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太太略等一等,服务生离开才道:“快尝一尝,味道正不正?”
许书铭不得不听她的指挥,端起来微抿一口,“味道香醇柔顺,不仅不苦,舌尖还能尝到淡淡的酸味,正宗的牙买加咖啡豆,我说的对不对?”
钟太太差点想站起身为他鼓掌,“很对很对,所以说这家味道正,旁的地方全是冒牌货,偏偏没人喝得出来,照样人满为患,但我知道,你一定能。”
许书铭笑一笑,喝得出来和喝不喝得起是两码事,钟太太并不知道其中的区别,当然,她也不需要知道,便道:“不知道今天找我聊什么?”他引她回归主题。
钟太太这才想起来自己找许书铭不是单纯说笑谈天的,她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垂下睫毛看着深色的咖啡液,眼睛很慢很慢地笑了,轻声道:
“闻天亲自过来邀请我回家了,他说,家里不能没有我,我是他的妻。”
许书铭看她柔美的浅笑,也替她高兴,她实在是一个容易满足的女人。
“不再多玩几天?”
钟太太一听又笑开了,舒展着腿脚,神情很自在,“等不及了,欣欣还在等我呢。我也想她了,才多大的孩子?早上起床还要人喊许多遍,以前还要我抱起来。我离了这些日子,听保姆说已经不要抱,我一想起来,便觉得心痛,这得吃了多大的苦,才晓得自己爬起床。”
说着说着,钟太太便蹙起眉毛,一心担忧自己的女儿。
许书铭倒不是很理解她的担心,他的童年温情并不多,很小的时候就要早早起床帮忙做家务。房子太小,有点动静就传遍房间的所有角落,老鼠都没脚下地,遑论人类?
但看钟太太这么关心小女儿,他便想到自己的母亲,日子过得那么紧巴巴的状态,晚上还要加班多开一个钟的补习班,就为了多赚几块钱的补贴费,给他攒起来,让他拿去早上买一杯热牛奶。
天下母亲,为了子女大多都是如此。
钟太太这会儿从思念女儿的状态中回顾神,有些歉意道:“不嫌我话多吧?闻天就说我这两天啰嗦,我已经不年轻了,能不啰嗦?孩子再过几年,都要长得跟我一般高。”
许书铭含笑听着,钟太太看他态度温和,越发有兴头。
“其实还有一件事,”钟太太将视线瞥到邻座的空位,似难以启齿,缓缓道:“那个小明星也来了,看闻天看得紧,好像怕我抢人一样,恨不得冲到我住的酒店过来抓人。他以为他是谁?”
许书铭抬眼看了看她的表情,她的眉头紧蹙,一脸的忧愁,很为袁楚川伤脑筋的模样。
“你说得不会是电视上的大明星袁楚川吧?”许书铭单刀直入,要让钟太太自己揭露,那不知道要耗多少时间。
“嗳?你怎么知道——你……”钟太太显然狠狠吃了一惊,睁大眼睛看着他。
许书铭见她如临大敌的样子,赶忙摆手,安抚她道:
“不用担心,我们前几天不是见过一次?那之后他忽然出现,让经纪人来找我一次,许诺我一百万不要与你再接触。”
他实话实说。
“他竟然真的这么做?他——他——这是做什么?”钟太太一听,嘴唇气得发起抖来,又气又笑道:“一百万,亏他拿得出手?以为我们不懂呢,他打发一个娱记也不止这个数!他到底想做什么?看我不顺眼,百般找我麻烦也就罢了,连你都不放过!”
许书铭看她气得不轻,赶紧安慰她:“别生气,我并没有觉得被冒犯。”
天上掉钱的事,这种机会一百年也碰不到一次。
钟太太却不敢苟同,道:“你不要替他说话,他这么做是在做给我看呢,我见谁,他就拿钱打发谁,好让我孤立无援!但是,他看错我了,也看错了你,你肯定没答应他对不对?”
许书铭在她逼人的目光下顺从地点点头,她松了口气,用手抚着胸口,狠狠灌了一口咖啡道:
“我就知道你不会接,不然也不会肯答应过来见我。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怎么会接他的钱?”
呵,钟太太太高看他了。许书铭想。
“书铭,”钟太太徒然看过来,一双美目盯着许书铭,满含感激地说:“我第二次感谢你,要不是你劝我主动找闻天,他也不会来接我回家,我却连累你被那种人缠住——”
许书铭被她说得一愣,钟太太的表情一变,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背,道:
“但是书铭,我必须得再麻烦你一次。你今天见了我,那姓袁的势必又要想新的法子折腾你,我……我已经想好了,如果他再打扰你的生活,你立刻电话告诉我,我去找闻天,让他看看姓袁的平时是怎么放肆的!——他还以为是我夸大袁楚川的所作所为,这次正好叫他看看,他放在手心宠着的人真面目是什么!”
钟太太说得太过投入,大概一时忘了许书铭曾经的身份。
说到底,许书铭跟袁楚川身份并无不同,或许,当年的许书铭比袁楚川更加懦弱一点。他在钟闻天的身边时,可是连钟太太都是刻意疏远着。
哪有过登堂入室,逼得钟太太不得不避其锋芒的地步。
似乎见许书铭脸上有些迟疑,钟太太唯恐自己的这个盟友离自己而去,连忙紧紧抓着他的手,说:“帮帮忙,书铭,帮帮忙,你是知道我的,我绝不会让你难做。”
许书铭感觉手背一痛,钟太太专注地望着他,一门心思等着他的回复,连指甲掐到他手背的皮肤都没有发觉。
她是真的急了。
急病乱投医,抓到什么人就是信什么人。
许书铭忽略到手背的痛,反手按住钟太太的手,朝她笑一笑,道:
“我没说不帮你,放宽心,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钟太太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狠狠松了口气,又想到现在的处境,怔怔地落下泪来:
“真想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他自从跟我结婚后,身边的人就没断过,来来去去,换了一批又一批,我虽然厌烦,但是也不去沾染,只想好好守着女儿过自己的日子。但是总有人,总有人觉得我挡了他的道,恨不得我出门立时被车撞死才好。”
这番话说得动情动理,许书铭看着她的眼泪,也不由感动起来。这个活在象牙塔的贵太太如今也知道眼泪该用在何处了。
生活多会调教人?
任你再怎么逃避现实,总有一天也要你从云端掉落下来。
“是钟先生给了他们希望不是吗?”许书铭垂下长长的眼睫,低声道。
钟太太抬眼看他,眼带疑惑,许书铭却不看她,用手端起咖啡,轻抿一口,道:
“今天聊得差不多了,我知道你想要我做什么,你放心,我知道接下来怎么做。”
“书铭。”她还想要说什么。
许书铭却摇摇头,从座位站起身,想要离开。
这时咖啡厅的大门打开,自动感应的门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几个女声伴随着男声缓步向他们这一桌走来。
“喂,倩妍?我们回来了,你猜我刚刚看见了谁?”一个脆脆的女音在咖啡厅内响起。
钟太太闻声,顾不得许书铭,抬头看过去,她娘家姓蔡,闺名蔡倩妍,来人是她今日的女伴之一。
“什么?”她也站起身迎道。
那女伴是个活泼的性格,她单独一个人走过来,亲密地拉着蔡倩妍的手臂,煞有其事道:
“是钟先生,好巧不巧?你怎么不早说,早知道我们就一起过来玩了。”
蔡倩妍却没有她想象中的脸色变好看,反而脸色僵硬起来,皱着眉道:“你确定?”
那女伴也跟着一起脸色淡下来,紧张看着她道:“当然,倩妍怎么啦?难道——”
咖啡厅内还有其他人,蔡倩妍按住女伴的胳膊,打断她道:“别说了。”
女伴神色犹疑,但是还是忍住话头,扭过头去,正巧看见站在蔡倩妍对面的许书铭。
她看着许书铭的脸,脸上一愣,猛地伸出涂着鲜红指甲的手指,指着许书铭问蔡倩妍:“你怎么跟他坐在一起,你刚刚就是在等他?”
蔡倩妍见她脸色不好看,拦住她的手指,说:“是,我有话跟他说。”
“你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倩妍——”
“聂歆,我已经跟他说完了。”蔡倩妍抬头去看许书铭,赔笑道:“谢谢你,我们以后联系。”
许书铭点点头,转眼看了看憋了一肚子话的聂歆,朝她礼貌的笑笑,起身离开。
聂歆却不是一个好惹的女人,她瞪着许书铭的背影,一直到他出了咖啡厅的大门,才一屁股坐到位子上,气呼呼道:
“倩妍,我给你一个忠告,你这是与虎谋皮,以后会吃大亏。”
蔡倩妍看她全然为自己担忧的话,笑道:
“没有那么严重,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比我了解闻天,又知道分寸,你别以为我现在又能让闻天回头,压过了袁楚川的风头,但是还不够,还差得远呢。聂歆,我不比你,我要是离开闻天,我肯定拿不到欣欣的抚养权,我又没有一技之长,我娘家你也知道,全靠着我,我不得不步步为营。”
聂歆也明白她的处境,但是仍然愤愤不平,“你怎么就挑了他,你就认为他有本事?要是有本事,当时也不会被姓袁的赶走。瞧他那样子,看到没?明明出来卖了,还以为自己多清高。”
“消消气,你跟他生什么气?”蔡倩妍道。
聂歆勉强咽下这口气,眼珠在蔡倩妍的脸色一转,飞快抓着蔡倩妍的手,拉她站起来道:“快来,我们去找钟先生,我说你怎么找我来这边的球场,原来是专门等着呢!”
蔡倩妍反拉住聂歆,说:“再等一等,人还没到齐呢。”
聂歆一愣,停下脚步,回望她。
“你是说……”
蔡倩妍笑着点点头:“一起喝杯咖啡吧,人又不会走。”
聂歆听她这么说,才展颜一笑,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道:“就你的主意多。”
“不多,我早就被踢出局了,哪能还在这里喝咖啡。”
聂歆想到刚刚离开的许书铭,了然地笑道:“那你真找对了人,他还不知道吧。”
蔡倩妍不语,姿态优雅地捏住咖啡杯的手柄,继续品茗着今天的下午茶。
第11章 这就是不识抬举的下场
走出咖啡厅,冬日下午的阳光薄薄地撒落在身上,好像也能感受到一点暖意。钟太太的话回荡在耳边,许书铭一边细细思索着,一边慢步朝车库的方向走去。
这儿的车库是露天广场,离咖啡厅也就十分钟的距离,返回车库的小路上,行人比想象的要多。
三三两两,穿着轻便的简装,一起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在小道的不远处,高尔夫球场浓绿的草地铺展开来,一眼望去,竟然看不到尽头。
许书铭以前倒听过这片区域,五A级风景区,空气清新,环境幽静,很适合闲暇的时候小住。
当然,价格也绝不含糊就是了。
他走进车库,还没找到自己的停车位,身后一个声音喊住他。
“许先生?”
声音略微耳熟,许书铭回过头,一张他绝没有想到的脸出现在眼前。
“……家其?”许书铭迟疑地叫出他的名字。
这名作为袁楚川助理的年轻男人还是老样子,表情对着许书铭说不上尊重,又不像看不起,非常微妙地拿眼上上下下看着他。
“是王家其,许先生。”他生硬地道。
哦,不许我叫他的名字,与我疏远着呢。许书铭觉得他很好笑,不过是做袁楚川的助理,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也靠自己的双手吃饭,用不着谁看得起谁。
许书铭倒也没觉得生气,只觉得这人实在没意思,便淡淡的笑着道:“好,王家其,你叫我有事吗?”
王家其听到他的话,微微皱起眉毛,好像难以理解许书铭在说什么。他想了想,左右看看,抬脚朝许书铭走过去。
等离许书铭约有一臂的距离,才停下来,声音很低地道:“许先生,我劝你一句,马上离开。我们老板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什么意思?”许书铭一怔。
王家其露出嫌恶的表情,只是一瞬,很快就被一本正经的表情代替,他盯着许书铭的脸,慢慢道:“没必要把话说得明白,许先生,——说得太明白,大家脸上就不好看了。”
很显然,他说的“大家”是个特指,在场只有两人,许书铭就是想不对号入座都难。
怎么就说到没脸了?
许书铭张了张口,然后还没开口,王家其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将他一把从路边拉到自己身侧,让出一条道来。
“袁老师。”王家其死死按着他的肩膀,低着头朝走过来的一人低下头。
许书铭听到他的话,抬起头朝侧后方看过去,果然有两人携手走过来。
走过来的一人戴着墨镜和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头发染成深栗色,随性地压在帽檐下,看起来十分不羁。
他的个子很高,身形瘦削,乍然看见,给人弱不禁风之感,但是仔细看他走路的姿态,却又觉得恰到好处。
因为戴着墨镜,只能看见他线条优美的下颌,唇色很淡,只有一点点的薄红,但就因着一点薄红,笑起来的时候,就格外的引人注意。
“……谁让你不去接我,那我只有自己来了。怎么,不愿意见到我?”他声音带着笑意,眼睛一直看着身边另外一个人说着。
他身边那人与他肩并肩一起走着,听到他的话,便觉得好笑,忍不住伸手刮了刮他玲珑挺翘的鼻尖,说:“没有不让你来,你总是喜欢曲解我的意思,好玩吗?”
袁楚川让他刮了刮,才瞥开脸,还是专注地看着他,说:“那我问你想不想我,你又不回我,我能怎么办?”很委屈的声音,好像真的受了什么了不得的委屈。
7/65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