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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死而生(近代现代)——客兮

时间:2020-05-19 09:26:48  作者:客兮
  这样又是什么呢?
  沈听眠已经看不得郑文英做这些,他不知道以前的自己获得这些会不会好受,这些他过去咬牙切齿幻想的场景,却并没有想象中那样让他感到痛快、淋漓尽致,更多的是无力。
  薛医生给沈听眠换了四次药,他对待沈听眠的态度格外不同,当周围人都在惶恐,生怕沈听眠“想不开”的时候,他则毫不顾忌地批评了他,说他:“你算不听医生话的人里命最大的一个。”
  而后来,沈听眠住院的时间已经很长了,每天被逼着治疗,情况有所好转,除了郑文英之外的人也慢慢松了一口气,却依然不敢再提跳楼的事,而薛医生则笑眯眯地恢复成沈听眠之前认识的样子,并不芥蒂提起那件事:“这个药可得好好吃,不吃的话,你又想跳楼了。”
  他语气轻松,就好像对得抑郁症这件事已经司空见惯:“现在的患者岁数越来越小了,前两天,就前两天。”
  他比划着:“这么小的孩子,就有抑郁症了。”
  沈听眠对薛医生愿意多说一些,他甚至会笑。
  薛医生每次都问他:“最近怎么样?”
  他会诚实地告诉薛医生吃药的感受,以及自己心里的想法。薛医生总是微笑着听他讲话,不时还会做出有些夸张的表情,他笑起来很符合沈听眠对于圣诞老公公的想象。
  “你身上的伤恢复得很好,”薛医生在某天告诉他,“再过几天,我们就可以好好治疗你的抑郁症了。”
  他说:“不要太害怕,抑郁症已经是我们的老朋友了,不是吗?”
  沈听眠听到这话,由衷地笑了一声。
  沈听眠每天坐在床边,看着外面小公园的长椅,那里很空。
  郑文英在他身后削苹果,她跟沈听眠依旧没有太多交谈,很多时候,她感受到沈听眠不喜欢她的问候和关怀,但她并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已经很久没有开店了,郑文英每天都会焦虑地计算着生计,她还是时不时会在沈听眠注意不到的时候抹抹眼泪,就在今天,薛医生找到她说,要给沈听眠安排做无抽。
  “什么叫无抽?”
  “就是无抽搐电休克治疗。”
  郑文英听完就呆了,要电击呀!
  薛医生看出她的顾虑,跟她解释:“很多人做无抽,我们这边一天都不歇,从早上排到晚上,不用担心,是正常的治疗。”
  “为什么要做这个呢?”郑文英不安地问,“他不是已经吃药了吗,我看他好很多了,也不吵着要去死了。”
  “药物的治疗效果并不明显,”薛医生耐心地和她解释,“抑郁症不能靠眼去看的,就凭眼睛去判断,那天下没有得抑郁症的人。”
  在郑文英的世界里,抑郁症已经是天方夜谭,只是沈听眠跳楼这件事对她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她才不得不接受这个概念,尽管她依旧不理解。而如今,无抽在她的理解则更为可怕,这就是电击,电击了以后人还能要吗?她想起来以前村里疯了的脏小孩,痴痴呆呆在街口晃悠,是人们口中的“智障”,流着口水,唇齿不清,智力低下。
  郑文英不肯了,她坚决不同意,不管薛医生如何说,她都绝对不允许这么做。
  沈听眠在他们交流的时候,毫无反应,在薛医生走了以后,郑文英气喘吁吁地看着沈听眠,沈听眠也看着她。
  “没关系,妈妈。”沈听眠安慰她,没什么大不了地说,“我也不想做。”
  然后他转过身,坐在窗边去看外面的风景,过去他不这样,只是隔得很远,在病床上远远看着那个黑点。而如今,那个人不来了,他也没有什么需要再顾忌的。
  郑文英看出了这个反常,却把这一点理解成了危险的信号。
  沈听眠如今已经可以下床行走,医生说他一辈子都不能再做激烈的运动,并且走路会有一点跛脚。郑文英害怕极了,她痛苦地做着定夺,勉强同意了薛医生的提议。
  沈听眠知道自己明天要去做MECT了,仍旧没什么反应,被怎么安排,怎么治疗,好像怎么样都可以。
  这一天他仍旧坐在窗边,郑文英出去接水,临走前把门锁上了,不许他出去。郑文英的办法很笨,在门口栓了个大锁。屋内的利器也早就被她收走,她是如此谨慎,又如此心酸。
  独处的时候,沈听眠会允许自己想一想李牧泽。
  他并没有看过李牧泽给自己发的消息,猜测最后一次消息或许是“你赢了”“我放弃了”之类的话,这没能给他带来什么,他认命了,在这几日的治疗过程中,他被迫处于一种令他人心安的状态里,随他们怎么折腾吧。
  夏天真的过去了,有的树叶都黄了,而沈听眠的记忆还迟钝地停留在很久之前的某个黄昏。
  很蓝很蓝的天上,悬着一颗彤彤的红太阳。
  沈听眠慢慢把目光收回来,看着窗外突然冒出来个脑袋尖。
  他平静地看着那个圆圆的脑袋,看着它移动,贴着墙往前走,然后慢慢地,脑袋的主人站了起来,鬼鬼祟祟地捂着半边脸往里面看。
  沈听眠:“……”
  李牧泽:“……”
  李牧泽似乎是打算悄悄摸到窗边往里面看一眼,没想到正撞上主人的脸,愣了足足三秒,才低声骂了句脏话。沈听眠打量着他,李牧泽好像距离上次见面又长大了,他在这个瞬间是想对他笑一笑的,只是他没有这么做。
  李牧泽挠着头,万分纠结地敲敲窗户,小心翼翼且可怜巴巴在对嘴型:“打开吧。”
  沈听眠的手没有劲儿,他推了半天,才把窗户推开,冷风灌进屋内,他在日光中眯着眼睛:“你来干什么?”
  “我,”李牧泽已是好久没有和他说话,光顾着盯着他的脸看,心疼不已地问,“你是不是瘦了?”
  沈听眠不知道自己瘦了没有,但他看出来李牧泽黑了些,似乎还长高了点。他闷了会儿,问他:“你是不是穿了增高鞋垫?”
  “……啊?”
  李牧泽懵懵地低下头看,又抬起头:“没有啊!”
  “嗯,”沈听眠抬起胳膊,挡了下眼前的光,“我知道了。”
  李牧泽完全站到他面前,替他遮住刺痛的阳光,有些焦急地说:“你是不是没看我给你发的消息啊?”
  “没有。”
  沈听眠倒也诚实。
  “我猜也是,”李牧泽悻悻地说,来不及沮丧,便又委屈地解释,“我这几天……我妈把我送去夏令营了,我不想去,她非让我去,她嫌我老来烦你。”
  沈听眠认真地看着他:“为什么不听你妈的?”
  李牧泽摸了摸鼻子,憋了半天,仓促笑着说:“你这话听起来好像骂人啊。”
  沈听眠没有在开玩笑,他就用那种眼神看着李牧泽,让李牧泽的笑容完全垮了。
  于是李牧泽不再笑了,他慢慢沉静下来,安静地站在那里,微微垂着头,像是做错了事又不服软的孩子。
  这么近的距离,李牧泽本想好好看看沈听眠,但一上来就是这么不愉快的开场,让他不自在起来,以至于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沈听眠此时的不自然。
  空气对于沈听眠来说不够用,他胸口起伏着,看着李牧泽不真切的身影,会觉得这好像就是一场梦。
  白色的住院楼,绿荫洒下来的小窗口。
  李牧泽抬眼看了沈听眠两下,抿着嘴巴,从兜里拿出来两朵小花,放在窗口上。
  这一刻在他被碾碎的天真里上演过无数次,他把夏天最后剩下的花送给了沈听眠。
  沈听眠不会要的,他都没有看一眼。
  他的世界已经很小了,他觉得自己以后只会活在白色里。
  李牧泽却不这样认为,他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眨着眼睛:“你最近怎么样?眠眠,你快出院了吗?”
  沈听眠不解风情:“你应该想自己怎么考上好大学,而不是想我出不出院。”
  他看着李牧泽顿了顿,又露出那种不知道该如何说话的表情。
  沈听眠不觉得自己还会因为这种事哭了,他已经习惯于在这种自作自受的心疼里生存。无论这种循环再来几次,只要他还活着,所有有李牧泽的夏天都只会是一张张旧照片。
  人间的李牧泽是生动的,不会生气的:“你又这样了。”
  他像不会告状的小孩子,怯怯懦懦地说:“你可以在我面前很痛苦,也可以很软弱,我会相信的。”
  沈听眠有短暂的凝固,李牧泽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眼睛黑亮。
  他日夜呼唤的神明或许真实存在,只是爱情在云间起伏,被日光灼烧,还是化为了灰烬。
  李牧泽渐渐有些绝望,他靠在窗户上,眼神焦急,幼稚地说:“我不去上学了,我以后每天都来陪你。”
  沈听眠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断然拒绝:“你不要再来了,也不要再做这些事情。”
  李牧泽的气息喷在他的脸上,很快回答:“我不。”
  沈听眠耐心地跟他讲:“你已经高三了,要好好学习,你以前答应过我,不放弃的。”
  李牧泽后悔了:“我不。”
  沈听眠半天没说话,他看向窗外,看着小孩子们追逐嬉闹,世间万物都在正常运转,而李牧泽背对着那些灿烂,看向阴暗处的自己,他尝试着再度开口:“牧泽。”
  只叫了他的名字,沈听眠就红了眼睛。
  他自打住院后就没有再主动哭过了,一想到可能又要回到这种熟悉得令他癫狂的样子,他便皱起眉毛,用力到脖子泛红:“你能不能不这样。”
  李牧泽听出来了,他抽着气:“眠眠?”
  沈听眠一只手抬起来挡了下脸,另一只手则去关窗户,他含糊不清地轻声说:“走吧。”
  更像是发不出声来,他的气息很弱:“走。”
  他依然没什么力气,露出来伤痕累累的手腕,费力去拉那扇窗户,却怎么也合不上,又急又气,哆嗦着在哭。
  李牧泽伸出手,把窗户合上一半,又“啪”地停住。
  那两朵小花被震掉了,掉在了泥土里,花瓣碎了一地。
  李牧泽焦急地跟沈听眠说:“我这就走,我会走的,你不要哭。”
  风忽地变得有些凉,夏天真的结束了,李牧泽却还有很多很多夏天想送给沈听眠。他不甘心就这样走,可当他看着沈听眠哭得脸色通红,口齿不清地跟他说“以后……以后也不准来”时,还是心软了。
  他一并答应下来,艰难地保证:“好,我以后也不来了。”
  说完这句,李牧泽实在没有憋住,他哽咽着说:“该忘了你对不对,你是不是想我这么做。”
  沈听眠抹着脸往后退,不断地张开嘴巴,发不出声音,李牧泽看得出来,他还在让他离开。他步步后腿,腿脚又还有伤痛,并不利索,狼狈的样子让李牧泽很难受。
  李牧泽央求他:“眠眠,亲一口,亲一口我就走,我不会再来了,行吗?”
  沈听眠靠在离他很远的墙上,缩在那里摇着头。
  “眠眠,你别怕。”李牧泽扒着窗边,他张开双臂,抽噎着说,“抱抱,抱抱也是可以的。”
  可沈听眠也不肯抱抱,他完全把自己的身体折了过去,不再看李牧泽。
  李牧泽把窗户关上了,他静静站了会儿,贴过去,亲了窗户一口,在上面留下眼泪,然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沈听眠用眼睛的余光看到他这样做,直到他走了很久,他才敢走过去,隔着冰凉的窗户,摸一摸李牧泽留有余温的眼泪。
 
 
第35章 7
  沈听眠留在教室里的书包和课本从来没有落过灰,尽管他已经很久没有来学校,但李牧泽一直拿他的课本记笔记,并且每天整理他的桌面,不知道的人只会当那里一直有人在,殊不知主人已经许久没有来过了。
  一晃眼,已经十月份了。
  刘超慢慢适应了变得沉默寡言的李牧泽,他不像过去那样爱玩了,课间也总在课桌那里坐着,要么就静静喝水,要么就是看书学习。他们已经高三了,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所改变,确实该收收心了。
  只是他这样子,给刘超一种沈听眠的感觉。
  不论怎么换桌,李牧泽一直都选原来的座位,并没有人和他抢,大家潜意识里都觉得那个位置不吉利。
  只是李牧泽比起沈听眠还要更冷漠些。
  他不再笑了,基本上一天也不会出现一个笑容,总是用冷静的目光注视着某处,不仅如此,他还喜欢把校服拉链拉到顶头,不拘言笑的脸上好像写着“生人勿进”四个字。
  沈听眠的意外并没有给班里带来多少变化,大家基本上闭口不提,有些人觉得禁忌,有些人有些害怕,更多人是想到了,心里停留一下,就过去了。
  只是十几岁的孩子,尤其是和沈听眠有所接触、对他心怀好感的人,会很愧疚。
  他们把所有的愧疚都弥补在了安萱身上,对她要比过去好太多,甚至到了娇惯的地步,只是安萱并不能很好的消化这些,她变得比过去还要惶恐,做什么都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沈听眠跳楼的当天,她正在窗边缩成一团睡觉,听到动静懵懵醒来,小声问同桌怎么了。
  同桌脸色苍白:“有人跳楼了。”
  安萱记得那张脸,她几乎见过同桌所有不耐烦、暴躁的样子,她知道同桌不喜欢自己,但是那时,对方眼里写满了恐惧,并不是针对跳楼者,而是针对她。
  就好像跳下去的人是她一样。
  第二天,她没有来上学。
  四天后,她回到班里,所有人都对她充满了好奇和探究,却不敢在她面前表现出来。一向嫌弃她的同桌更是一句话也不敢和她说,但她平时一旦表现出有所需求的时候,周围的人便会争着抢着为她做事。
  有良知的人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他们在安萱身上寻找救赎,对她额外的好,希望在她身上弥补莫须有的亏欠感。
  安萱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她曾经和沈听眠有过一段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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