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所奏何事啊?”皇帝朝一旁的赵公公使了个眼色,赵公公便迈着小碎步去接太子手中的奏折。
皇帝接了略略看了一遍,眉头轻轻皱了起来,“此事当真?”
太子立刻上前一步,说道:“千真万确!此书乃是江南路布政使曹阔亲笔所写,绝无虚言!”
皇帝又看了一遍,然后拿起手中另一本奏疏,两厢对照,觉得此事似乎格外有趣,竟然呵呵笑了起来,“这倒有趣了,一个菩萨心肠,一个恶贯满盈。”
太子听得一头雾水,怎么回事?父皇怎么不生气,竟然还有心情笑?这事儿人神共愤才是啊?哪里可笑?还有恶贯满盈是真,菩萨心肠又是怎么回事儿?太子突然觉得不太对劲,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萧胤,见他面色沉静,不动神色,只觉得这个二弟实在是太能装了!他不如矣!
第38章
御书房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太子的里衣已经紧张的湿了一片,但依然垂头等着皇帝再次发话。
萧胤却突然上前一步,询问道:“父皇,不知因何事发笑?”
皇帝便将太子递来的那份奏折丢到了萧胤跟前,萧胤扬手接了,便开始看了起来。皇帝又看了一眼太子,示意赵公公将许从文的奏疏拿给太子看。
片刻后,萧胤与太子都已经看完了手中的奏疏,神色各异。
这里头的事情,萧胤如何不知,李承欢尚且每日一信,将淮州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与他说的清清楚楚,更何况陆迁也会暗中将淮州的事再报与他知晓,因此他的神色并没有出现什么波澜,只是平静的向皇帝说道:“父皇,此事恐有蹊跷。”
太子闻言,立刻抢声道:“父皇!此事必有蹊跷!”
皇帝便道:“哦?那太子先来说说,是何处蹊跷啊?”
太子噎了一下,他最近因为萧胤的事情焦头烂额,哪有心思关心地方上的事情,更不晓得淮州这么个芝麻大点的属州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接到曹阔的奏折后,觉得事有可为,曹阔言之凿凿,岂能有假?事涉李承欢和黑甲尉,踏步乘机火上加油踩上两脚,都觉得对不起这天赐良机。
只是现在看到许从文的奏折,他突然有些怀疑了起来,毕竟从理智上来说,许从文口中的李承欢和他印象里的李承欢才是同一个人,曹阔笔下的李承欢俨然已是个穷凶极恶的恶霸了。
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不将事情咬死了,倒霉的就是他和曹阔了。
“父皇,曹阔为江南路布政使,监管江南一地,乃是朝廷最为倚重的封疆大吏,岂会信口雌黄,这里头一桩桩一件件皆可去淮州一一查明,若是属实,那李承欢的罪行便可坐实,况且谁人不知那许从文乃是户部尚书李郸的门生,他自然是要为李承欢遮掩的,他李承欢才去淮州几日?就做了那样多的事情?以致淮州百姓归心?简直可笑!”太子言之凿凿,丝毫不愿退让。
皇帝又示意萧胤说说看。
萧胤沉思片刻,突然笑了一下,“实在不巧,我那参将陆迁受我之命去江南路探查北凉暗探一事,因与李大人同路,便顺道保护李大人,父皇也知道,不久前李大人才遭遇了刺杀,儿臣实在有些担忧。陆迁的为人儿臣是知道的,他在战场上有万夫莫当之勇,可他心性忠直,是万万做不出这样的事情的,还有李大人,我与李大人相识时日虽然不长,但是他的为人,想必父皇要比儿臣更了解一些,儿臣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何要如此。儿臣不是说曹大人有心污蔑,只是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
太子闻言瞪向萧胤,冷声道:“事实如何,一查便知!”
“查,自然是要查的,不知父皇意下如何?”萧胤看向皇帝。
皇帝看看两个儿子,知道这件事已经不是淮州一地的事儿了,而且他私心里是绝不相信李承欢会做那样的事情的,没有道理啊,他好好一个状元,何必做这样的事污了自己的名声?
“那就让御史黄忠协助老四去淮州看看吧。”皇帝挑了两个看起来与此事不相干的人。“你们先下去吧,此事你们二人不得插手。”皇帝警告。
“是,儿臣告退。”
“是,儿臣告退。”
太子和萧胤一起退出御书房,走在宫中御道上,太子突然冷笑道:“事实如何,想必二弟心里很清楚吧,在父皇面前倒是沉得住气。”
“事实如何,一查便知。”萧胤用太子的话回了一句,便施施然往宫外的方向行去。
太子恨恨盯着萧胤的背影,半晌甩袖朝东宫而去。
御书房里,皇帝对赵公公道:“去叫老四过来。”
“是,陛下。”
萧煜领旨后,便匆匆往皇宫行去,自从萧胤回京之后,他们这些皇子们便成了太子与老二的陪衬,实在是没什么存在感,父皇仿佛突然就看中了老二,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老二在京都朝堂的势力已经隐隐可以和太子抗衡了,这是很可怕的事情,萧煜知道,这个二哥要远比他们兄弟几个想象的更加厉害,太子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他们几个?
皇帝突然召他入宫,也不知是所谓何事,除了必要的请安之外,他已经许久不曾入宫了。
他是个谨慎小心的性子,这与他的出生有关,他的母族虽然也算有些势力,但是并不如何强势,母亲也并不如何受宠,连带着他这个皇子在皇帝跟前也没什么存在感,从前太子势大,老三狂悖,他们其他几个兄弟向来是夹着尾巴做人的。
原本以为萧胤的回归可以打破这一局面,给他们一线机会,可是却没想到萧胤居然会如此强势,一旦出手,就打的太子左支右绌,几无还手之力。虽然大多重要的人物都没有伤及根本,但是太子门下纵横交错的网已经出现了无数的漏洞,根基依然受损,若是不能及时将萧胤压制住,太子危矣。
如此,便更没有他们几个什么事儿了。他们预期的机会未曾出现,反而地位更为尴尬。
他心中思绪万千,终于到了御书房,却见皇帝正单手抻着下巴在看奏疏。见他来了,才让赵公公将那两本奏折拿给萧煜看。
萧煜不明所以,接来匆匆看了一遍,脸色顿时阴晴不定起来。江南路布政使曹阔,太子的人,黑甲尉,老二的人,还有李承欢……
这是个大麻烦,父皇为何叫他来?
“这件事,朕不想闹得太大,但是不能不查,事情涉及太子和睿亲王,普通官员镇不住场面,朕属意你去淮州走一趟,看看究竟淮州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究竟是曹阔所说的人间炼狱,民不聊生,还是许从文口中的盛世太平,路不拾遗。朕要看看,究竟是何人在糊弄朕。”皇帝冷冷的说道。
萧煜心头一惊,立刻垂首道:“儿臣领旨,必尽心而为。”
“朕会派御史黄忠与一队京武卫随你同行,若是陆迁与他的部下敢与你为难,直接拿下。记住,切不可将事情闹大,江南路是我齐国根基,不可引起动荡。”
“是,儿臣明白。”萧煜心里有些发苦,又有些激动。他们这样的边缘皇子是很难有机会接触到朝廷里的事务的,此行南下,倒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萧煜退下来,因为事情比较紧急,他回府匆匆收拾了一下,第二日便要启程南下。
却在当晚收到了萧胤要求一晤的帖子。
在某处隐蔽的别院里,萧煜看到了一身凛冽寒意的萧胤,有些陌生,是陌生,他与萧胤从头到尾也没有见过几面。
“二哥?”萧煜有些犹豫的唤了一声。
萧胤抬眸看了他一眼,便指了指一旁的凳子,示意萧煜坐。
“二哥找我有何事?”萧煜试探开口道。
“父皇让你去淮州查访是吗?”萧胤淡淡开口说道。
“是的。”萧煜垂眸,修长的眼睫压住了他眼里的情绪。老二叫他来,难道真的是因为淮州出了问题?难道曹阔的上书竟是真的?他找自己过来,是要威胁他替他隐瞒吗?老二竟这般独断专横了?
“我希望你能如实禀告父皇,我知道太子从前给你们的压力很大,但是你要知道,这是父皇想知道的事情,你最好不要被太子所误。”萧胤看着他淡淡说道。
什么意思?萧煜有些疑惑,难道是太子那边有问题?他心里的谜团越来越大,恨不能立刻飞到淮州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但是既然萧胤没有胁迫他的意思,他自然没必要顾虑什么。
“臣弟自然会如实禀明父皇,二哥多虑了。”萧煜说道。
“那便好,那就预祝四弟一路顺风。”萧胤举杯敬萧煜。
萧煜回到府上没一会儿,又收到了太子的邀约,他有些头痛,但又不敢回绝,只好硬着头皮去了,没想到太子的口风与老二竟然如出一辙,让他十分意外,这情况是?竟是两位都对淮州情形十分笃定?可是真相只有一个,他们凭什么都如此自信?
萧煜觉得事情真是有些不简单了。回到府上,碾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一直到天亮,他直接起身,准备启程。
这次的事情十分隐蔽,他们是按皇帝的吩咐打着巡视江南路的名义南下寻访的,并没有将淮州的事情透露出去,不少官员都在猜测是不是皇帝陛下又要提拔老四了,是要玩个三足鼎立不成?
只有萧煜知道,他这是被架在火炉上烤了。他不禁想到当初刚刚回到京都的老二,境地要比他现在更糟糕,堂堂睿亲王,整日躲在一个偏僻的别院里足不出户,低调的让人心疼。可是一场失败的刺杀,就让他窥见了机会,一下扭转了局势,一路大刀阔斧,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真不愧是战场里厮杀出来的百胜雄狮,可怕可怕……
他却开始有些期待此次的淮州之行了。
李承欢?听说和老二关系很好,老五也十分喜欢他,从前也是太子极力拉拢的人,啧啧,也是不简单呐。
第39章
淮州的初雪下了整整三日,厚厚一层铺满了淮州的街头巷尾,美则美矣,可一脚踩上去能没到膝盖,百姓出行便颇为不便。
李承欢便命差役们组织乡里将道上的积雪铲了堆积在一处,留出一个能供百姓行走的道路来,工程量很大,众人忙活了两天才终于完工。
化雪的时候要比下雪时还要冷些,李承欢怕有人冻伤,便让两位差役在街头喊乡亲们捐些旧衣,希望能帮一些人御寒,他自己也掏了不少银子购置了大批棉衣,发给了缺衣的百姓,又组织差役们寻了工匠去西城贫民区里挨家挨户修葺破落屋子,尽量让他们有个遮风避雨的住处。
一切都井然有序,和乐融融,原本惧怕排斥李承欢的乡绅们见李承欢并没有再强迫他们捐钱粮的意思,也不像之前那样害怕的躲在家里不出门了,偶尔出门走走,竟发现整个淮州的气象都不同了,竟隐隐有了天下大同的意味,让人不禁咂舌。
原本路上时不时会出现的讨钱的乞儿和一身脏污要死不活的难民也不见了踪影,街道的雪铲得干干净净,就连野狗出没的地方都有人专门摆了一排的洗干净的破旧盆子装了食物,供它们充饥,甚至有人看到断了腿的那只大黑狗的腿上扎了布带,竟是有人替野狗看伤。路上人来人往,货郎中气十足的呦呵,包子铺的热气蒸腾,卖糖人的小摊铺上插着一顶糖做的官帽,十分有趣,一叶知秋,由此可见淮州百姓对官府的爱戴,街头出行的闺秀们依然很多,却再不见有登徒子上前调戏,每个街道都能看到巡逻的差役,入眼处皆是一片和乐融融喜气洋洋,真正是许丛文笔下所描绘的太平盛世景象。
士绅们意识到这位同知大人果真了不得,思虑再三,觉得应该要顺势而为,李承欢还没开口呢,陆陆续续就有乡绅富豪递了帖子到府衙要为百姓捐钱粮,铺路搭桥。
许丛文乍一听闻还以为李承欢又去逼人捐粮了,没想到李承欢也很意外,便用这些钱粮在西城也建了个私塾,请了两位先生,教西城的孩子读书认字,工钱是乡绅们一起出平摊下来一月也就几钱银子,却得了个好名声。官府替这些踊跃捐钱捐粮修桥铺路的乡绅们立了个碑,就在淮州城的府衙边,如此乡绅们便更为积极热忱。
萧煜领着一众京武卫和随行官员到淮州的时候,便是看到这样一番景象。乍一看他就知道许从文的奏疏竟然所言非虚,他看到城内迎接他的李承欢和许从文众人,突然有些佩服起来。
他是打着巡查江南路的名义南下的,为了做的像,来淮州之前,他先到了秦州,芦州等地走了一遍,因为下了好大一场雪,道上皆是积雪或者被踩踏的肮脏不堪的泥泞道路,街道行人稀少,偶尔还能看到某个墙角积雪处有冻死的乞丐和流浪狗,一片黯淡景象,与印象里春花秋月风流无双的江南大相径庭,他从没想过江南胜地,竟会有那样惨淡落魄的时节。
接见他的官员们也都小心翼翼,谄媚而卑微,生怕给这位魏王殿下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路径城中时,行走也十分困难,他只好命同行的京武卫将道路清理干净,这才成行。
因此在初一进淮州城时,他竟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不光是整洁干净的街道,就连百姓们面上的神态都显得十分精神喜悦,仿佛生活就该是这样热热闹闹快快活活的事情。
“臣淮州知州许丛文拜见魏王殿下。”
“臣淮州同知李承欢拜见魏王殿下。”
“臣……”
萧煜深吸一口气,终于知道为何老二如此笃定了,这样一番景象,甚至犹胜京都。那太子的自信又是从何而来呢?是那失踪的刘经历,还是……他的目光不由落到了赵介那张丑陋的面容上,啧啧果然很丑。这位赵介的事迹他也曾听闻,毕竟这事儿实在是有些荒唐可笑,实乃当初京都的一大谈资。
赵介的面上有些激动,但是又很克制,似乎有话想对萧煜说,但是又强行忍住了。他还没有摸清萧煜是哪派的人,贸然出头只会让自己死的更惨,他好不容易才将淮州的事情偷偷通过师爷传到了秦州,又从秦州转到了曹阔手里,这才迎来了钦差。可是他没料到来的竟不是太子的人,这让他有些惶恐。
萧煜便察觉出了异样,他不动声色的抬了抬手,笑道:“诸位大人请起,本王此次奉陛下旨意巡查江南,此行会在淮州暂留几日,叨扰诸位大人了。”
“岂敢岂敢。”
于是众人便簇拥着萧煜往驿馆行去,到了驿馆,萧煜这才发现,淮州竟连驿馆都与旁的州县不同,十分干净敞亮,看来是花了不少心思打理的。莫非这李承欢当真搜刮了许多民脂民膏充实了府库?
萧煜安置下来后,便派人去暗访刘经历的家人,并将李承欢唤到了驿馆,李承欢难得见到京都故人,不免有些高兴,虽然与这位魏王殿下不算太熟,但是好歹同是京都棋坛的好手,也曾对谈几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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