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对拜。”
他早已听不清傧相说了什么,耳边聒噪不已,乱哄哄的,只能随着那根红线慢慢跪下。
这一拜下去,他也难以起来,恍惚中从聒噪中刨出了一句:
“送入洞房。”
听到这一句,小皇子便安了心,那疼痛也越来越难以忍受,他一头栽进晏槐的怀里,再也起不来了。
“乎乎!”
“殿下!”
“公子!”
“……”
众人皆是惊慌不已,纷纷上前。
怀中身体颤抖异常,晏槐心里升起一阵不详,一把将小皇子的盖头掀开。
只见,盖头底下掩着的那张小脸已成了煞白,额头上冷汗涔涔,眼里浸着泪水,唇间破烂而泛血,俨然一副疼狠了的样子。
小皇子痛得只想哭,想开口说句话也是破碎的呻吟,他拽着晏槐的婚服,轻轻道:“晏……晏槐,你……你今天真……好看。”
短短一句话里带了好几道呻吟,小皇子眼泪直流,哭着道:“我……很厉害,我……我厉害,我不睡……”
说着不睡,可是眼皮却变得极重,这副身躯也已经难以负荷越发强烈的刺痛。
小皇子不甘心睁着眼,他想看一看晏槐,可是眼前模糊一片,他什么也看不清了,喉咙发紧,他呻吟道:“不……不能……”
不能睡,睡了就会忘记晏槐了……
他在心里祈求母妃保佑,可终究不遂他心愿,眼皮仍是越来越沉,直至他阖上双眼。
第45章
夜色苍茫,残月碎了一地。
禧华宫灯火通明。内殿屏风外,跪了一排太医,他们低垂着头,额间冒汗,立着耳朵听着屏风内的动静。
太医院为首的许言正跪在床边为小皇子诊治。
小皇子已然昏厥了两个时辰,其中虽是昏厥,可是却一直因为疼痛发着抖,面色苍白,牙关也打着颤发出细微的声音。
许言之前已经给小皇子喝下了止疼药,可是这止疼药却并没有多大的用处,小皇子仍是疼得颤抖,他只能给小皇子上针灸。
玉竹跪在一旁,掩面而泣,她哽咽道:“以前殿下蛊毒发作时也是这副样子,但止疼药还是能起些作用的。这次怕是忍耐久了,这痛也一时难以抑制吧。殿下最怕疼了,都到那副境地了,竟也能忍下去……”
晏槐闻言,心中一痛,感受到怀里的身体抖得厉害,他掠起眼眸,斜了许言一眼,道:“为什么还没止疼?”
话落,许言连忙放下银针,又探了探小皇子的脉搏,眉头紧皱,他眼中突显诧异,再一次为小皇子把了脉,似乎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得到了证实,他神色忽变,弯下腰去,将头磕到地上,颤声道:“陛下,小殿下、小殿下他的脉象十分奇怪啊,微臣……微臣……”
晏槐面色微冷,道:“如何奇怪?”
许言道:“微臣之前给小殿下诊脉时,还并无不妥,只是蛊毒发作,脉象紊乱急促。可是……可是……方才再一次探了小殿下的脉搏,按之流利,圆滑如按滚珠, 此……此乃喜脉啊!”
晏槐目光一滞,他静默了许久,才怔怔地问:“你说什么?”
许言哆哆嗦嗦地道:“陛下,微臣从医十数年,断然不会有错,这就是……喜……喜脉,而且看脉象已然……已然两月有余。”
轰的一声在晏槐的脑海里炸开,他再三确认自己未曾听错,他将目光落在小皇子平坦的小腹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孕育了一个孩子?还已经生长了两个月,他细细一想,想到了空气中的莲香,想到了被余辉照到的红墙绿瓦,想到了小皇子在他耳旁轻飘飘的一句,“晏槐,我们成亲吧,好不好?”
是他们初次许下承诺的一晚,更是情深意切的一晚,原来那时就已经在悄然间开出了一朵小花来。
他凝视着小皇子紧闭的双眼,可是,如今的情形又该如何是好呢?
许言问道:“陛下,微臣斗胆,小……小殿下是否……是否是双性子?”
晏槐道:“如何?”
许言道:“双性子怀喜从来比女子艰难,自然孕子也十分不易,易有小产的风险。小殿下既然已有身孕,那么止疼的合谷穴、三阴交穴、肩井穴便都是万万不能按的,这些穴位疏通气血,容易震动胎气,导致小产。”
晏槐拿着方帕轻轻地擦去小皇子额间的汗水,见他虚弱惨白的模样,眼睛微涩,他问道:“那要如何才能止疼?”
许言道:“遗情蛊毒难以化解,虽止疼不成,但若是以香草安神,也能缓和蛊虫的躁动。”
听他这么一说,玉竹便想到了,她当即道:“圣人,这禧华宫内就有,奴婢就去拿。”
她转身出去,不过些许便拿了几个香草荷包来,挂在纱帐上面,“当初殿下蛊毒发作时,娘娘就做了好几个,这些一直放在她的寝殿之内。”
许言道:“微臣可为殿下以针灸其他止疼穴缓和。”
晏槐道:“好,无论如何,别叫他这么疼。”
小皇子最怕疼了,连破了一个小口子都要掉几滴眼泪,若是可以,他多希望自己替他疼。
这是晏槐第一次见他蛊毒发作,就已经揪心到了这副境地,只怕以前,蛊毒发作时也是如此,他只恨当时无以在小皇子身边,可是现在,他又更恨自己在他身边,却也只能束手无策。
小皇子还紧紧地拽着晏槐的一根手指,自从昏厥到现在他从未松开过,像是抓住了一缕抚慰。
他的手那么冰凉,以往他都炽热鲜活得像个小太阳,然而此刻却凝结成了一块寒冰。
晏槐抱着小皇子,一次又一次地将吻落在他的额间,将他的眼泪和汗水都吮进嘴里,微微带咸,更多的是苦涩,慢慢在嘴里溃散,仿佛成了毒液,吞咽下去将他的心都腐蚀得差不多了。
“乎乎,乎乎,别怕,我在你身边,我抱着你……”他在小皇子的耳旁安慰着,但是他更想说的还有千千万万的对不起。
他抚摸到小皇子的腹部,似乎只有那处还是温暖如初,隔着薄薄的衣物和一层皮肉,他甚至感受到了内里有力的跳动。
晏槐一下一下抚摸着那处,他轻声道:“要保护娘亲,你要护好他。”
作者有话说:
小皇子:一觉醒来,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夫君和孩子??
第46章
晏槐刚从下朝便见一个小急忙忙地朝他奔来,气喘吁吁道:“陛下,小……小殿下醒过来了。”
晏槐闻言即刻便调转了步子,连朝服也不用去脱了,急匆匆地往熙云殿赶去。
小皇子昨日已经被送回了熙云殿,现下有念奴和玉竹两个人在照料。
晏槐一路屏着呼吸,心跳得厉害,他步履不停却在熙云殿殿门口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未见其人,已闻其声。
“你走开!我要玉竹!”
“殿下……”
“滚,都滚!坏人!你们都是坏人!玉竹,玉竹,带我去找母妃!你带我去找母妃!”
晏槐立在门口听了几句话,一颗心沉到谷底,暂且不说他神情如何,此刻连脚都无法挪动一步。
这些话,这样的语气,仿佛曾经的深情时光都成了蹉跎岁月,不过短短三日,竟也将一切剥夺回到起点。
虽然心里早有预料,可是如今真真切切地横陈到自己眼前还终究是不一样。
心里空空如也,他下意识地去捕捉点什么来填满,可是如漫海一般的甜蜜记忆此时却都混进了酸味与苦涩,直到他捉到小皇子与自己那一夜的谈话,将那一句“我只会喜欢你。”抓过来塞到自己的心房里,这才觉得脚下踏实了一些,踏过了那道门槛,将自己放进去。
小皇子醒来便觉事情不对,玉竹是从前就伺候瑜贵妃的,见到她没有不妥,可是旁边的女子他却是十分陌生。
起身一瞧才知道,原来这屋子虽是自己的寝殿,可是屋子里的人除了玉竹,每一个都十分陌生。
那名陌生女子凑到他跟前被他推开了。
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心里慌得很只能抓着唯一相识的玉竹,让她带他去见母妃。只要是能见到母妃,他的心里便也能安妥些。
可是,无论他怎么哀求,玉竹只是跪在他的床边,纹丝不动。
小皇子又气又怕,他觉得玉竹变了,这屋子也变了,孤零零地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瑟缩到床角,戒备地盯着这些陌生人。此时敏感十分,小皇子听到了门口的脚步声。
他将目光投过去,便见一位身着朝服,头戴旒冕的男子从门外而来。
这男子自然是高大伟岸,仪表堂堂,可小皇子扪心自问,自己确实不认识他。
他又是谁?为何敢做这副打扮?
小皇子望着他,却无端端撞进那双浅色的眸子里,那双眼睛如湖水一般忽地一下荡开阵阵涟漪,那波纹缓缓变大,仿佛也要将他融进去了似的。
他越望着便觉得越发不能移开目光,越觉得心里生出了委屈来,酸酸的,情绪逼到了极点,似乎即刻就要发泄出来。
记忆分明是第一次见,可是为何觉得这人如此熟悉呢?熟悉到让他好想扑进这人的怀里,想把脸颊贴到这人的胸口,委委屈屈地大哭一阵,让他低声细语地安慰自己……
小皇子觉得自己想法荒谬绝伦,可是这种想法仍是无法抑制地蔓延开来,还愈演愈烈,让他眼里含泪,鼻尖泛红,甚至他十分想对着那人伸出双手,哭着说一句:“要抱。”
但他终究还是控制住了,咬着牙没有上去讨抱,他缩了缩,可是那双眼睛却还是可怜兮兮地望着晏槐,盈盈着极满的渴望和依恋。
玉竹和念奴在一旁瞧着这番景象都傻了,原本小皇子醒来就凶巴巴的,对所有人都露出了尖牙,活像个刺猬似的,她们甚至都想好小皇子见到晏槐又会是怎样的惨烈了,只是她们没想到小皇子见了晏槐就是雏鸟见了生身父母一般,那双眼睛里分明就写着“还不快过来抱抱我!”
这意图都十分明显了,让她们都不禁怀疑,小皇子根本就没有失去记忆。
她们都能看出来,晏槐自然也是能看出来,何况小皇子如此可怜模样,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小的,无论如何也要抱进怀里的,更别说小皇子这样明显的渴求了。
他之前还怕,小皇子醒来不让他抱呢,如此这般,倒让他心里一暖。
晏槐俯下身,轻声唤了他一声:“乎乎。”
在小皇子惊讶自己叫他乳名时,晏槐把他抱进了怀里。
小皇子霎时被清浅的青草香熏得半句话也不说出来了,他睁大了眼睛,一遍一遍地在心里重复着:“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可是身体却下意识地环住晏槐的腰,也把自己的脸颊埋进了晏槐的胸口,随即……
开始哭。
他哭得委屈,小嘴瘪着,眼泪立刻就浸湿了晏槐的衣服,一下一下发着颤,还时不时地打着哭嗝儿。
晏槐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乎乎乖,乎乎不哭。”
小皇子哭得停不下来,他将鼻涕眼泪全都蹭到晏槐的衣服上,心里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哭啊!怎么会这样?停不下来了!”
而且听着晏槐的语调,他还能哭得更厉害。
玉竹和念奴已经不知道如何面对眼前的画面了,在震惊不已的情绪下,识相地退下了。
小皇子乖顺地让他抱着,又把自己嵌进晏槐的怀里,如此依赖着他。
晏槐被他的哭声弄得心疼不已,不由自主地将怀里的粘糕扯出来,低下头去寻他的唇。
小皇子哭得正上头,忽然唇齿触及到了两瓣温热,吓得哭声都停了。然而,他的身体又一次率先做出了行为,他伸出了舌尖舔了舔晏槐的嘴唇。
做完这个动作,小皇子的意识才回笼,晏槐显然也有些诧异。
两人分开,晏槐一声不吭地注视着他,将他看得面红耳赤,他抿了抿唇,先发制人:“你这禽……禽兽,你亲我做什么?”
然而他的脑海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重复的只有五个大字。“怎么会这样?”
作者有话说:
小皇子本体还是又娇又软的怂包啊,虽然没了记忆,可是身体的本能和习惯还在啊,嘿嘿,更不用说还怀着宝宝,那就更需要夫君的抱抱和疼爱了。
玉竹念奴:怎么会这样?〣( ºΔº )〣
乎乎:怎么会这样?QAQ
晏槐:怎么会这样?^_^
蛊毒:怎么会这样!○| ̄|_
第47章
小皇子抱着被子,缩到角落里,戒备地看着晏槐,生怕他一旦有什么行为,连带着自己的身体也不受控制要去迎合他。
这诚然太过于奇怪了。
他只是睁开眼睛,便见床边围了一圈不认识的人,而唯一的玉竹又支支吾吾,欲言又止。他这都还没消化殆尽呢,这个男人又推门而入了。
还……还做了那么违矩的事。
他撞上那双浅色的眼眸,里面的担忧都快溢出来了,像是看待什么心肝宝贝儿,这样的眼神他还只在自己母妃眼里见过一回。
两人显然都是陷在这奇怪里,小皇子抿了抿嘴,觉着浑身不自在,过了一会儿,他才从方才羞耻的回忆里挖出一个问题,“你……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乳名的?我又不认识你……”
起头声音还大着,接着便越来越没有底气了,小皇子垂下眸,也不敢与晏槐那过度担忧的视线接触久了。
晏槐即刻便道:“你说乎乎吗?”
小皇子道:“是,就是这个!你为什么如此叫我?你到底是谁?”
见他一副小怪兽般咄咄逼人的样子,失忆一次倒越发的彰显本性了,晏槐的担心与焦虑忽地也就少了些,甚至,他的心里还隐隐地想道,这样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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