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哪里,大人过誉了。”
众人也不觉意外,随声附和,举起酒杯,与李承欢一起将杯中酒饮尽。
今日陆迁没有陪在李承欢身边,李承欢不是个喜欢以势压人的性子,如果可以用温和的方式解决问题,他并不想让场面变得过于难看。
陆迁拎了壶酒,坐在醉月楼的屋顶,眼睛时不时四下扫视,注意周围的一切动向,他的几十名亲随也分布在各个角落,将醉月楼拱卫其中,形成一张牢不可破的蛛网。
他觉得李承欢还是太年轻太善良了,这种事情,能用武力解决何必费那个闲功夫?
他不由想到在西境时,他是如何随着殿下将那些土司蛮子整治的俯首帖耳,别说粮食,就是要他们的命,他们还敢说个不字?
不过,小李大人他爱怎么做便怎么做,与他陆迁无关,他的职责只是保护李承欢的安全。
李承欢是个敏锐聪慧的人,他猜到了淮州有问题,可是他猜不到究竟是什么问题,值得让陆迁这样一员大将守卫一侧。
陆迁却是清楚的,所以他一直十分小心,杜绝一切危险产生的可能,他知道藏在暗中的人有多可怕,所以他即便清楚李承欢反感他的暴力手段,也依然这么做了。
他不能有任何失误和大意,留给对手可趁之机,否则就真的危险了。
那位经历或许并不是对方的人,也没有他预测的危险,可是若是让他掀起风浪,制造出混乱局面,到时候,场面就很难控制了。他更喜欢像现在这般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这是他多年来和萧胤处事养成的习惯。
而在蜜罐里长大的李承欢,显然没有这样的觉悟。萧胤的意思是,不必强求。
殿下,大概是真的很喜欢这位小李大人吧。
陆迁灌了口酒,笑了起来,有些莫名的欣慰。
醉月楼里,已有三杯酒下肚。
李承欢的话也终于进入主题,他的右手尾指勾了下眉毛,依然在笑,只是笑容里开始多了一分强势,他说道:“想必诸位多少也知道本官的来意,我希望诸位家主不要与本官推诿,本官的意思是,本官不想在这个冬天,看到一具尸体。”
他扫视了一圈众人的神情,见有人不以为然,有人眉头紧蹙,他心中苦笑,继续说道:“你们要明白,如无必要,本官是不想强迫任何人做任何事的。”
“那大人此番说辞又是何意啊?”人群里突然传来一道沉冷的声音,隐含挑衅,李承欢转眸看去,见是一位中年士绅,与旁边的人一样,看着十分富贵,却没有一般乡绅的富态,他体型即便坐着也显得十分高大健壮,在人群里就显得格外突出。
刚开始时,李承欢便留意了此人。
只是齐国国风好武,士绅里也不乏武道强者,他也没有多想,只是觉得此人与旁人有些不同而已。
此时这人突然发难,却让他的目光不由沉凝下来。
第35章
屋内的气氛顿时凝滞了起来。众人纷纷看向那位出头的士绅,有些惊诧于他的胆色。
李承欢看着他,突然笑道:“本官这么说是为了给大家都留个体面,你们也知道本官是不会在淮州待太长时间的,但是本官希望,至少本官在淮州的时候,大家都可以听话些。”
“大人,这不就是在威逼么?”那人又道。
“威逼?”李承欢反问,随即笑道,“只要大家愿意慷慨解囊,救助城中贫困百姓,本官何须多此一举?本是善举,怎么就成了本官的过失?尔等家宅之富,几家便占了淮州□□成的财富。何以不愿意帮扶一下同乡百姓呢?”
“我等家族虽大,可也要养活几百上千的族人,所耗甚大,哪有余钱分给别人?望大人明察。”
李承欢看着他,突然恍然大悟道,“哦,你是城北王氏的庶子王塘竟,也好,那本官便如你所愿,好好查一查。看看王家究竟有没有余粮可捐,若是没有,本官自当不会再让王家出粮,若是还有余粮,本官便替淮州百姓多谢王氏的善举了。”他面色一冷,突然喊道:“陆迁。”
屋顶的陆迁闻言,飞快的翻身下去,几个起落就到了门口,他将门一推,一股寒风便一下卷进了屋里,似裹挟着冰霜,屋里的人都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都听到了吗?”李承欢看向陆迁。
“听到了大人,卑下这就去办。”陆迁冷冷的扫视了一眼屋中众人,嘴角勾起一丝冷酷无比的笑容。随后一撩袍襟便退了出去。
众人顿时脸色就白了,这位大人这是要去抄家了!
他们这才意识到这位同知大人可不是位普通的地方官,他的背后是户部尚书,是睿亲王,甚至是皇帝。根本没必要跟他们讲什么道理。
仿佛兜头浇下一盆凉水,一下子众人便从头凉到脚。
终于有一位乡绅颤巍巍站了出来,“张,张氏张天义愿筹粮500旦,救助淮州百姓。”
他一开口,余下诸人纷纷站了出来,开始争先恐后的表示自己愿意捐粮几许。这个时候,不捐粮就要抄家,谁敢承担这个损失,抄家可就不是几百旦甚至几千旦粮食的问题了。
唯有王塘竟冷冷注视着李承欢,没有说话。
正混乱间,王塘竟随着人流开始绕到李承欢的后方。李承欢突然感受到了背后一丝杀意,心下一惊,顿时抽出腰间软剑,扭身刺出,正与王塘竟的刺来的匕首撞在了一起,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李承欢已经翻身撞破了窗户,跃出窗外。随即一道高大的身影便疾如迅雷般跟了出去。
直至两人都跃出了窗户,屋里的众人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刚刚他们中间居然混入了一名刺客,顿时惊得肝胆欲裂,纷纷缩在屋里一角,不敢乱动。
只听屋外呛呛两声金属撞击之声,屋外两人已经打了起来,有胆子稍大的士绅挪着步子走到被撞坏的窗户边探头去看,便见屋外漆黑的夜色里,屋顶上,两个身影正飞速的腾挪闪避,两道寒光凛凛的银光在夜色里偶尔碰撞便撞击出一道道刺目的火花。
“在屋顶,打,打起来!”这士绅颤着手朝外指了指。于是更多的人凑到窗台边,探头去看。
李承欢身着一袭红色官袍,腾挪间仿若一朵盛开的海棠,他手中银光闪闪的长剑在夜色里化成无数道虚影,毒蛇般刺向王塘竟。王塘竟一首持短匕格挡,另一只手上则帮着小巧静谧的袖箭,冷不防朝李承欢射去,李承欢只是微微侧身便躲了过去,王塘竟知道自己不是这李承欢的对手,立刻从屈指吹了声哨,引来数十个黑衣刺客。
躲在屋里偷看的人顿时吓的缩起了脖子。
只是刺客还未近到李承欢身边,便被早就暗中潜伏在周遭的护卫截住,很快被利落的割断了咽喉。
王塘竟一惊,已无战意,身影一退,便想撤离,却被黑暗里突来的一脚踹翻在屋顶,咕噜噜滚了下去。好在他身手了得,在落地前打了个滚,卸去了力道。但再站起时,已经被团团围住。
“你想刺杀朝廷命官?可知这是要诛九族的大罪?”李承欢几个起落便站在了王塘竟的面前。王塘竟看了一眼将他团团围住的众人,突然冷笑一声,“没想到传闻竟是真的,大人果然好身手。”
“那么你愿意说说你为何要刺杀本官吗?”李承欢微微俯身,仔细的盯着王塘竟的脸,“你恐怕不是王塘竟吧?”
一旁的陆迁会意,走上前来,在王塘竟的脸上摸索了一下,便用力一扯,撕开了一层□□。露出了面具下苍白的一张脸来。
李承欢看向陆迁,眼带询问。
陆迁摇了摇头,“没见过,但是可以伪装的这么好,恐怕是做惯了的好手。”他突然捏住那人的脖子,恶狠狠的瞪着他,阴冷的说道:“说,你是什么人?”
王塘竟笑了一下,并不见害怕与慌张,他朗声道:“既然来了这里,就没有想着能活着离开,你们不用白费唇舌了,我是不会说的。”
陆迁目光闪动了一下,放开了王塘竟的脖子,看向李承欢。
“是太子吗?”李承欢突然问道。
王塘竟只是冷笑,并没有什么反应。
李承欢有些疑惑,他近年来得罪过得人,只有太子啊。不是太子,还有谁想杀他?还是说是太子手下的人为了讨太子开心才这么做的?
“押入大牢吧。”李承欢叹了口,将软剑又收进了腰间。他相信这个刺客说的话,恐怕真是个不怕死的。
“是,大人。”陆迁使了个眼色,便有两名护卫将人压着往淮州大狱的方向行去。
“你说,是什么人呢?”李承欢摸了摸下巴,有些惆怅,总被人惦记着小命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
陆迁跟在一边,想了想说道,“此人狡诈,而且蓄谋已久,恐怕早就为今日做好了准备,大人来淮州不过月余,背后之人应当不是淮州这边的人。”
“可我左思右想,也不记得我的罪过谁啊?”李承欢有些无奈,“算了算了,既然人都已经抓到了,能审出来就审,审不出来,就直接上奏斩立决吧。”
“是,大人。”
“我们先去看看诸位士绅如何了刚刚情形混乱,不知道有没有人受伤。”李承欢一边走,一边说道,有些急切。
陆迁纳闷,那些个抠门吝啬鬼,被砍了才好。
李承欢到了屋外,推开门一看,一群人正趴在窗户上往外看,又小心翼翼的不敢探出头去。
李承欢觉得有些好笑,他轻咳了一声,众人这才惊得转过身来,看到是李承欢,纷纷跑到近前,关切的问道,“大人无碍吧?哎呀,这贼人怎的如此狡诈,竟然还易了容,我说那王家庶子怎么突然变了性子,沉默寡言起来,没想到已经换了人,他竟然还挑唆我等不要听从大人的话,还好大人慧眼识珠,戳破了贼人的奸计,否则我等可就要犯了大错了!”
李承欢闻言,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些人此时知道怕了,立马将自己的干系推了个一干二净,生怕和刺客沾惹上一丁点儿的关系,那可就不是粮食的问题,而是九族人的性命的问题了。
李承欢温和的点点头,也不戳破他们的小心思,只是笑道,“方才诸位踊跃捐粮,却不想突然来了个刺客,将诸位的善举给打断了,既然凶徒已然伏诛,不若,我们继续商讨捐粮的事宜?”
“自然,一切但凭大人吩咐。”众人异口同声。
李承欢便笑了起来,让人取了纸笔,让这些乡绅将自己要捐的粮食记录下来,也好有个凭证。
众人方才连番受惊,只想早早了结了此间的事情,赶快回府里躲着,也不管那么多了,几百几千的写,生怕数量少了,这位同知大人不满,又来找他们要粮。
李承欢走在回衙署的路上,伸手掸了掸手中的一打纸,朝陆迁笑道,“你看,乡绅们还是很明事理的,把话讲清楚,还是愿意割点肉的嘛。”
“也就大人这身份摆在这里,谁敢忤逆您?这法子但凡换个人来,恐怕早被这个乡绅搞臭了名声,告去江南路了,哪里还能安稳的待着。”陆迁叹息。
“没法子嘛,看这天,好似就快下雪了,难不成,我还要和这些人磨磨蹭蹭,待到雪一落下,便不知要死多少人,就算威逼利诱又如何?能拿到粮把人救了才是好的。”李承欢有些无奈的说道,他也是凭借着陆迁就在身侧,借着黑甲尉的威名,才敢这样大胆,若是只他孤身一人,恐怕就会选个更稳妥的法子了。
“大人说的是。”陆迁忙是拍马屁。
李承欢瞟了他一眼,好奇的问道:“殿下为何让陆参将来淮州?莫非就是为了方才那事?”
陆迁心下发苦,但面上依然不动声色,说道:“殿下生怕大人有危险,无论是方才的情况还是其他的情况,殿下都不想大人受到伤害。”
李承欢点点头,似懂非懂。
第36章
回到衙署,李承欢将那一打的捐粮账目拍在许从文的案前,笑道:“明日派人去取粮吧。”
许从文震惊的看着李承欢,将那叠纸一张张看了一遍,更是不可思议,“这么多?你是如何劝的?他们竟然愿意捐这样多的钱粮?你没杀人吧?”
许从文有些担忧,生怕这李承欢一个不高兴就让他手下那位大将将人砍了,以此威慑诸人。
“杀了几个。”李承欢漫不经心的说道。
“啊?杀了?还几个?你都杀了谁?啊呀,遭了遭了,这下麻烦了,虽然这次筹到了粮,可明日肯定便有弹劾要将你我告上御前,完喽~”许从文一下子瘫到在官椅上,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李承欢看他这样,觉得甚是无趣,也不逗他了,说道:“师弟莫要担心,杀得乃是几个不长眼的刺客,还留了一个活口,已经押进大牢里了。”
“刺客?为何会有刺客?是刺杀师兄你的?”许从文又惊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怒气冲冲的骂道,“哪里来的贼人,如此猖狂,竟敢光天化日刺杀朝廷命官?”
“不知道,看看能不能从那个假王塘竟的口中问出些什么吧。这都是小事,城中百姓的口粮才是重中之重。你明日无比派遣差役挨家挨户的去领钱粮,帐要放好,莫要丢了,以免有不长眼的趁机伸手进来。”李承欢没有深究,他隐隐觉得此事有些古怪,若是寻根究底恐怕会牵扯出巨大的麻烦。而且这个麻烦恐怕不仅仅是针对他的,陆迁的反应很奇怪,让他有些警惕。
如果事涉萧胤,他便要更小心些才是。
回到屋里,他摊开一张信纸,借着油灯昏黄的光,开始给萧胤写信,来淮州月余,他每日一信,从未间断,将他在淮州的所见所闻,所作所为都尽数写在了信纸上,与萧胤分享他的一切。也不知道萧胤能否及时看到。
偶尔也能收到萧胤的回信,大多都是思念和关怀,极少提及朝中诸事,但是字里行间,李承欢依然能感受到萧胤莫大的压力,此时应当正是诸王角逐的时候吧,他却远在淮州,无法看到,也无法参与,不免有些担忧。好在父亲也会给他写家书,说些朝中动向,萧胤已渐渐在朝中站稳脚跟,北凉的战事依然胶着,战厉南似乎在一次战场厮杀里受了伤,现在整个齐国北境的军队都退回了国线之内。
皇帝的心意似乎日渐明朗,太子的地位岌岌可危。
可是真是如此吗?
李承欢想到上回的信里,萧胤写到京都已经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池塘里的水已经结了冰,睿亲王府也快打理好了,再过几日,便可以搬去王府居住,希望李承欢可以早点回京,睿亲王府太大,有人陪伴方不觉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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