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为挑了个墙角的位置,店里没有放音乐,一时间只有他一人咀嚼食物的声音。
眼看桌上的空碟子多了一个又一个,对方似乎还有要开口的意思,薛寒终于是一推喝空了的玻璃杯,戏谑道:“没想到贵局人命案还没结,陆副队长还能这么惬意的享受午餐,真是让人‘敬佩’啊。”
陆为也不急着和他针锋相对,慢悠悠地抽出一张餐纸抹了抹嘴,才幽幽道:“所以,我们人民公仆就活该脚不沾地饿死活该吗?”
薛寒皱了皱眉,他心情并不好。而且总觉得这个陆警官有种莫名其妙就惹人恼怒的天赋,端着一副四平八稳雷打不动的深沉,他的视线仿佛永远是自上而下的,带着如有实质的威压,这让薛寒有些心虚的同时也难以抑制的厌恶。
不耐烦终于冲破了那层礼仪外壳,薛寒冷哼一声,抓起外套作势就要起身走人。
“你觉得,你的计划会顺利吗?”
陆为淡漠的一句话直接将薛寒定在了原地,他甚至都没有抬头,手下正将用过的餐纸重新叠整齐,仿佛这是一件特别值得他专注的事情一样。
薛寒停顿片刻,忽然莞尔一笑,好似发自内心的开心,整个精致俊美的眉眼都弯了起来,尚未完全褪去的少年气忽现,似乎还能看到他养尊处优时的意气风发和清爽明朗。
如果忽略他眸间趣味和玩味十足的光芒的话。
他重新一矮身坐了回去,懒懒一抬手,宽松的袖子滑到了手肘处,露出了小臂上流畅又不突兀的肌肉线条,在陆为的默许下招呼服务员又点了一杯热巧。
“我演技很差吗?”
这个问题确实是衷心的。
陆为深邃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他,宛如月夜下的一潭冷泉,道:“不得不承认,你演的确实是那么回事。恐怕连张子琛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被你摆了一道。”
“欸~谢谢夸奖,不足挂齿不足挂齿。”薛寒灿笑着摆了摆手,眼梢勾起,不加掩饰而兴趣十足的反问道:“那你是怎么察觉到的呢?”
谁知陆为却突然沉默了。
这个薛寒的性格很是怪异,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个性强行拼凑在了一起,甚至大喇喇地露出那条痕迹粗糙的缝合线来。一旦被人发现他的坏心眼和恶作剧,就会瞬间从正常人切换到神经质的人格,沾沾自喜甚至洋洋得意。
他需要凭着当下对薛寒这个人的理解将他一把拉回来。毕竟有计划的,不止他一个。
“据你在会议室里的表达,你的近视度数应该是在370度上下,你的主视眼是右眼,似乎散光度数不低。”
陆为语气沉稳,指了指头顶,“而你说的那家超市当时灯火通明,店门口正上方恰好有一盏亮白色的顶灯。”
“张子琛的个子并不低,以你当时站在角落的位置,在没有任何辅助的情况下应当只能看到一团投射而下白色的光影而已,这不足以令你判断张子琛的动作。”
“你是在有意引导我将张子琛放在一个值得重视的位置上,从而进一步调查他背后的东西。”
“你想帮张子琛。”
薛寒好整以暇地点了点脑袋,心说原来是这里出了披露。
“你和张子琛是怎么认识的?” 陆为将叠好的餐纸轻轻压在了杯底,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后十指交叉,又恢复了他那偏高的视线。
薛寒嗤笑了一声,似乎带了点儿无奈的意味。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不怕烫似地猛灌了一口还冒着白烟的热巧,掀起眼帘,利落而直截了当道:“我需要你和我合作,不代表你们队,仅仅代表你个人就可以。”
那神情转换快得令人咋舌,仿佛端起杯子和放下杯子这套动作是什么神秘的仪式一般,方才的洋洋自得瞬间散得一干二净。饶是陆为有了心理准备,也还是为他突然过分的正经而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你想和我合作?” 他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
见他不急着拒绝,薛寒暗地里高悬的心落下来了一半,点了点头,沉声道:“我希望可以通过你了解近期和未来会发生的案件里,关于所涉珠宝的部分。”
“你一定懂我的意思,陆哥。” 他眸间细碎星光闪烁,语气颇有些暧昧。
“哦?” 陆为微眯起眼,冷笑道:“你怎么知道会发生案件呢?这与蜜语有关?”
“不。” 薛寒正视着他,俊美眉间的微皱泄露了他的急切,他背脊直挺,一如演奏小提琴时的妥帖,认真道:“目前就我的了解,蜜语是一家经营正规的企业。不过其中有些事情我也还在探究中,并且我对贵局没有任何的恶意,包括张子琛。”
他顿了顿,又道:“我确实捕捉到过一些关于张子琛和那个女高中生之间的蛛丝马迹,应该对你们当下追踪嫌疑犯是有用的。”
“我知道。” 陆为不以为然。
否则他怎么会将薛寒带出警局来。
他压低声音,继续叙述着,又像是像自言自语:“我没有什么执着的原则,如果真的如你所说,发生了某些案件,我也可以透露给你一些允许范围内的信息。不过,我需要你老老实实地把你现在知道的事情一字一句给我交代出来。”
“你也不想张子琛被误认作杀人犯,对吧?”
言罢,他终于是冲薛寒轻轻弯了弯唇角。弧度极小,却似乎有种刀剑回鞘,偃旗息鼓的意思。
第二十章 沼泽的触感
沼泽总是可怕的,一旦踏进去就无法抽身而退。
况且,陆为并没有承诺过会透露给薛寒‘所有’信息。
这一点其实薛寒也心知肚明,但他当下别无选择。陆为作为一个有实权并可以直接接触到案情的人,是他最合理的合作伙伴。不过对方说自己并不执着于原则,这确实是出乎他的意料又合乎心意。
“你知道张子琛不是杀人犯?” 薛寒似笑非笑道。
陆为斜睨了他一眼,只说他去结账,便起身去了柜台。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将一张收据轻轻放在了台面上,冲陆为优雅的颔首一笑,很是和蔼可亲,岁月的痕迹随着这个面部表情骤然加深,却挡不住她曾经风华的影子。
陆为也难能可贵的回以一个真诚而温和的笑容,面孔上是一闪而逝的温柔。他先将钞票放在了托盘上,随即又从钱夹中多抽了几张百元钞票,只是这次还不等放在托盘上,就被一只布满褶皱的手轻轻推了回去。
老婆婆冲他缓缓摇了摇头,陆为一蹙眉却也不再坚持,轻声道:“那就麻烦你了,柴姨。”
柴姨什么也没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走吧。
一边,随手将外套甩在肩上走来的薛寒似乎听出其中的深意,眼梢在两人面上一滑,便垂了下去。
直到陆为和薛寒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这个被称为柴姨的茶餐厅老板才不紧不慢地招呼一个小服务生到身边来,悠悠道:“茜茜呐,你来,看看店里的监控怎么不中用啦?”
两人没有回警局,而是打算驱车前往薛寒临时租的那个集装箱房。
“我承认,我确实是故意和张子琛搭上话的。” 薛寒双手插兜,一边踢踢踏踏着步子,一边大言不惭道。
陆为和他肩并着肩,昂首阔步,腰挺背直,和他反差感颇强。
“只是我没想到这小混蛋下手挺狠的,就给我留了个自我介绍的时间。”
“那个女高中生,叫……邱什么?” 薛寒边扣安全带边漫不经心地喃喃道。
“邱以童。” 陆为回道。
“这个女生,还有张子琛,最近几个月在玩一款企鹅新出的角色扮演类网游。” 扣好了安全带,薛寒边说边打量着车里的布置,根据这一丝不苟和处处都透着‘强迫症’三个字的风格,他断定这是陆警官的私车。
陆为没接茬,给张舜发了条信息后发动了车子驶出了警局,沉默不语的等着身旁左顾右盼活像个春游小学生一样的年轻人继续叙述。
谁知对方见他没吱声,居然还扭过头来问他怎么都不好奇下文,结果换来凉飕飕地一瞥。
薛寒“啧”了一声,似乎有些嫌弃陆警官的不配合,只得正色起来:“那个游戏刚内测不久,只开了一个服务器给玩家试玩。我恰好也在玩这个游戏,张子琛的游戏ID是‘海盗的晚餐’,整个服务器里出了名的独狼玩家,热衷于单刷副本。”
突然,他话音随着车身的晃动而一顿,忍不住问了一句题外话:“陆警官……你,刚拿驾照?”
红灯路口处,黑色的SUV被一把方向盘打地猛然侧身,把一辆多拉快跑企图插队的出租车别在了原地,那出租车司机按下车窗嘴里不干不净地嚷嚷着。
换做是个暴脾气的,怕是已经怼回去了。陆为却是冷着一张脸恍若未闻,偏过头一本正经道:“你怎么知道那就是张子琛?”
薛寒眼角抽了抽,索性也自动屏蔽了车窗外的喋喋不休,继续道:“之前本市办过一个线下见面会,虽然我没有参加,但是看过活动照片。一个经常和我一起刷日常的朋友对张子琛印象很深刻,他说大家都以为这个常年徘徊于服务器排名前几的战神独狼会是个中二技术宅,结果没想到是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
正说着,绿灯亮起地一霎那,陆为一脚油门踩得车身向前一冲,顿时有种身在F1比赛的气氛。
薛寒脸色难看了几分,默默伸手攥住了自己的安全带。而目不斜视驾驶汽车的陆为见副驾上的人没了声儿,正要开口询问,薛寒却是深呼吸了一口,接着叙述起来,只是声音似乎有些发虚:“我本来已经差不多忘了这回事儿了,多亏了当时我那朋友多了几句嘴,加深了我的印象。”
“他说,\'海盗的晚餐\'是陪一个叫\'秋蝉\'的女玩家一起去的,两个人是同学。据说当天是\'秋蝉\'的生日,网友一撺掇,于是\'海盗的晚餐\'借活动酒店的小提琴给她演奏了一首曲子,不过他技艺不精,整首曲子磕磕绊绊的,并且每次音准有误时他就会习惯性的用琴弓敲琴弦。”
陆为反问道:“所以当时你回忆起隔壁邻居家的高中生时,才怀疑他就是游戏里的\'海盗的晚餐\'?你还记得办活动的酒店叫什么名字吗?”
薛寒“唔”了一声,强迫自己不去在意摇摆不定的车身:“毕竟我偶尔能听到他练琴,初学者水平,坏习惯也多。酒店的话,我等下打个电话问问。”
陆为闻言,不自觉一皱眉。
随着SUV一道绚丽的蛇形走位,稍显拥挤的马路顿时一片人仰马翻。听着耳边各种“滴滴”的喇叭声,薛寒暗暗流下一滴冷汗。
好在目的地的距离并不远,几乎是陆为停下车的同时,薛寒就踉跄着冲下了副驾驶位置。
见身型修长的年轻人捂着嘴弯着腰不停干呕,一只胳膊还惨兮兮的吊在脖子上,显得颇为狼狈。陆为环起手臂靠在车门上,轻描淡写道:“你晕车?”
直到薛寒终于缓过来了,才抬眼望着连头发丝都依旧一丝不苟的陆为,虚伪道:“不愧是陆警官,我活了二十一年头一次体验到晕车是什么感受,受教了。”
这句话似乎莫名戳中了陆为极高的笑点,他破天荒的搭了一句:“承让。”
可那点人气儿转瞬即逝,又正经道:“继续。”
薛寒轻挑一笑,微哑的声线配上雌雄莫辨的俊美脸庞,颇为缱绻:“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急性子啊,陆警官。”
话虽是这么说,他还是边带路边摸出了自己的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出去。直到此刻,直男陆为的反射弧才察觉到自己似乎被这浑小子口头调戏了。
“喂?是我。”
“不刷本。我问你,之前那个线下见面会你们是去了哪个酒店?”
“哦,知道了。”
“明天有课,再说吧。挂了。”
明显还传来叽叽喳喳声音的手机被薛寒直接挂断了,他头也不回道:“凤城四路上一家叫吉福酒店的。”
电脑屏幕一个个亮起,薛寒坐在桌前,虽然只能用一只手,但那修长手指乒乒乓乓敲出一串异常复杂的密码,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薛寒没说自己要干嘛,陆为虽然没问,但他看得出来这个网络安全专业的大学生正在做些令广大网上冲浪群众痛恨的事情——盗取他人账号。
那张人畜无害的面孔此刻神色恹恹,似乎对这件事习以为常但又颇感无趣。
很快,陆为就眼睁睁地看着他顺利进入到某个倒霉蛋的云盘里,挑出了那张网游线下交流会的合照,录影,活动策划书还有花名册。
至于他在无所事事的传输过程中鼠标一拉一点,删掉了一堆人家保存的岛国动作片,陆为估测这个魂淡是特意招人嫌的。
第二十一章 草莓牛奶味的棒棒糖
“你有U盘吗?”薛寒问道。
于是陆为一扬手,将掌心中早就准备好的小东西丢给了他,好像他料到一定能从薛寒这里得到些什么一样。
薛寒也不含糊,干净利落地将东西拷了进去,然后不知从哪摸出来一串棒棒糖来,随手扯下一袋头也不回的向后一丢,正中陆为怀中。
他自己也扯了一袋,用齿尖撕开包装袋就塞进了嘴里,像只不停往嘴里塞瓜子的仓鼠,腮帮子鼓起好大一个包来。
倒是陆为,冷峻地眉眼深邃,捏着阿尔卑斯草莓牛奶味棒棒糖袋子的边角,仿佛捏着的是只一周没洗的袜子,他沉默了两秒钟,还是没有拆开,而是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唔。” 薛寒没正形地歪坐在椅子里,将棒棒糖从嘴里抽了出来,像夹香烟一样夹在修长的两指之间,点着鼠标道:“我有一个自己录的游戏录像,碰巧录到了一段‘海盗的晚餐’和别人的对话,不过这个录像不能拷给你,放给你看一下吧。”
他说着,点开了一个文件夹,在几十个编了号的视频中打开了其中一个来,编号看起来像是年月日。
陆为目光沉沉地望着屏幕,明明是无喜无悲的表情,身边的薛寒却莫名地感受到那瞬间无限增加的压迫感来,好似旁边蛰伏着一只猎豹,怔注视着突然出现的猎物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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