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李牧泽皱着眉毛,也把勺子放下了,“动画片?”
“蜡笔小新里的歌。”
李牧泽稀罕地问:“你喜欢看蜡笔小新?”
“嗯,”沈听眠今天心情不错,微微笑着,“很喜欢。”
“行,”记住了,李牧泽心里这么想,又开始乱吃飞醋,腿从下面碰了碰沈听眠,别别扭扭问,“我呢?”
沈听眠听见了,却还是问:“嗯?”
“别装傻,”或许是曾经的亲密给了他资本,李牧泽稍微有了些底气,恶声恶语地说,“我问你我呢。”
他问完后,沈听眠的表情突然变了,他不笑了,眼珠转动着,最后视线定格在虚无的某处。
李牧泽曾是沈听眠心里不会发芽的种子,冲不破心土,在生长的过程中逐渐失去痛觉,而这时它正在那里瘙痒着他的心壁。
沈听眠又隐隐有了晕眩感,他感觉左右耳忽然失衡了,随后左耳传来熟悉的尖锐声响。
他知道,自己对李牧泽并不好,以后甚至会更糟糕。
舍弃死亡意味着他要再次面对什么,他很清楚,但从来不打算把李牧泽拉进这个战场。
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李牧泽,他们大概会在恶性循环里不断拥抱再分离,爱会不断消磨,他的生命会和那份“喜欢”一样长久。
李牧泽没他那么纠结,他把沈听眠的意思理解成了拒绝。
他不想强求,耷拉着眼皮,微微皱着眉毛,长长地“嗯”了声。
他苦闷到笑出来,眼睛抬起,看着上空,吹了吹自己额顶的一撮头发,轻松地笑了笑。
沈听眠怔怔地看着他,李牧泽慢慢看向他,表情又变得有些孩子气:“算啦,你啊。”
他佝偻着腰开始吃饭,边“啊呜”吃着东西边喋喋不休在碎碎念:“真是,说你什么好,嘴都亲了,说个好话那么难,唉,我怎么就喜欢你了呢,难受啊……”
沈听眠看着李牧泽的目光柔软,他抿唇笑着,叹了口气。
“我就是不敢相信,”他眼睛慢慢垂下,好像在看脚下深海里的游鱼,“我从来不觉得这世界上有什么会是属于我的。”
“我属于你。”
那年,十七岁的李牧泽不假思索地告诉他。
第17章 17 -10
如果喜欢有同义词,那么在校园里,这个词会是——同桌。
沈听眠和李牧泽当同桌后的第一个早读,总是会被李牧泽碰到胳膊,他一开始退让了些,后来才意识到李牧泽是故意的,对方总是假装挠挠耳朵,顺便就把胳膊肘凑过来些,碰他一下。
沈听眠后来也不躲了,直接把右胳膊搭在那里,李牧泽掩着嘴在乐,左胳膊挨过来,蹭了蹭他。
沈听眠活到至今最多的快乐都来源于那段岁月。
他在大多时候遇到不会的题都会先问李牧泽,李牧泽这时就会靠着他的脑袋,刻意离他很近,整个身体都歪过来了,装模作样在看:“哪个题?”
那不是真正的学习,沈听眠后来就去问孙星鹏,孙星鹏讲题思路很清晰,而且废话少,干净利落。
但是李牧泽不高兴,他在旁边生闷气,谁和他搭话他都不乐意,等沈听眠问完了,就气鼓鼓盯着他。
“怎么了?”沈听眠笑。
“你说怎么了,”李牧泽小声凶他,指着练习册说,“问我!”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幼稚,刚说完就乐了。
沈听眠摇摇头,好像是不赞成的。
然而他这之后基本上没有再当着李牧泽的面问过别人题。
李牧泽知道这一点,后来在课间给他殷勤地说:“同桌,辛苦了,我来给你捏捏肩膀。”
沈听眠侧了侧身,背对着他,咬开一袋牛奶。
李牧泽手劲儿刚好,边捏他边问:“舒服吗?”
沈听眠含糊不清地说:“挺好。”
刘老狗:“……我日,你俩好恶!”
当同桌相当于把距离完完全全打破了,沈听眠有时会有些不自在,在课堂上如果他和孟园园一起被提问,班里的同学就会起哄。
好几次老师都无奈了:“你们干嘛啊?”
李牧泽的脸色会很难看。
沈听眠一开始哄了他几次,后来选择好好跟他说:“你不要不高兴,我真的只把她当朋友。”
他想了想,说:“甚至朋友都不算的,只是同学而已。”
李牧泽哼哼唧唧,依然不高兴:“那你不许和她说话。”
沈听眠皱了下眉:“你不能这么霸道。”
李牧泽来劲儿了,他挑着眉毛,恶劣地说:“我就是霸道。”
沈听眠和他讲不通道理,不理他自己学习。过了会儿,在自习课上,李牧泽又戳他,他不喜欢在课上窃窃私语,便不搭理,李牧泽便也不闹了。
他丢过来个纸条。
沈听眠看了眼,李牧泽在上面画了个巨丑无比的小人,好像是模仿之前表情包里的角色,然后配上一句话:“大人饶命!”
沈听眠笑了下,扭过头看了眼李牧泽,李牧泽似乎十分不好意思,一本正经假装在写作业,被他看的时间久了,又破了功,拳头抵着嘴巴,瞪着俩大眼睛小心翼翼看他。
在那一刻,沈听眠就知道他永远不会真的生李牧泽的气。
后来有个课间,张甜从后面起来收作业,先是敲了敲左邻右舍的背:“作业作业,快拿来。”
李牧泽拿来沈听眠的作业就一通乱抄,沈听眠喝了口水,看了看他,对着张甜说:“先收别人的吧,就快好了。”
这个瞬间,李牧泽深感甜蜜。
人甜了嘴巴也抹了蜜:“同桌,你真好~”
刘老狗本来在睡觉,忽然一阵恶寒,哆嗦着坐起来,震惊地看着李牧泽:“你妈的。”
李牧泽心情好,乐于跟他闹,往后扭头和他拿着课本互拍了会儿,又被沈听眠提醒:“快上课了。”
好吧,那就抄完先。
李牧泽笑着瞥沈听眠一眼,嘴型无声在叫:同桌。
沈听眠在整理桌面,只回应了个浅淡的笑,他最近一直有按时吃药,断药太久,忽然再吃让他总有些隐隐不适。
第一节 课是英语课,英语老师一如既往长裙飘飘,一进来就看着李牧泽说:“哎呀,又忘了捣蛋鬼跑前面来了。”
李牧泽今天格外娇俏,说话都透着萌萌的气息:“我怎么捣蛋了?我多乖呀!”
阳光从左边的窗户洒进来,沈听眠看着李牧泽沐浴在晨曦里,禁不住笑意,他很喜欢在李牧泽看不见的情况下温柔地看着他。
“还挺会撒娇,”英语老师心情也很好,她找出u盘说,“上次答应给你们看的那个电影,今天可以看一下,跟你们语文老师换了节课。”
她刚说完,教室里就开始鼓掌。
男生们叫道:“好!”
“别高兴太早啊,两节课要是放不完,也得停了。不过课间可以继续放,你们要去厕所的自己去就行。”
李牧泽身体都在晃悠,他笑嘻嘻看着沈听眠:“可以看电影了!”
沈听眠喜欢他的孩子气,点点头。
李牧泽趴在桌子上,抬起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坐在这儿挺好吧,离幕布贼近。”
“嗯,挺好。”沈听眠答应着,心里却说,因为挨着你,离你近。
孙星鹏把窗帘拉上了,今天英语老师放的电影是《忠犬八公》。
躁动的教室渐渐沉寂下来,有几个同学开始睡觉了,还有些后排的同学搬着凳子去前面过道看电影。
李牧泽在暗下来的教室里偷偷摸摸去拉沈听眠的小手指,沈听眠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李牧泽在无声地笑,摩挲了会儿才松开。
看了十几分钟电影后,李牧泽觉得有些热,把校服外套脱了,他看了眼沈听眠,沈听眠还是老老实实穿着,尽管脸上已经开始冒汗。
沈听眠好像在想着什么,他走神了。
李牧泽不知道的是,那一刻,沈听眠浑身冷汗,身体在不自然地小幅度抖动着,他不停地哀求:
现在吗?
是现在吗?
为什么是现在?
电影播到一半,李牧泽开始打哈欠。
他觉得这个电影冗长而无趣,实在看不出什么大的名堂,就觉得这个电影节奏太慢了,情节又平缓,他还是喜欢看打打杀杀的片子。
他抱着胸,百无聊赖扭头往后扫了眼,惊讶地发现了一双又一双泪眼。
妈呀,全在哭!
几个女生哭成了泪人,孟园园桌子上已经摆着好几个纸团,他感叹着又扭了回来,想和沈听眠分享这件事。
不料这一个扭头,他看见沈听眠身姿僵硬,死死捂着嘴巴,手背上青筋都暴起来了,他的眼睛泥泞不堪,全是泪水,眉毛在不自然抖动着,好似正疯狂忍耐着哭泣的欲望。
李牧泽愣了下,抽了几张纸给他。
沈听眠没有接过来,而是眼珠慢慢转向他。
李牧泽很喜欢沈听眠的眼睛,他在那双眼里看见自己在银河里游泳,而此时,他最爱的眼睛里全是痛苦,泪水蓄满了整个眼床。
李牧泽手足无措,小说地说:“不至于吧,看个电影,别当真啊。”
沈听眠困难地点了点头,他还在抖,没有接李牧泽的纸,这时候下课铃响了,李牧泽正要说话,沈听眠飞速站了起来,生硬地从他背后挤走了,一溜烟消失在了李牧泽的视线里。
沈听眠在厕所的隔间里泣不成声。
他控制不住自己,悲伤、愤怒、绝望,很想砸东西。
为什么又来了?为什么在这种时候来?
他拧着自己的头发,张大了嘴,在冲臭的厕所里无声尖叫,周遭嘈杂的声音让他丝毫没有安全感,好像赤|裸着,遍体鳞伤被人丢在雪地里。
好难受,好疼,好想死。
他揪着自己的头发,在这一刻无比清醒地意识到,无论他此时正在被谁爱,还是爱着谁,都不会让这副身体好受哪怕一点点。
抑郁症是庞大的,爱在它的面前小的可怜。
他抓挠着脸,抠着自己的牙齿,哭到干呕,眼前一片一片发着黑。
他在心里一遍遍念着李牧泽的名字,去想他的样子,想他在旁边陪着自己,想他说过的那些话,坚持一下,求求你,坚持住。
不能就这么死,不能死在没有交代的爱意里,李牧泽是他身上最柔软的骨刺,他要和这根骨刺一同拥抱衰老。
可是如果他做不到呢?他窒息着,从喉咙里发出残破的哭音,呼吸一旦疲软,他便克制不住想要放弃,太难受了,真的不行了。
抑郁症剥夺了他所有思考的能力,只让他挤在痛苦二字的间隙里苦苦挣扎。
他过去以为这些都源于没有获得爱意,是因为没有得到过,所以才那么无助。而现在更残忍的是,爱意同样不能在他痛苦的时候帮助他任何,他不敢想象,爱竟然是这个世界上最虚无缥缈的力量。
李牧泽在教室里烦躁不已。
他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但就是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他不想时时刻刻跟沈听眠腻歪,这会让沈听眠烦他,但他觉得沈听眠好像很辛苦,这让他焦躁得很。
不过不出意外,在上课前,沈听眠还是回来了。
他看上去洗了好几把脸,校服上有很多水渍,头发也有些湿了。
眼睛还是很红,李牧泽观察着他,往前让了些,让沈听眠回到座位。
孙星鹏一直在做作业,这时候抬起头看了眼沈听眠,惊讶地说:“你回去洗头了?”
李牧泽摸了摸沈听眠的胳膊,担忧地问:“没事儿吧?”
他嘴笨,什么也说不出来。
沈听眠摇摇头,微微皱了下眉,坐下后就趴着睡了,头往臂弯里一埋,死人一样不动了。
李牧泽没心思看电影,就盯着沈听眠的后脑勺看。他所有的猜疑和揣测都在沈听眠的身体上拼接,构成了古怪的拼图。
下个课间眨眼就来了,孙星鹏把窗帘拉开,沈听眠似乎有所感应,动了动。
李牧泽看了眼表,戳了下他,说:“等会儿就上课了,起来缓缓吧。”
这话对沈听眠很有作用,他慢慢抬起身体,脸上有很多泪痕,看上去又哭了很久。
李牧泽找来湿巾,皱着眉给他擦脸,沈听眠木讷地看着前方,也不说什么。
“怎么回事儿,你以前养过狗?”李牧泽憋着气问他,看着沈听眠这样,心一揪揪地疼。
“嗯,”沈听眠虚软地回答,“没事。”
“没个屁事,”李牧泽火大地说,“以后不许再看这部电影了。”
沈听眠揉了下眼睛,依然有些茫然,浅浅“嗯”了声。
这怎么也不像是正常地哭,李牧泽想了很久,他觉得沈听眠身上有很多故事,而最苦闷的是,沈听眠似乎不愿意把这些故事讲给他听。
沈听眠那一天都没怎么说话,到了晚上,却跟李牧泽说:“去你家写作业吧。”
李牧泽不太舒爽地说:“来呗,不许不高兴了啊。”
“没有不高兴。”沈听眠轻轻地回答他。
他们一起出了教学楼,随着人流往校门口走,沈听眠望着乌压压的天空,忽然觉得即将大难临头,如果此时有光打进来,他反而会受到惊吓。
李牧泽在注意别的地方,他说:“今年夏天有空调了。”
班里同学们已经讨论这件事很久了,只是沈听眠好像并没有多在意的样子。
沈听眠虚妄地投去一眼,看到楼上几排装修了的空调外置,施工仅仅进行了一半,参差不齐。
李牧泽似乎想要逗他开心,在黑夜里用有些得意的语气跟他说:“学生家长联名给学校写的信,说没有空调会影响学生学习质量,你猜猜是谁组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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