然现在只是九月底,还没到甘蔗完全成熟的季节,但是矗立在田间的一颗颗身材健硕的甘蔗,,仿佛在空气中散发着腻人的香甜,馋得人直分泌唾液。
虽然这里种植业占主导地位,但凤尾村并不贫困,从村里到处散落着的三四层体面小洋楼,就可以对村民富庶的生活窥见一斑。
没一会儿,车子停在了一间村里难得的平房院子前。跟周围的小洋楼相比,这座平房显得有那么点格格不入。特别在邻居那张牙舞爪的龙凤屋檐下,它低矮的身影不自觉地透露着那么点自惭形秽。
刘警官下车走到院子的铁门前,敲了几下,院内没有反应,他便朝着里面大声喊道:“有人吗?开开门!是我,派出所的刘克勤!”
全一峰也下了车,他隔着铁门上的裂口往院内看去,只见七八十平的院子里,一半以上的地方给堆满了红砖、水泥等建筑材料,里面的房门紧闭着,看样子是没人在家。
刘警官敲了好一阵子门,倒是把隔壁的一个大妈给吸引了过来。
“警官同志,你这是找强子啊?怎么啦?他犯事儿啦?”大妈六十来岁,富态丰润,一双小眼睛在油光满面的一脸横肉里闪烁着探听八卦的熠熠星光。
“贵子他妈,你今天没到镇里去听戏啊?”显然刘警官跟这位大妈还蛮熟的,“我们过来找刘富强两口子问点事情,你知道他们上哪儿了吗?”
“这个点儿他们还能在哪啊,肯定是在批发市场的那个档口还没回来呗。”说起隔壁家的批发档口,这位大妈似乎一脸的不悦,“呵,他们那个生意啊,是发了大财咯。这不,满满当当地买了那么多砖头,这是要盖大楼啦。”
“那你有刘富强的手机号码吗?”刘克勤问。
“哟,他这要当大老板了,我一个小老百姓怎能有他的手机啊?刘警官,你看着点哈,他家这楼要是盖起来,可不能挡住我们家的光线,我们家贵子当年盖楼的时候,可是跟他说好了的,以后谁家盖楼,都井水不犯河水,谁都不能挡着谁的光线。”
在大妈的喋喋不休中,全一峰就着这下午四点多的日光,看了看两家的地形。临舟的冬天那么冷,谁都愿意家里多多晒着太阳。要说当年他们家先盖的楼房没有挡住邻居的光线,这话不假。但主要是因为这位“贵子他妈”的雕梁画栋是位于刘富强家平房在的正北方的,他们家啥时候盖也犯不着人家的光线。但是要邻居现在盖房子而不对他们家的楼房产生遮挡,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不过这种村里越扯越乱的邻里纠纷,不是全一峰的强项,他没有打算跟刘警官抢生意。
只是大妈一口一个“强子家发大财”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不禁想起今天一早碰头会上方芳和李允彬一唱一和地对死者是肝脏移植患者和金主的猜测。但他转念又一想,刘辰浩家以前的经济状况肯定是比较糟糕的,即使最近发了财,但这楼都还没有盖起来,要是说真有多富贵了,倒也不见得。但是,如果情况是反过来的呢?
在他们这一行干久了,除了练就一张金刚乌鸦嘴,不惮以最恶的人性去揣度案件的真相,也仿佛逐渐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
刚才在来村里的路上,刘警官已经跟全一峰他们简单介绍了刘辰浩的家庭情况。他是天生的弱智,还有一个正在上高中的弟弟。他父母原本是种甘蔗的个体农户,但是前两年在附近的一个农副产品批发市场做起了生意。
刘警官不愧是有着多年的丰富经验,面对着满腹歪理的大妈一点都没有不耐烦的样子。但全一峰看得出来他老好人的外表下,也是油盐不进的。总的来说,大妈跟警察,谁都没占谁便宜。
在大妈对着村里土地政策和农民房政策高谈阔论的档口,全一峰见机插了话进来:“大娘,您最近有没有看见刘富强的两个儿子呀?”
“刘富强的两个儿子啊,”大妈被突然转变了话题,一时脑子还有点转不过来,复读机一样地跟念了一遍,便听到身后一声急促的叫声。
“妈!”匆匆走上前来的是她的儿子刘富贵。平常人看到这两名字,一个富强一个富贵,很容易误认为是两兄弟,其实他们只是同属于一个姓氏里的“富”字辈而已,村里这个年纪的男人,十有七八都叫“刘富*”。
不知道这位刘富贵跟他的邻居长得有几分相像,反正看着他那双特别小的眼睛和膀大腰圆的身材,全一峰还蛮感慨基因的力量的。大概是从事农业生产的缘故,刘富贵的皮肤黝黑,同样是胖脸小眼,跟他妈站一块儿,一黑一白,可以说非常逗趣。眼尖的全一峰在他黑乎乎的脸上,还是看得出有一处瘀痕。以他多年街头霸王的经验,一看就知道是最近几天的新伤。
“哎,你怎么回来……”大妈还没把话说完,刘富贵便一把抓住她肥厚的胳膊,有强行往家里头带的意思。
刘富贵不顾他妈的不悦,明明是对着刘克勤说话,眼神却非常飘忽,好几次飘到全一峰他们身上,又像触电般猛地弹开:“警官,你们这是要问一个老太婆什么?她年纪大了,糊涂得很,说的话都不作数的。”
“哎哎,你这龟儿子,话是这么说的吗?!”这下老太婆可真的不乐意了,用力一下子挣脱了他的手掌,“人家警官同志就是问问强子的两个儿子,你跳什么脚啊你!”
“强子的两个儿子?人都没见那么久了,你知道个屁!”刘富贵把肩上的农具往他家院子里的墙壁上一靠,作势就要关上铁门。
大妈这也顾不上再跟警察同志瞎说什么了,操起旁边的一个短扫帚,也作势就要进门往她儿子身上抽去。嘴里还一边大声嚷嚷着:“那是他大儿子。他小儿子不天天开着他老爸的破车嘟嘟嘟地满村子跑吗?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家买了辆破车似的!”
这两母子刚刚是确认了刘富强的大儿子刘辰浩失踪很久了?全一峰赶紧走上前,却吃了一个闭门羹,他拍了拍铁门,对着里面的大妈说:“大娘,你刚刚说刘富强的大儿子是失踪多久了?”
“失踪了?他妈上次说是送什么特殊学校了,反正就是个弱智,丢了就丢了,省得净是跟我家辰星碰瓷儿。哎呀,光顾着跟你们说这些没啥用,我今晚的饭都忘了做了,我宝贝孙子今晚回来没饭吃你们赔啊?!”大妈的声音逐渐远去,看来是进厨房烧饭去了。
第55章 三口之家
现在的警察队伍素质普遍还是很高的,总归不会为了问个事情就强行闯进老百姓家里去,所以刘富贵家的门一关,全一峰他们这条线索基本上就算是暂时中断了。
然而他们也没有发愁多久,因为很快,他们就在路口看到了大妈刚刚非常唾弃的那辆嘟嘟嘟小破车。
开车的正是刘富强,他们一家三口都在车上。“小破车”其实一点都不小,也不破,是一辆崭新的东风小康K07S。
只是他们出现在路口之后,仿佛是看到了家门口停放着的警车,便停了下来。三人似乎在车里讨论着什么,而且有越说越激动的趋势,但看不出谁有下车的打算。
全一峰这边的三人不知道路口那三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这样干等也不是办法,便上前去敲了他们的车窗。
车内的三人脸色都很不对劲。
刘富强是个瘦削精干的中年男人,目测一米八以上,隔着车窗全一峰就看到了他的大长腿。之所以会关注到一个男人的腿,主要是因为他想起了解剖台上那根变了形的左小腿。两相对比,死者作为一个二十几岁的成年男人,腿还蛮短的。
再看看副驾驶座上的女人,身高应该也不在一米六五以下。就这么匆匆一瞥,全一峰就在心里犯起嘀咕:难道他们找错人了?否则死者怎么会跟父母身高差那么远?真的亲生儿子,那得是多营养不良才能基因突变成那模样?
刘富强没有直接开车门,而是只把车窗降了下来。好端端的新车,不知怎地就被他们弄了一车子刺鼻的异味,随着车窗飘出来,把车外的三人都呛了一下。
刘富强满脸堆笑地跟刘克勤说:“警官先生,您这是找我有什么事吗?我们就是做点小本生意……”说到这里,他就停了下来。
刘克勤看着刘富强笑得满脸诡异的褶子,心里纳闷:我又不关心你们家的生意,难不成这人以为我们是来索贿的?
想到这里,他撇了撇嘴,感觉自己的职业清誉无辜遭受了诋毁,有点不爽地说:“你是刘富强吧?我是凤尾镇派出所的刘克勤,这是我的证件。请你放心,我们执法都是有专门的仪器记录的,保证公正合法。我们有些事情需要向你询问一下,请你配合下车吧。”
刘富强见这场面他自己也没法控制,便硬着头皮把车开进了自家院子,才下了车对跟过来的警察说:“刘警官,这,这,这有事好商量。我们,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晓得我们来是要问什么的吗?你自己儿子的事情你也不知道吗?”
听到“儿子”两个字,刘富强条件反射似地转头看向了他的小儿子,还朝他使了个眼色。那大概是一家人才知道的什么暗号,反正全一峰他们没看明白这对父子俩打的哑谜。只见小儿子回复了刘富强一个很不耐烦的眼神,还皱了皱鼻子外加摊了摊手。这个好懂,全世界通用的“不关我事儿”的意思。
全一峰这时想起来刚才邻居的大妈说的话,这小孩儿不正在上高中吗?怎么看也是个未成年的模样,哪来的时间天天开着“嘟嘟嘟小破车”在村里瞎晃的功夫?
“刘富强先生,请问你这个儿子今年多大岁数?正在上高中吗?”全一峰问道。
冷不丁地收到另外一位警官的质询,刘富强显得越发急促起来,说话间尽是闪烁其词:“他不太会读书,就帮帮家里的忙,也不算什么,只是帮帮忙而已。小孩嘛,念不好书,我们,我们也不能逼他。”
这父子俩越看越不对劲儿。照常理,让未成年的儿子不念书只帮家里做生意,虽然的确是很不负责任的行为,但面对警察的时候,父母也不至于这么不安吧?难道在不知不觉之中,我国义务教育的立法和执法力度都有大幅度提升了?
面对这不正常的一家子,再跟着他们兜圈子也不是个办法。全一峰单刀直入地问道:“那请问刘辰浩在哪里?”
一家三口听到这个名字,明显都愣了一下。但看样子不是震惊,反而更像是茫然,仿佛都一时间没想起这究竟是谁的大名。
但是即使是个傻的,毕竟也在自己的肚子里待过将近十个月,当妈的最先反应过来,语气不太确定的问:“你说呆子啊?”
刘克勤点点头说:“是的,我们就是想过来问问你大儿子的事情。”
刘富强想了想,却反问道:“呆子怎么了?”
全一峰他们三人很有默契地盯着刘富强,也不说话,等着他自己说。果然,没过一会儿,刘富强就摊开双手,一脸无辜地说:“我们的确很久没见呆子了,但他也二十好几了,是个成年人了,他要去哪里我们也管不着不是吗?”
“他之前不是一直住在家里吗?你们具体多久没见他了?”王富问。
刘富强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他天生这里有问题,我们也没办法,只能一直照顾他。具体多久没见到了,我们也不好说,就是挺久了,原本以为他又是去周围哪里闯祸去了,过几天饿了就会回来,谁知一晃就过去了好几个月。”
刘富强一边说一边偷瞄着眼前的三位警官,旁边默不作声的女人也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低声嘀咕一句:“只是一个弱智,没什么大不了的”。
“人不见这么久了,你们为什么不来报失踪?”刘克勤问。
刘富强的小儿子,可能毕竟是年轻人,心气浮躁得很,对刘警官的问题很是不耐烦,嚷嚷道:“哎你们!来我家光说那个傻子的事情干什么?他是死是活跟我们也没关系!”
“怎么说话的你!”刘富强冷不丁被小儿子不知天高地厚的行为给气急了,一个巴掌抬得高高,又被他妈给即使制止住,才没有在警察面前上演对未成年人的家暴直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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