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是金目灵狐。
比起分别时,灵狐长大了一点,不过个头依旧小小的,它踱着步子走来,用鼻尖蹭了蹭沈非玉手指。
“这是?”待它走近了,沈非玉才发现它嘴里衔着一株草,它用爪子轻轻掀开沈非玉破烂的袖子,然后把草嚼碎,混着唾液一起敷在伤口处。沈非玉扬眉,语气柔和,“谢谢。”
灵狐从出生起就跟在盛神医身边,且聪慧异常,不仅懂人言,还会辨认草药。至于它为何会出现在此,也不难想出:盛神医无意拘着它,山川才是它们这种自由生灵的归属。
接着,小家伙又叼来许多株草药,分别敷在沈非玉擦伤的地方。
饶是生性敏捷爱玩闹,数十次来回,小家伙也累得不行,蜷起身子,软软的靠在沈非玉胸前,拿鼻尖一下下蹭他的下巴,这让一直担忧洛闻初情况的沈非玉轻松不少。
直到入夜,沈非玉才感觉伤痛好些,尝试翻身坐起,抚了一下背脊,没断,遂安下心。寻了些柴生火取暖,怀里揣着小狐狸,手边是小狐狸叼来的野果,一夜过去。
清晨雾气弥漫,沈非玉以树枝做拐杖,寻找着上山的路。
“小狐狸,你找到我之前,见没见到过我师父?”
灵狐趴在沈非玉肩头,摇了摇脑袋,蓬松柔软的尾巴一甩一甩的。
“是么。”沈非玉神情低落,不过很快调整过来,继续寻路。数个时辰后,他终于回到坠落的地方。天色已近黄昏,暮色昏凉,微风送来血腥味,提示着这里前不久发生了一场血腥屠杀,沈非玉的心倏地提了起来。绕着崖边走了几圈,确定没有发现任何有关洛闻初的线索,心中一松的同时不免感到失落。
不远处隐隐传来人声,沈非玉神情一凛,往林中躲去。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寨主带着二三十个兄弟出去,受了重伤回来,好悬捡回一条命,又派我们来寻人,寻不到就剥去职务当奴隶,可若寻到了,那么多人都奈何不得一个人,这不是叫我们送死么?”
“依我看,那人铁定下山了,要不就去了须臾门,他徒弟是须臾门弟子推下山的,这笔账肯定要算。”
“害,得了吧,须臾门那是什么地方,除了寨主,我们压根儿进不去。”
两人渐渐走远,声音也越来越小。
“……诶你听说了没,现在须臾门里那位,可是前朝太子遗孤,咱以后,说不得要到他麾下,鞍前马后……要是立了军功,兴许还能封官拜爵……”
沈非玉犹如遭受雷劈,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两人说话声断断续续,沈非玉只能从其中捕捉几个字眼:前朝太子遗孤、招兵买马、造反……
一瞬间,脑海里浮现出陈宣房中挂置的白龙饮水图。
沈非玉记起来了,那龙根本不是在饮水,而是龙困浅池!此画是当今国主连下数城后,派使者送给前国主的画,前国主一直以真龙天子自居,当今国主送画的目不言而喻。
这幅图在皇都被铁骑踏破之时随着宫中一场大火消失无踪,同样消失无踪的,还有当时的太子遗孤。若陈宣当真是前朝太子遗孤,收藏这幅图很可能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不忘耻辱。
岔神之际,又有两两一队的山匪往这边走来,沈非玉收敛心神,往丛林深处躲藏。
“你们几个去那边,顺六顺七,随我到这边。”说话的是名女子,随着走动,身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二寨主,您这……要不把铃铛取了吧,敌人大老远就听见声音,肯定就往反方向跑了。”
“所以你以为我让其他人去那边的用意是什么?”
“您赶羊呢这是。”
二寨主轻哼:“谁叫他把我哥伤得那么重,让我捉住,非扒了他的皮!”
铃铛声响忽远忽近,沈非玉不由苦笑。这位二寨主想法虽然简单,但是行之有效,对于功夫不到家的人来说,很容易陷入他们的包围。
不幸的是,自己正在此列。
“小狐狸!回来!”肩膀上的灵狐纵身一跃,嗷嗷叫着蹿入丛林,沈非玉低喝一声,想要去追。
“谁在那儿?”
沈非玉只得又蹲回去。
灵狐一边跑一边叫唤,生怕敌人不跟着它跑似的,叫声愈来愈大。
沈非玉心念斗转,反应过来小狐狸这是在救他,可是不片刻便传来小狐狸的惨叫。沈非玉心下一紧,抚向腰间软剑,安定下来,直起身,往灵狐惨叫的方向走去。
来到视野开阔之地,周围约站着十来名山匪,中间一名身着碧色夏衫的女子正提着灵狐细细打量:“皮毛颜色挺正,让我想想扒下来做什么好。”
灵狐后肢被箭矢贯穿,疼得它小声唉叫,后肢不自然的颤动着。
就在这时,冰冷剑锋骤然袭至,悍然撕开一道缺口,两名山匪捂着脖子瘫倒在地,落地闷响吸引住了其他人,却不见白色身影已翩然行至女子身后。
女子对于杀气十分敏感,就在沈非玉站到身后时,猛地抽出了腰间长鞭。
刷——
鞭子犹如黑蛇,叫嚣着要撕裂一切。沈非玉面色沉着冷静,雪白的身影好似梨花翩跹,轻盈得不可思议。女子大惊失色,手中鞭动作微顿。
机会!
沈非玉不顾后腰的疼痛,拧身挥剑,一剑惊鸿。
女子深吸一口气,旋身躲过,白皙的脸颊却还是被剑气划出一条血痕。
“你!!”女子向来跋扈惯了,尤爱自己这张脸,“给我拿下!”
此刻她也顾不上灵狐,甩手一丢,小家伙落到草丛间,冲沈非玉嗷嗷的叫。
“跑!”沈非玉迅速刺伤意图去捉灵狐的山匪,抵在灵狐跟前,在他面前,数十名山匪露出狰狞的笑容。
“嗷嗷。”
“跑啊!”见它还是趴在原地不动,沈非玉心下一狠,剑气扫过,灵狐受惊,转身蹿入丛林,消失不见。而这时,后腰的疼痛几乎让他站不稳,脚下趔趄,跌坐在地,随即颈边架来十几柄刀刃。
两根纤细的手指掐住下颚,迫使沈非玉抬头,清澈的眸中映出女子饱含怒气的面容:“你、很好。给我押回去,不准让他死了!他现在出现在须臾山,肯定不是什么无关的人。”
“是……直接押到刑房吗?”
“废话。”
女子扔来冷冷一瞥,手下想到那一屋子的刑具,瞬间打了个哆嗦,这一年来死在二寨主刑房的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被关押者的惨叫与二寨主放肆的笑声,比杀人不眨眼的寨主还恐怖。
山巅之上的须臾门中,也正在发生一场厮杀。
与其说厮杀,不如说单方面的屠杀来得准确。
单枪匹马的洛闻初,仅仅是一把折扇,便使得须臾门内血流成河,他未杀一人,只将人重伤,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陈宣面对这样一位黑阎王,吓得肝胆欲裂,他都已经躲进地下的锻造室了,怎么还能被找到!
“你身为武林正派凌绝派掌门,怎可如此行事!?此番行径,与磨头何异?”死到临头,陈宣还不忘叫嚣。
“陈门主,此话差矣,”洛闻初寻了个干净的地方,一撩衣摆,大喇喇的坐下,眉目含笑,却要比冰雪更冷,“江湖上的锻造师皆是当今认可,人家可是持证营业,你这算什么?”
举扇一扫,地下四处可见巨大锻造炉、铸剑台、熔炉、以及堆放在墙角的大量铁矿石,熔炉顶端蒸腾白烟缓缓上升。
“私自锻造兵器,可别说是门派福利。”
“与山匪勾结,别说是为了资源共享。”
“啊,还有你房间的龙袍,就藏在那副画后面。”
每听一句,陈宣的脸色就惨白几分。
洛闻初毫无怜悯,谈笑间,给出最后一击:“上任须臾门主死得蹊跷,临死前传位于你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弟子,当时我记得江湖上颇有争议,须臾门内也有不少反对的声音,如今,他们都去哪儿了?”
陈宣霎时心如死灰,他知道,对方今日是不打算放过自己了。忽然,陈宣眼中露出一抹疯狂:“不,我不甘心——苦心经营数载,我不甘心就此止步。”他死死瞪着洛闻初,癫狂大笑,“洛闻初,我这送你去跟你那小徒弟团聚。”
说罢,从袖中拿出一个圆球,不等洛闻初反应,直接点燃火折子。
“……”
“碰——!!!”
“轰隆!”
“哗啦!”
短暂的沉寂后是巨大的爆破声,空间似乎被压缩到极致,尔后猛烈释放!
巨大气流掀飞了周围的一切,而陈宣也在那一刻化为齑粉。地面摇晃不止,头顶落石滚滚,眼看就要塌了,洛闻初捂着伤口——方才霹雳子爆炸时弹片不小心镶入手臂——施展轻功,来到入口处,竟然已经被落石堵住。
洛闻初举起折扇,汇聚内力一击,挡路碎石皆碎成粉末。
夕阳西沉,一道黑影从逐渐崩裂的地面蹿出,随后静止不动。他的背影孤傲清冷,屹立于苍劲古老的门派前,注视着它在历经百年历史后轰塌的这一瞬间。
声音响彻琼宇,地动不止。
此时,混天寨山匪正押着沈非玉回寨,忽闻响动,抬头一望,不免瞠目结舌。
只见高耸入云的须臾山山体中间,生生裂开了一条缝。
第二十五章
青州知府再破奇案!
数日前,知府收到不明人士传来的消息,说须臾门主乃是前朝太子遗孤,私制龙袍、锻造兵器、招兵买马。
收到消息的青州知府惊惶不已,若消息为假,自然皆大欢喜,若消息为真,单是这第一条,上面定会治他个监察不严之罪,严重一些官位不保。
知府再小也是个官,觊觎这个位置的不知有多少人,要是消息走漏,被有心人参一本,说是他窝藏前朝太子遗孤,小命都有可能丢掉。
于是,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知府亲自带人来到须臾山。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中间裂了一条缝的山体,仿如有人拿大锤从山巅重重敲下,裂缝深入地底,众人绕过裂缝,小心翼翼的来到山巅,映入眼中的是一个崩塌陷落的深坑,曾经辉煌一时的须臾门,此时已成废墟。
废墟之下,官兵发现了霹雳子的碎片,知府猜测是这种威力巨大的炸|药引发地动,进而造成山崩。
能造成如此深不见底的裂缝,当时得引爆多少霹雳子?知府越想越后怕,更是对那个给官府送信的人产生感激。
收拾现场时,官兵从废墟下搜出了一件明黄袍子,知府一看,当即眼前发黑。
烧了!必须烧了!
烧完要不要往上禀报成了知府的最大疑问,上报的话,岂不是坐实了须臾门窝藏前朝太子遗孤一事?可是不禀报,在场众人,并不都是他的心腹,只要有一个人传出去,他一样要被问罪。
师爷靠过来,如此这般的说道一番,知府豁然开朗。
还是要上报的,但如何说,那就是语言的艺术了。
除了龙袍,还搜出一批没有毁坏的兵器,以及一些身受重伤的须臾门弟子,各个身上都带伤,但是不致命,致命的是须臾门坍塌的那一瞬间,许多弟子来不及出逃,被落石砸了个正着。
略略清点,存活者数十人,一时间,衙门大牢床位供不应求。
兵器充公,须臾门弟子押入大牢。
在狱中,这些人什么都招了。
原来,他们根本不是须臾门弟子,原先的须臾门弟子早就被陈宣清空,内部大换血,这些人,都是陈宣从别处招来的,其中还有十来岁的少年。
除了须臾门一事,知府还发现山脚下的几个村子竟然有山匪安插的监视者,当即下令捉拿,一并审问。
不审不知道,审完,青州衙门内也进行了一次大换血,负责与这些村子接洽的收税官统统换人。对于混天寨,衙门数位官员一致决定,该剿匪了!剿不完也要剿,总之先操练官兵。
因为有心人的推波助澜,此事在江湖上,流传的是另一个版本。
须臾门现任门主欺师灭祖,行为不端,与山匪勾结,遭一侠客肃清门派,至今起,江湖上再也没有须臾门。
.
边境矿洞中,两名灰头土脸的青年领着一群矿工出逃。这些都是被卖到此处来的良民,当地官员却一概不论,强硬的将人留在此处,为他做工。两青年被一条线索吸引过来,没想到陷在此处的良民竟有数百人。
为官不仁,江湖人却不能动手杀人。
不过有的是让他们吃苦头的办法。
在他们来之前,已经通知这官员的死对头,相信他在这个位置上坐不久了。
数百矿工的安置,自然是让他们回家,没有家的,则寻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暂住,因为伤病回不了家的,就请同乡带着,其中有数名腿脚不便的青州少年,他们结伴出游,被人贩子打晕卖到此处,不识回家的路,两青年一合计,决定带着他们上路。
先前同贺师叔通过信,知晓师父给他们收了名小师弟,不仅如此,师父还打算参加这一届的问剑大会,贺师叔在信里说,按照他们师徒两人的脚程,应该已经到了青州。
因此,青年的下一个目的地,正是青州。
途中又得知须臾门与那助知府办案的热心侠士的事情,两青年对视一眼,异口同声:
“是师父!”
两青年洗净面庞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后,眉目竟有七分相似,只是一人气质如微风拂过的湖面,另一人眼角微挑,勾唇挑眉尽是邪异。
“哥,你说,师父收的这位关门弟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温润青年唇角含笑:“一定是心智坚韧的好孩子。”
“我觉得不。一定是长得好看,才能入师父的眼。”
“……小四,这话不可当着小师弟说。”
“知道啦哥。”
.
此时的沈非玉尚且不知自己被两位素未谋面的师兄惦记上了,他被押回混天寨刑房后,本以为会遭到严打酷刑,可是那二寨主就跟忘了他似的,一连数日,都未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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