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眠脑袋有些不清醒:“谁?”
“我跟我妈说的,”李牧泽孩子气地笑,“我们打了好几天电话叫人来一起写信,好厉害吧?”
沈听眠点点头:“厉害。”
他那时只当这是一件小事。
然后,他们一起在台灯前并坐着写作业。
中途休息了一会儿,李牧泽去上了厕所。
李牧泽回来时,看见沈听眠曲着膝盖蹲坐在座位里,身体放松到显露出疲态,他歪着脖子,目光空空地看蜡笔小新。
他心里有些闷,不知道是因为四周过分安静,还是因为沈听眠看上去并不快乐。
这种不快乐不像是中二病,如果你足够细心,就会发现它很真实。
李牧泽走到沈听眠身边,他的影子把沈听眠抱在怀里。
“怎么声音这么小?”
沈听眠抬起眼睛,有些睁不开似的,小声说:“大人会听见。”
他揉了下眼,顺服地说:“我妈不让我看,习惯静音了。”
“乖成这样呢你,”李牧泽有些心疼,他坐下来,摸了摸沈听眠的手,“不想学就不学了。”
他想转移沈听眠的注意力,便和他主动聊这个动画片:“这么喜欢蜡笔小新?”
“嗯,喜欢。”
“可他有点色,”李牧泽笑着说,在他面前趴在桌子上,仰着头看他,“而且总是露屁屁。”
“你多看几集就不这么认为了,”沈听眠静静和他说,“他很可爱,真诚、善良,心大,而且自由。所有人都很喜欢他,他好像什么也不怕,总能给别人带来快乐,他哪里都很好。”
“噢……这么多集你都看了啊?”
“嗯,看了好几遍了。”沈听眠说,“有几集一直看一直看。”
沈听眠把动画片关了,他的五官都是寂静的。
他对李牧泽抬了下手臂,说:“抱抱。”
李牧泽把他拉入怀里,贴着他的脸,轻轻摇晃起来:“还不开心啊。”
沈听眠没有呼吸,他那双眼睛昼夜不分地湿润着,眼神却很木讷。他枕在李牧泽的肩膀上,他的心里有个巨大的黑洞,单单是这一点点爱,根本不够。
夜色抹去了他的眼泪,他问李牧泽:“我不开心你会心疼吗?”
“会,”李牧泽想也不想地说,有些苦闷,“到底怎么了嘛,为什么老是不开心?”
沈听眠看着,看着自己和李牧泽交叠的影子,慢慢闭上眼睛:“我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
沈听眠亲了亲李牧泽,他的吻太过稚气。
李牧泽不知道为什么,并不能因此感觉到愉悦,他在沈听眠鼻尖上狠狠蹭了两下,凶巴巴问他:“是不是今天哭太惨,觉得丢人了?”
沈听眠张了张嘴巴,说:“是。”
“我就知道,”李牧泽笑了下,胡乱揉着他的头发,“笨蛋,没几个人看见,别往心里去。”
李牧泽的手是一把剪刀,把他心里细小的肿瘤一并剪去。
沈听眠在这个瞬间,突然发现他很难看见未来清晰的脉络。
他呆呆地“嗯”着,骤然抬起眼睛,惶然地问他:“我们以后也会像现在这样吗?”
李牧泽愣着,下意识说:“会,当然会。”
他刚要安慰他,沈听眠眼里仓皇的光又黯然了下去,他说:“你以后会发现,我很糟糕,对你也不好。”
李牧泽笨拙地说:“那,那我就优秀点,我对你好,不就可以了吗?”
他很紧张,磕磕绊绊问他:“你后悔了?你……”
沈听眠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像小孩子,舌尖有些凉,滑过李牧泽的唇珠。
沈听眠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声,尽管他十分确信自己亲的是喜欢的人,只是他依然无法雀跃起来。
他在茫然中被李牧泽搂抱住。
李牧泽是效力极强又极短的药,沈听眠听到他的药在他耳边说:“不要想那么多。”
“我们好好学习,以后上一所大学,”李牧泽亲着沈听眠的耳朵,好像要吃掉他那样吮吻,他用力蹭着他,表达自己的喜欢,“不要害怕,未来还没到呢。”
那看不见怎么办?
看不到未来,没有未来,看不到。
沈听眠在掉眼泪,他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天花板,无声地哭。
这也是好的,跟李牧泽在一起要快乐一点吧。
只是那份快乐越来越稀薄,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尊重故事的结尾。
他很想告诉李牧泽,他高估自己了,在每一次,每一次黑犬钻入他身体里的时候,他会发现爱是这个世界上最徒劳的赠予品。
“如果我以后放弃,你会怪我吗?”
李牧泽沉默着,似乎很苦闷。
“为什么呀?”李牧泽用力地问他,他想不明白,皱着眉毛,“成绩我们可以慢慢来,实在不行,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行不行?”
“好难的,牧泽,”沈听眠虚弱地说,“真的好难,我可能没有你想的那么厉害。”
“一个城市也可以,”李牧泽退让了,他听不见沈听眠说话,便一再退下去,“再不行,异地我也可以,只要你心里有我,怎么都行。”
沈听眠在他的声音里看着自己延长的灵魂:“距离远一点,心里有你,也可以,是吗?”
李牧泽闷闷地:“嗯。”
沈听眠忽然放松下来,他甚至在李牧泽看不见的地方笑了一下。
“我心里永远有你。”
这一次,他放心地做出了承诺。
这还是李牧泽头次自他口中听到情话,他震动不已,将他牢牢搂抱在怀里,捧着他的脸亲吻着。不同于之前的鲁莽和青涩,这次他渐渐学会了循序渐进,温柔引导着沈听眠。
沈听眠想,以后无论李牧泽再和谁谈恋爱,他都会记得,他的吻技是在谁身上得到了提升。
可他转念一想,又希望李牧泽以后可以忘了他,他不要他心里的位置了,那里应该留给更值得的人,留给健康的、积极的、强大的人,那个人不会被抑郁症纷扰,他满世界都会是李牧泽,这才公平,这才值得。
李牧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此时很开心地撕扯着草稿纸,编出歪扭劣质的纸戒指给沈听眠,他戴在沈听眠的手指上,鼓着腮帮子露出一点笑意,脸红红的,调侃的话也说不出来,郑重其事的样子很可爱。
那断断续续的快乐和不快乐在瞬间全部冒了出来,沈听眠想要跳出自己的身躯,抱着李牧泽的灵魂一起逃离这个世界。
后来李牧泽睡着了,趴在桌上,脸对着他,安静平和地呼吸着。
沈听眠脱下了纸戒指,拿着圆规,在戴过的地方不断划着戒指的轮廓,流血的熟悉感觉慢慢帮助他找回了些安全感。
他平静地流着眼泪,告诉自己,没有关系的。
可能他不能和李牧泽去一所大学,不能和他长久地在一起,也不能和他结婚了。但是没有关系,他知道李牧泽以后还会有很喜欢的人,会有很多甜蜜和快乐,会有很多新故事,他祝愿李牧泽可以和那个人一辈子在一起,开开心心,快快乐乐。
然后他看了一眼李牧泽。
他用目光去描绘李牧泽的样子,他那么近,那么近地靠着他,嘴角微微弯着,前不久他们还抱过,亲过,他不止一秒拥有过这个男孩。
沈听眠咬着手背,眼睛血红,哆嗦着让自己不哭出太大的声音。
怎么会没有关系?
他就是想李牧泽喜欢他一辈子。
他就是想和李牧泽一直一直在一起。
他就是想李牧泽只喜欢他,只爱他,他只想李牧泽拥有和他的故事。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怎么办啊,要怎么做才可以不这样啊,来救救他,谁可以来救救他,他真的不想死,他不想死啊。
第18章 18 -9
沈听眠翻到了以前的成绩单,他在最上面扫了眼,自己的名字在前三行。只是一眼,他便把那些纸压到了最下面,不再翻阅。
他舍不得扔掉,即使那份骄傲再也不会属于他。
他在一段时间里总是会梦到过去,那是没有归途的梦,他梦到了所有幼时的玩伴,他怀念,并且对那段逝去的时光感到难过,不单单是因为那时太过纯真快乐、无忧无虑,还有的则是,他认为所有陪他长大的人都比他要优秀。
抑郁症会夺走你原有的一切,不仅仅是快乐,还有骄傲。
所有人都在质问他为什么堕落了,为什么不上进,不努力,没有人知道他比任何人都不甘心。
人心里不总是揣有希望,便不会对失爱这件事心怀恐惧。
沈听眠在逃离压迫他的那个世界,只是死亡对他的魅力依然是巨大的。
其实他不一定非要死,更多的,他是想结束痛苦,而目前来看,只有死去可以做到这点。
因为活下去而选择的必须承担的病痛此时后知后觉找上门来。
耳朵又传来幻觉,总有人在他耳边叫嚣着让他去死,一遍又一遍说:“去死吧。”
他忍不住再次盘算起过去就惦记的事情,割腕是死不了的,他发现他真的找不到大动脉在哪儿,可怕的不是疼,是亲眼看着刀子割开白色的肉,看着自己好像不是个人,就是案板上的肉。他觉得恶心,黏腻。而这种高级些的痛苦真的让他好受了些,它在某些瞬间抚平了他莫须有的悲伤情绪。
这其实很狰狞,那只手抬起来,手与胳膊的连接处全都是血口子,流着又黑又红的黏稠的血液,糊了半只胳膊,他的手有些不受控制,似乎挑断了自己的手筋。
他观赏了会儿,没有痛感。
然后他拿着个布挡着,跑去了医院。
他不可能总是去找李牧泽,因为魔法失去了效果,如今他怀疑一切,再度开始质疑医学是否能拯救自己。
他又开始疯狂搜索自杀的相关信息,也许他并不是真的要做什么,只是想寻求心理安慰,只有看到和死亡相关的内容,他才会真正感觉到踏实、心安。
他仍然想获得救赎,他不知道这样的要求对于一个抑郁症患者是否是合理的,不过没关系,他谁也不会告诉了。
自杀求助热线第无数次冒出来,他过去喜欢看到这些,因为感觉还有人在乎自己。
只是这次,他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动摇,这次他没有无视,而是打去了电话。
直到换了三个平台拨打了总共八次电话,对面才有人接。
他好像在某个瞬间失聪了,又恍恍惚惚听见对方冰凉凉、没有感情的声音,事到如今,他已经记不清对面的人问了他几个问题了,每一次都用刻板的、机械的语气询问他,问他现在感觉如何,有过几次自杀念头,有没有向别人求救过,每当他回答完,对方就会沉默一会儿,好像在统计数据那样,这让他有种自己在接受问卷调查的感觉。
一个问题,那个人会问很多遍,好似他不回答的满意,便不会罢休似的,沈听眠到了后面已经丧失了知觉。
然后,他听见对方问他:“您打电话是想要做什么呢?”
沈听眠把电话挂了。
都没有用,他就知道,这些都是没用的。
只有痛苦可以缓解痛苦,自残是可以上瘾的,他再次在深夜里拿起小刀,血瞬间涌出来的感觉熟悉又温暖,热量从身体里慢慢消失,他终于可以畅快呼吸。
他彻彻底底意识到,很多抑郁症患者自行停药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他们不愿意自渡,怎么救都没用。
李牧泽并不知道,他对沈听眠的喜欢从某种意义上加速了快乐的消亡。
他最近对沈听眠越来越好奇,他看着沈听眠总是捂得严严实实的衣服,开始怀疑他是否有某种皮肤病,可在睡觉的时候他摸到了他的肌肤,很健康。
于是他又怀疑,沈听眠是否泪腺有问题,所以才那么喜欢哭。
是的,他发现沈听眠很喜欢哭,那种哭很被动,被动得有些病态。
不仅如此,沈听眠好像还手抖,他递给他东西的时候手腕总是小幅度抖着,就好像不受控制。与此同时,他还发现沈听眠喜欢扯自己的耳垂。
他想了很久,最后干脆在某个自习课撑着下巴问:“同桌,你是不是生病了啊?”
那节课临近尾声,教室里开始躁动。
沈听眠难得在课上理了他,他几乎是立马看向李牧泽,定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看到李牧泽都以为自己猜对了,沈听眠才说:“没有。”
“噢,”李牧泽说,“没病更好。”
他其实是不信的,可他找不出别的理由了。
他觉得沈听眠很正常,他最近好像更胖了些,脸圆润了不少,某些角度瞧过去尤其显得白白胖胖的,看着很健康。
他只当自己想多了,他天天和沈听眠呆在一起,有什么是看不出来的?
沈听眠在决定活下去那一刻,就知道他面对着什么。
而直到残破的世界再一次直铺在他面前,他才发现自己要面对太多东西,那个本来被他抛弃的世界,再穿回身上,千疮百孔。
他最近的记忆力衰退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某些时候他甚至觉得姥姥会比自己更优秀。
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自己很害怕上课被提问。
他觉得班里所有同学都比他要优秀,他什么都不是。之前因为总是难受,查不出具体病因,他常常请假,每次都胆战心惊,班主任坐在办公桌前,旁边围着好几个同学,看见他来了,大家都在看他,班主任边拿着手里的题边抬头看他,问他:“怎么了?”
他觉得自己不像是来请假,而像是在乞讨。
学校卡的严,假条很难申请,老班总会问他好几个问题:“这次又是怎么了?”
“还不舒服吗,上次不是去看了?”
“不要总是耽误学习,你成绩已经下滑的很厉害了。”
“有什么事不能忍一忍吗?班里那么多同学,就你事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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