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十几个电话好不容易接通了,那边说爹骂娘的叱骂声不绝于耳,他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就被挂了。
谢桥平生第一次被人这么骂,真正狗血淋头,可他反应过来,还是赶紧又打了个电话过去,已经被拉黑了。
他拿着手机站在雪里茫然四顾,甚至想打电话给舅舅,让他擅用职权帮他查一查,纪真宜去了哪里?
他喜欢上一个人,就像一个刚学步的孩子,每一步都跌跌撞撞,笨拙又忐忑,周围天旋地转,他不知道该走那条路才能找到纪真宜。
他揣着一颗滚热的真心想要去送给纪真宜,结果被晾了个干干净净。
门口窸窸窣窣,纪真宜进来看见谢桥时,很虚弱地笑,“小桥,你要去学校了?”
谢桥沉重地站起身,他强撑着自己的身体走到纪真宜面前,黑瞋瞋的一双眼,布着蛛网一样细小的血丝,“你去哪了?”
纪真宜脸色枯白,无力应付他,侧身往卧室走,“我太累了,先去睡会儿啊。”
谢桥攥着他手腕将他拽回来,毫不退步,“你去哪了?”
纪真宜脑子像被淹进水里,负累不堪,他一点精神也没有了,耐着性子,“小桥,我等会再跟你说好不好?”
不好。
谢桥不说我在这里等了你一晚上,他也不说明明答应了为什么爽约,他只问他,“你去哪了?”
执拗又可怜地拦在纪真宜面前。
他只是要一个解释,你告诉我不行吗,我可以原谅你。
纪真宜眼睛这一圈连着脑仁疼得发晕,在第四次转身想走,被谢桥强硬地扯回来后。他突然笑了,看着谢桥,还是那种眼神,说不清是温柔还是凉薄,“关你什么事啊?”
第二十四章 儿女情长什么的最影响我行走江湖…
谢桥生气了,几乎单方面绝交了。
他和纪真宜的作息本来就相错,这下有意避开,压根见不着面,有时同桌吃饭,也只碍于祝琇莹在场淡漠的“嗯哦”几声。
纪真宜那天一开机,屏幕上哐哐弹出来好几十个来自谢桥的未接来电,他瞠目结舌,想着前一天晚上谢桥可能真有什么大事找他,当下心烧肝炙,懊悔又怅然。
他哪里知道那个堆银砌玉的圣诞夜,他和谢桥有一个他根本没有听到的约定。
纪真宜说完那句话就知道自己错了,因为谢桥的脸一点点颓沉下去,眼里的星星全关灯了。美人如玉,谢桥这块玉被他一句话伤碎了,他就那么空空的看着纪真宜,几乎是决绝的,转身就走,纪真宜根本拉不住他。
事后纪真宜挖空心思,想方设法哄他,好话说尽。谢桥也只是略略瞥他一眼,眉头稍攒,好似厌烦,侧身过去了。
他又成了悬在天上的朗月,端方冷傲,俊美无俦,再不弯着眼睛对他笑,再不赖着他撒娇,也再不乖乖巧巧地坐在画室小马扎上喝着奶等他。
画室的妹子很有些失落,一拨拨的来质问他,来势汹汹,纪真宜!坐后面喝奶的大帅哥怎么不来了?!
纪真宜正低头自力更生削炭笔,差点挫到了手,我怎么知道?
谢桥短短时间内在画室积攒了不少人气,连陈智都在那呜呼哀哉,他的脸我还没记牢呢,这要下去了我怎么跟阎王爷交代我下辈子想长这样啊?
唯一为此庆幸的是董元柏。
考完了美术联考,不再参加校考的已经陆陆续续走了一批,画室不再那么挤挤攘攘。纪真宜还是之前一样混,越到年关越懒,下课趴在椅背上老太爷似的哼哼,董元柏在后面像个任劳任怨的老妈子给他捏肩按摩。
纪真宜被按得浑身舒坦,骨头都放了软,眼睛已经阖上了,呼吸平稳,就算没睡也该只剩一线清明了。
董元柏看着他的睡颜,忽然心念一动,凑在纪真宜耳边,很轻地问,“纪真宜,你喜欢我吗?”
这是个很鸡贼的时机,也是个很鸡贼的问题。如果纪真宜睡了没听着,那就当没问过,谁也不知道。
如果纪真宜醒着,答不喜欢,那不喜欢就不喜欢,我也没说喜欢你,我只问你喜不喜欢我。
当然纪真宜说喜欢最好,那顺理成章的就是,我也喜欢你,我们在一起。
伏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的纪真宜,用清醒冷静的语气一针见血地回答他,“不喜欢。”
董元柏按摩的动作霎时停了,饶是早给自己找好了退路还是觉得被狠狠蛰了一下,主要是纪真宜回答得毫不犹豫让他受伤,苦笑着说,“你也不问问是哪种喜欢。”
纪真宜一动不动地趴在椅背上,瘦骨嶙峋,从环抱的胳膊里露出的那小半张苍白无血色的脸凉薄而寡情,“男人的友谊要用喜欢两个字吗?”
他还是觉得委屈,“你不能委婉点吗?”
纪真宜从胳膊里抬起头来,脸鼓成个包子,张牙舞爪地质问他,“好你个董元柏,你竟然妄想用这种庸俗的感情来取代我们几个月来坚不可摧的革命友谊?我告诉你,门都没有!儿女情长什么的最影响我行走江湖了!”他又趴回去,懒洋洋像从没起过身的样子,“继续按摩。”
董元柏一时间哭笑不得,又有些无可奈何,继续给他按起来。
纪真宜突然喊他一声,喊得很软,鼻音黏糊糊的像撒娇,“董元柏。”
董元柏又停了手,对纪真宜即将说出口的话慌乱无措。
“谢谢。”
他暗自松了口气,不是对不起就好。
又听他说,“谢谢你给我按摩。”
想掐死他。
谢桥一个多月没搭理纪真宜,一直到过年都没说过话。
纪真宜今年照旧是和祝琇莹回外省老家过的年,大年初二一早就带着大包小包的老家土产和礼物赶飞机,十一点到了莫海华家楼下。
莫海华九点多去机场接的他们,平心而论,莫海华和莫燊轮廓非常相似,一看就是父子。但相比莫燊的桀骜凶狠,莫海华明显柔和许多,岁月沉淀下来的气质威严稳重,是个高大俊朗的中年男人,和外表温婉的祝琇莹站在一起,十分般配。
这是祝琇莹第一次上莫海华家里,显然是要定下来的意思,她非常重视,早上四点多就起来打扮,穿戴十分漂亮得体,裙子妥帖得一个褶都没有。
纪真宜没让她拿东西,自己提着那几袋土产和礼物,“妈,带这么多笋干嘛?”还都是皮都没扒的新笋,托运竟然没摔坏,“人家爱吃吗?”
祝琇莹手攥着包带,她早早就开始担忧,终于等到这天,唯一怕的就是莫海华家人对她不满意,心乱如麻。
这下战战兢兢的为难,这些笋都让她乱了阵脚,“也是,怎么带了这么多,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不太好看。”小姑娘似的慌张,左顾右盼,“要不,放几个在下面吧?快快快,趁你莫叔叔没来,拿几个藏树底下,下来的时候带回家吃。”
纪真宜被她的慌里慌张逗得直乐,好在手脚快,藏完正好赶上莫海华停好车回来。莫海华都看出她焦灼不安,在电梯里安慰她,“没事,见见人而已,事是我们俩的事,跟其他人没关系。”
其他人显然不怎么欢迎他们。
家里只有一个人,莫海华他哥,莫燊一早就负气出门了,老太太压根不愿意来。莫山实和弟弟不怎么相像,他面庞红润,矮墩墩的有些发福,不咸不淡的笑着。
莫海华烦躁得太阳穴直跳,好声好气地对祝琇莹说,他先去把他妈接过来,让莫山实招待一下。
祝琇莹拽着纪真宜局促地坐在茶几对面,莫山实推了两杯热茶过去,笑容可掬地跟祝琇莹寒暄,只是话里夹枪带棒,明里暗里看不上人,把祝琇莹贬得一无是处。
“也是没名没分跟了这么久了,莫燊他妈也去了,该轮着你了。”
“海华是那种死脑筋,谁劝得住他呀,我妈都拿他没办法,只能由他。”
“不过都是二婚,凑合凑合得了,计较什么呀。”
……
纪真宜白眼都要翻到后脑勺去了,好险没把手里那杯热茶泼他肥腻腻的脸上。
他看向纪真宜,“你这小孩我记得跟莫燊一个年级的吧,在哪上大学啊?”
祝琇莹小学生听训一样坐着,笑容勉强,“还在读高三呢,学艺术的,画画。”
言语间更加轻蔑,“学画画的啊!怎么不正经学文化啊?文化成绩跟不上吧?既然嫁过来了,都是一家人,让你哥没事指导指导你,莫燊这孩子从小就聪明,智商高嘛。”
祝琇莹点头连声说好。
“学画画的,那伯伯考考你,给伯伯画个像行吗?”
纪真宜抬起脸,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不好意思伯伯,我功夫不到家,只会画遗像。”
第二十五章 老子是你这根脊梁骨
纪真宜当时就被他妈拽出来了。
“你去给人家道歉!”
纪真宜别过脸,梗着脖子,“我没做错,我不道歉。”
“哪有那么多对错,没大没小就是你的错,你去道歉!”
“你没听他怎么说你!?”
祝琇莹长期紧绷的神经濒临崩溃,她不怪莫山实阴阳怪气,她怪自己的儿子口无遮拦,“说两句就说两句嘛,这种日子你就不能好好跟人说话吗?你不能为我想一想吗?”
来了,又来了。
你为什么就不能为我想一想呢?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一下我的苦尽甘来呢?
“妈妈这一辈子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吗?嫁给你爸天天挨打,我身上那时候有一块好肉吗?离婚离不掉,我想跑,我怎么不想跑,可我带你走不了啊!好不容易等到他作孽让车撞死了,你奶奶又说房子是她的,硬要收回去,住的地方都没了,你说要学画画。”
她又开始罗列自己受过的苦难,一桩桩一件件,讲给她不懂事还不低头的儿子。
他怎么不知道他妈苦,她跟莫海华阴差阳错没能结婚,她倒了一辈子霉嫁给了他爸,生了他这个没有良心不思进取的儿子。
莫海华的妻子对他毫无感情,一直在外面养着一个作家,后来那个作家搭上贵人一朝得名功成出国。她苦心孤诣却落到这么个结果,又查出乳腺癌,郁恨交加,死也不放莫海华了。
莫海华婚姻不幸,在儿子家长会上乍逢丈夫意外身死的祝琇莹,两人本就旧情难忘,这一见更是情难自禁。他原本对婚姻生活已经万念俱灰,可重逢让他重拾希望,想要挣脱苦海。
莫海华有今天,岳父家出过力,碍于恩情和儿子不能撕破脸,可他一意孤行就要离婚。所有不知情的人都来劝他,这种时候你该陪着她,她和你结婚十几年,现在离婚你有没有良心?
莫海华倍觉荒谬,她对我没有半点感情,我陪她又有什么用?你们不如把她那个情夫从国外抓回来。
妻子出身好,家境优越,骄傲又偏激,病痛与抛弃让她心境扭曲,自己死到临头也不想让他好过,畸形地绑住他,“你等吧,等我死了,你们再名正言顺在一起,这几年你们要是能忍你就忍着,不然你们就学我当初一样偷偷摸摸。十年夫妻你也为我想想啊,你光明正大有爱情了,我多可怜多难过啊。”
莫燊对妈妈的事一无所知,只当祝琇莹是拆散他家庭的婊子,当然从他的角度看也确实没错。
于是纪真宜遭了殃,他隔三差五被莫燊带人堵在教室、厕所、回家路上揍一顿,按在泥潭里,按在垃圾桶里,还差点被按进马桶里,反正没一天衣服是干净的。他每次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回家,都真想跟自己妈说,别和莫燊他爸来往了,你儿子天天被人原配儿子戳着脊梁骨骂婊子。
可他回到家看见祝琇莹小姑娘似的偷偷在房里试裙子的时候,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他坐在自己床上,看着两个脏得快要做抹布的裤腿,抬手抹了下鼻血,无所谓地笑了。
打就打吧,反正死不了。
他做好了当人肉沙包的自觉,愿意在学校里像个皮球一样被人踢来踹去,回来还被“你这孩子怎么皮,天天在学校跟人打架”,所谓无私奉献的傻逼英雄主义不外如是。
可是,韩放筝来了,他像个救世主一样来了。
“纪真宜谁打你,谁打你?你他妈在告状呢还畏畏缩缩的,给我挺起来!老子是你这根脊梁骨!”
祝琇莹看着他,心都要剖出来,神经质般的歇斯底里。
“放筝一走,你在我面前装得能吃能喝,好像世上从没那个人一样,转头就敢去淌河! ”
纪真宜顷刻间面白如纸,捂着耳朵蹲下去,痛苦得头都要裂开,“别说,别说他,妈我求求你,别说他!”
祝琇莹的嗓音痛苦得有些残忍,涨得嗓子眼都疼,“你是我的儿子,我含辛茹苦一天福都没享过把你养到这么大,你背着我就敢去死!”哽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像刀刃,伤人苦己,她指着自己的心口,咄咄有力,“你有一天吗,你有一天为我想过吗?”
纪真宜已经跪下了,他恨不得哐哐磕头,“我去道歉,对不起,妈我求求你,别说他你别说他,我再也不敢了,你别说他……”
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的莫山实像打了场堪称完美下马威的胜仗,为负气出走的亲生侄子做了主,得意洋洋,不是他们家的人休想在他们家耀武扬威。
祝琇莹没进来,那个拖油瓶眼睛肿得发红,显然是被他妈教训过,低着头强颜欢笑,“对不起,伯伯,我给您画张画吧?”
“哎哟。”莫山实连忙摆手,“千万别,我怎么敢让你动手给我画遗像,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对不起伯伯,我不懂事,说错话了。”
“十八九岁了还不懂事,你妈怎么教的你?”
“对不起伯伯,我爸走的早,我妈一个人辛苦把我拉扯大。我自己不听话,在外面学坏的,再也不会了,您大人大量别跟我计较。”
纪真宜走出楼时眼睛被阳光燎了一下,冬天晃亮的日光刺眼得让人流泪。他在那片虚灼的白光里,仿佛看到韩放筝从机车上下来,把头盔一摘,大爷似的在那张开手朝他喊,“纪真宜,快来让哥亲一口!”
他偏过头,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你别哭啊纪真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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