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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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周莲恭敬地一福。
“不必多礼。”皇上笑眯眯地招招手,示意她坐过来,“来,莲儿,你有多久没来朕这里了?”
“父皇,只半个月罢了。女儿日夜都思念着父皇哪。”周莲为他倒了杯茶。
皇上接过茶,给她排出一摞折子。这些都是皇城内外的世家子弟,到了适婚年纪,有意做驸马的。
周莲摇着皇帝的衣摆,娇声道:“父皇,您就这么急着想把我嫁出去吗?”
“怎么会?父皇是让你自己选一选,这里面有没有称心的。”
周莲扫了一眼道:“没有。”
皇上会意,掐了她的脸一把:“看来你这是有了意中人了啊。说来听听,是谁啊?”
周莲脸颊微红,低声道:“就是那中了榜眼,如今翰林院的许知萧……”
周莲话音未落,周径大步流星地跨进来,一边道:“你别想了,许兄他已经有未过门的妻子了。人家二位指腹为婚,从小就感情很好,天造地设的一对。”
周莲和皇上的脸色都变了。
周径行礼道:“儿臣拜见父皇。”
皇上神情松了些,又哄着周莲道:“这毕竟还未过门呢,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待许知萧服丧期满,他们就会成婚了。”
周莲不高兴地撅起嘴道:“父皇,你看看他,胳膊肘净往外人身上撇呢。”
“父皇,南方蛮夷最近又有些动作,”周径只当听不见她的话,“边境已经蠢蠢欲动了,我们应当多加防备。”
皇上若有所思道:“好,朕知道了。”
周径告辞,转身又跨了出去,一眼都没看周莲。
“父皇,这许知萧……”周莲又道。
“莲儿喜欢,那便是他的福分。多少人求之不得,他怎么可能会拒绝?”
周径出了皇宫后直接去了许家。
近期局势纷乱,以沈泽禹为首的各官都摩拳擦掌。上百双眼睛都盯着许知萧的动作,只盼他哪天出个小差错,好抓住他的把柄。
周径犹豫了下,从侧院翻墙进去。
高墙下,许知萧皮笑肉不笑道:“殿下跳墙可要注意身子,若是从我许家的墙上摔断了腿脚,那我可落个谋害殿下的罪名,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周径讪笑:“是我不期而至,打扰了。”
“怎么会?你同知愚原来还要事先约定么?可哪次不是你不期而至?”
周径面上露出一丝愠色,道:“许知萧,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殿下,许某从来都有话直说。”许知萧面无表情,“你对知愚,到底想怎样?”
周径微微一笑,心道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怎样?昨晚,你没看到么?”
“知愚他心思单纯,心机更不及你百分之一,”许知萧脸色沉下来,“你务必不准害他,否则我就算拼了命也要叫你好看。”
周径失笑:“许知萧,你说这话不觉得好笑吗?你也太自信了吧,你看看你现在的情况,你还有本事叫我好看?”
“朝廷之上或许没办法,但江湖上未必不行。”许知萧淡淡道,“今后若天象有异,比如白虹贯日,比如彗星袭月……届时殿下要多加小心。”
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
周径:“……”
许知萧一抬下巴,一副“我话就放在这儿了,你自己看怎么办吧”的样子,一个翻身跳出高墙。
重重杨柳外,许知愚正在菜园子里摆弄药材。
听到脚步声后,他回头道:“啊,是你啊。怎么今天有空来了?”
“是啊,怎么偏偏就挑了个今天,”周径闷闷道,“怎么就正好撞见了你哥。”
“他呀,他去买饼了吧。”
许知愚捻起一块木条在周径鼻子下面一晃:“这个怎么样?”
“好香。”
“当然啦,这可是沉香。”许知愚把一条条沉香放进小小的锦囊里,“沉香性温中,可治冷气,逆气,气结。”
周径原先只略微听过香薰里的沉香,但不知道沉香还有这样的用处。
“送你吧。”许知愚将锦囊递给他,“初春寒冷正合适,末春乍暖还寒时,也能派的上用场。”
周径摸着锦囊笑道:“这就送我了?”
“没事,我还会做很多。”许知愚随口道。
周径心有失落:哦,原来不是特意做给我的啊。
许知愚没注意到他的神情,从桌底翻出一大包林林总总的药材。
“你自己看喜欢哪个的味道,我给你做。”
周径心底舒畅了一些,转而问道:“那沉香是谁喜欢的?”
“我哥。”
周径:“……”
周径看着手里的小锦囊,再想想许知萧凶神恶煞要刺杀他的样子……
“知愚,你再给你哥做一个吧,千万别说你给过我。”他颤巍巍地收起了锦囊。
周径整理了一番思绪,道:“知愚,我今天来是想和你说件事。”
“父皇最近在给周莲招驸马,但周莲倾心于许知萧。”周径为难道,“我和他们说许知萧有婚约在身了,但……”
许知愚愣了一下,手指瞬间被小刀划开一条口子。
那个邪性诡异的梦里,他明明白白地称周莲为“嫂嫂”!
他心中警铃大作,梦里的事情,居然在一点一点地,变成现实!
阿姐……
许知愚按住伤口,佯装镇定道:“不行,我哥和阿姐已经定婚了。公主她,还是得另觅驸马了。”
周径也有些愁:“是,这个事情确实……我回头再劝劝父皇罢。”
许知愚突然起身道:“我要去找阿姐。”
“知愚,你现在和时姑娘说了,对她没有什么好处啊。”周径按住他道,“这件事还没有准话,万一只是虚惊一场呢?”
许知愚犹豫着道:“但这样的事情,我不想瞒着她。”
“我知道你不想瞒她,但把事情解决了再告诉她也不迟。”周径劝道,“再说,你哥他还不知道这件事呢。事后让他来同时姑娘说,也更加合适。”
半响,许知愚点点头道:“对,先告诉我哥罢。”
转而他拉着周径的衣摆道:“念迟,你知道这京城内有什么算命的大师么?”
周径望着他亮莹莹的双眼,心中一阵恍惚,顺口道:“城外有座道观……”
“你陪我去一趟。”许知愚盯住他道。
周径口中的道观,京城内百姓都不太了解。这观当年是先帝主持维修,平日里寻常人家无权随意进出。
只有每年庙会时候,人们才被允许去城外拜会一番。
“我幼时在这里拜师学艺,一晃已经多年了。”周径略带唏嘘道。
“你师父还在世吗?”
周径摇头:“几年前去世了。本不该说这些的,故地重游,难免触景生情啊。”
观内银铃叮当作响,湖面已经结冰,隐隐可见冰层下细细的流水。
周径趴在桥的栏杆上向湖里丢石头:“知愚,其实我也会点命理、八卦、风水什么的,你直接问我不就行了?”
许知愚顿了一下,给他讲了自己一年前做的那个梦。
周径思索一番,道:“你确定那个女子确实是周莲?”
“确度,一定是她。”他肯定地回答,“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差点吓晕过去……”
“嗯,确实太巧了些。”
周径的手指微微动了下,许知愚心道:原来这样也能算出来啊。
“知愚,你哥的生辰在什么时候?”
“二月二十六。”
“嗯,这件事情啊,”周径手指扣在朱红的栏上,道:“还有回环的余地,但主动权在许知萧,看他怎么选择了。”
“那我哥肯定不会娶公主的。”许知愚松了口气。
“不是说让他选择娶谁,我的意思是说,导致他娶谁的原因和契机很多,”周径道,“最终的结果只是一个必然的现象,之前过程中的每一件事情都对结果起着重要的影响。”
“每件事情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要看他如何选择。”
“他在过程中做各种各样的决定,过程结束后,得到的结果就是必然的……”
许知愚道:“哪影响这件事情的契机和原因有什么呢?”
“这我可算不出来。”周径摇头,“任何事物都有不确定性,我只能说个大概。”
“那,如果你是他,你现在会怎么做?”
周径一笑:“如果我是他,那我就带上我的心上人,有多远走多远。闲云野鹤,浪迹天涯。”
许知愚:“……”
“可惜他不是我,”周径道,“他想得太多、太深了。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废话,你不愁吃不愁喝的,当然想的少。”
“对啊。”周径懒懒地道,“可是,许知萧他就算不做翰林学士,这辈子也不用愁吃喝啊;再或者,他就算进了翰林,他也完全可以先站稳根基,再去谋其他的事。”
“宏图大志这种东西,如今朝堂上的臣子们,谁年轻的时候没想过呢?可世道艰难,人心叵测。”
“事到如今,我都不知道他是活得太潇洒,还是活的太幼稚。”周径喃喃道。
他突然挠挠头,冲许知愚笑道:“啊,一不小心又说多了。”
许知愚还沉浸在他刚才的话头中,又问道:“那如果是你,你要怎么做啊?”
“我是他的话……那我还考什么科、做什么官啊?我天天跟你卖药不就行了?”
许知愚哑然。
周径浮想联翩道:“早上收整好东西,上午下午都呆在药馆,晚上出门听听曲、逛逛街什么的……”
“啊,这是什么神仙日子啊!?”周径大叫道。
他话音一落,远方城里升腾起滚滚的黑烟,如千万匹战马嘶鸣,黑压压直逼湛蓝的苍穹。
作者有话要说: 诶,到底有没有读者小可爱啊,有的话,送你一个么么哒~
☆、感无常
最近,京城的半仙儿生意真好。铺子上摊两张白纸,用毛笔大大写着“通天”“修道”。
“半仙儿,你说我闺女正缘就在今年,是真的假的啊?”铺子前头,一个虎头男子半信半疑道。
半仙摸着白胡子,道:“老夫说话一向准!你不信老夫,岂有不信天命的道理?就像老夫早就说过,隔壁那条街风水不好,你看看,今年便是接二连三的灾祸!”
虎头男子缩缩脖子,只听半仙儿又道:“老夫见你是个有缘人,便与你多说两句,你闺女今年命犯太岁,这个若破解不了,怕是要断送了那好姻缘。”
虎头男子赶忙道:“请大人指点。”
半仙儿微微点头:“你只需拿上我这紫檀珍珠手串,挂在那朝西的窗口边,便可化险为夷。”
虎头男子恭恭敬敬地交了银子,捧着宝贝喜不自禁。
半仙儿又低声道:“走路时记得绕开隔壁那街。虽说都是达官贵人,可……”
“可,可什么?”
半仙儿便摆摆手又道:“天机不可泄露,你只知道就好。”
年前,街边不再一片繁荣。各家都置备好了年货,正是打扫屋子、准备过年的时候。
虎头男子回了家后,忧心忡忡道:“隔壁那街啊,据说百年前是刑场,怨气极深,如今的灾祸都是孤魂野鬼来找活人报仇的!”
妻子低声道:“我记得,那边有个时大商人,叫时正卿对吧?他以前不还帮过我们么?”
虎头男惊慌地捂住妻子的嘴:“现在万万不能再说起他!他如今是朝廷的罪犯,指不定要株连多少……”
妻子惊惶地点点头,两人再无言。
腊月廿五,连同时家在内的十一座府邸被抄。
经李坤报备,由皇上亲自审批,证明这十一家豪门贵族都同贾诚恭有过密切往来。
许知愚同周径当天赶到时,时家府上的熊熊大火已被扑灭,时府门口一片混乱,层层围观者堵在外面。
“阿姐——”
许知愚挤开人群,跌跌撞撞冲进时府。
这里已没有半分人气,只见一把大火已经将后园的桂树烧了个精光。
他重心不稳,险些摔倒。
周径在他身后一扶,道:“去你家看看!”
抄了近路回去,门外便听得家里阵阵哭声。
“知愚,我不便进去,你自己注意。”周径拉住他道,“别慌,有我呢。”
许知愚胡乱点头,放开他的手向屋里跑去。
周径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这,才只是个开始吧。
“娘!阿姐!”许知愚踉跄地过去,“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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