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陈景焕若无其事发动了车子,一张脸上看不出情绪,也不知道刚刚易澄编的谎话有没有被他注意到。
“有一点冷。”
男人“哦”了一声,伸手关掉了空调:“后座有我的衣服,拿着披上。”一件剪裁精良的西装外套,估计是陈景焕嫌穿着太热脱下来扔在后面的。
“不用了……”易澄下意识摇头,自从上次对着陈景焕的衣服做出了那种事,他就开始意识到自己的不正常,他下意识有些抵触。
“披上。”
陈景焕又重复了一遍。
这个人从来都不喜欢把话重复起来说,好几次易澄听到他跟助理交代事情重复了好几遍,最后的结果就是他会生气——陈景焕生起气来并不属于那种会摔东西砸物件的,他只是会拧着眉头表情看上去十分可怕,然后就不会再去理会那个惹他生气的人。
大部分时候他会摔门而去。
这种情况如果发生在同事身上,或许另一个人只会觉得更想跟他大吵一架,而如果发生在上司身上,那恐怕事情就会变得有些糟糕。
陈景焕并不是易澄的上司,可男孩仍旧怕极了他生气。
他向后探出身子,将西装拎过来,乖乖正着披在身上。西装里面的料子很滑,刚触到肌肤上的一瞬间让易澄一个激灵,随后就又是陈景焕身上那股熟悉的花香。一般男人很少用这样气味的香水,他们大多担心这种香水清甜的味道会让他们显得娘气,但奇怪的是,这种花香一旦被放在陈景焕身上,就全然不会让人有这种感觉。
远离这种气味,光凭想象,这种花香会被认为过于浓烈。而真正离近了,闻到这种温暖的香甜,反而会让人欲罢不能。
就像是他本人。
没有在他跟前的时候,易澄才觉得自己能够冷静思考,而一旦只要靠近,他就迫不及待想要离他更近,他想要被陈景焕拥抱,想要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想要趴在他身上,细嗅那阵若有若无的甜腻气味,那时候他才觉得身在人间。
陈景焕在后视镜里面看到易澄披上衣服,脸色有所松动,趁着红灯的功夫,他问起来:“课上得怎么样?”
“挺好的。”易澄点了点头,他想说,自己其实对钢琴没那么感兴趣,但是一想到之前陈景焕说的,只要去上钢琴课,就可以去学校。他又回想起艾文那张阳光坚毅的面孔,有些犹豫——他好想要交一个朋友啊。
或许在艾文看来,易澄不过是他精彩大学生活中的其中一个路人,可能这一次的偶遇已经没有了后文。但是对于易澄来说,这次经历却像是突然为他点起了一盏灯,让他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也不是所有陌生人都会对异类抱有莫名的恶意。
艾文这样的男生,就像是个小太阳,肯定能吸引到所有人的目光吧。
回想起来这些,易澄又觉得好像来学钢琴也没有那么无趣,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勾起了一抹浅笑。而这些都被陈景焕看在眼里,他的目光落在易澄身上,不动声色发问:“今天有遇到什么人吗?”
“嗯?”
一阵凉意从后颈袭上,易澄下意识坐直了身子,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陈景焕的问题,而是僵在了那里。
陈景焕看着他的表现,脸上反而显出了一丝笑意:“如果有交到新的朋友,反倒是好事,一直在家里也挺闷的,不是吗?”
“也不算是朋友。”
话一出口,易澄瞪大了眼睛,他真想回到一分钟之前,让两个人的对话重新开始一遍。陈景焕笑容加深,他打开了车载音乐,轻音乐如同月光下的流水,荡漾在车子不大不小的空间里。
“不算是朋友?”
易澄侧着头仔细观察着陈景焕的表情,发现他好像真的没有什么不满,心底松了口气,他回答:“只是找不到路,碰巧让他送了我一程。”
话音刚落,易澄又是觉得一阵心惊。天呐,他怎么忘了自己之前在电话里面和陈景焕说的,他跟他说,是自己看的指示牌……
“嗯,这样啊。”
出乎意料,陈景焕却仿佛不记得这件事一样,面上没起半点波澜。车子缓慢拐进了别墅区,马路上的喧嚣逐渐远去,梧桐树在这个月份里已经枝繁叶茂,阳光穿过树冠,照在地面上像散落的星斑。
“明天跟我去一个秀场吧。”陈景焕邀请道。
“什么?”易澄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在此之前,陈景焕从来不愿意让他出门,更别提主动邀请他参与他在外面的工作,“可是……如果我过去的话,会不会打扰到你的工作?”
陈景焕熄了火,绕到车子另一侧为他打开车门:“不是工作,只是朋友的秀场邀请。”
“你姑且就当做是……一起出去玩吧。”
……
易澄在那个时候并没能意识到陈景焕这个做法的深意,他为陈景焕一次邀约感到兴奋不已,他早先在“白鸟”结束之后,就感觉到陈景焕对他的疏远。也许是算不上疏远,陈景焕依旧将他圈在自己的领地里,只是碍于工作或者更多的原因,空荡荡的别墅里经常只剩下他一个人。
不,还有女佣和厨子,另外俞桓也经常会来造访。
但是对于易澄来说,陈景焕不在身边,这些人存在于这个别墅里的意义也仿佛没有。他早就将这个别墅当做他与陈景焕两个人共同的巢穴,就像是森林里的小兽,在陈景焕对他的掌控欲下,他对陈景焕的独占欲也日益显露出来。
有的时候,易澄回想起原先在剧团里的日子,明明也只过了几个月的时间,但却已经那样遥远,像是一场遥远又模糊的梦。就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在这段陈景焕为他开启的崭新日子里,他也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
那种初次相见时几乎都要溢出来的懦弱,已经变了许多,至少在表面上,任何一个人看到他,只会觉得他是一个有些腼腆内向的男孩,而不会猜测到他的曾经。
……
设计师个人的服装秀场,一般只通过内部邀请的形式确定自己的到场人员。这些人里面有相当一部分都是时尚杂志的编辑或者摄影师,而剩下的,要么是拥有一定实力的卖家,要么是设计师自己的朋友。
易澄就是在这场秀里面第一次见到瑞安。
瑞安会邀请陈景焕可并不是因为他们两个是多好的朋友,相反,瑞安这个人从在学校里开始,就将陈景焕看做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他喜欢让对手欣赏到自己的成果,他更喜欢让陈景焕看到每次媒体对他的夸赞。
恃才傲物,或许这多多少少是每个艺术家的通病。
有的人喜欢隐藏,而有的人喜欢显露。陈景焕属于前者,他每次对待媒体的时候总是不卑不亢;而瑞安则显然属于后者,他的采访词里从不会掩饰对自己作品的骄傲,他甚至直接大放厥词,表示自己的品牌在服装设计上虽然是后起之秀,但在未来的几年里,绝对会超过“乔伊斯”。
“家族企业有它的好处,不过也很局限。”他在一次媒体采访中毫不忌讳,“‘乔伊斯’这几年的设计已经走向趋同,珠宝方面或许还能凭借之前的积累撑上几年,但是服装设计……”
他笑了一声:“本来就是他们的薄弱产业,未来的路就很艰难了。”
记者追问他:“可是,现在已经有消息,华裔设计师陈景焕会接手‘乔伊斯’这部分的设计,你们两个应该是校友,你应该知道,有不少业内人士都认为他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况且之前的‘白鸟’秀场,他也表现的十分优秀。”
“嗯,你说的没错。”瑞安点了点头,笑意不减,“我不知道你是否有听说过,我也在被业内人士誉为天才呀。”他眨了眨眼。
女记者面对这样一个英俊男人的示好,当即有些羞涩,红着脸笑起来:“当然,瑞安先生的设计也十分出色,我个人十分期待你们两个的碰撞,以后会有机会吗?”
“也许。”
……
易澄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场合,他的身上穿着陈景焕亲自设计的一套白色西装,衣领上别着一朵粉嫩娇艳的鲜花,柔软卷曲的头发被造型师向上梳起,露出一个饱满的额头。
今天他的脸上被化了些淡妆,本来有些过于苍白的脸显得更加鲜活起来,光洁的脸蛋,因为紧张而泛起一些粉红。又长又卷的睫毛,让他看上去就像个精致的陶瓷娃娃,光是站在那里,就已经吸引到不少人的目光。
有几个媒体记者以为他是哪个特别邀请的白化病模特,举起相机想要拍他。在昏暗空间里忽然闪烁的闪光灯,让易澄本能地皱了皱眉头,躲到了陈景焕身侧。
第17章
“他不是模特。”陈景焕不悦地看向一边的记者,向前挪了一步,正好挡在易澄和相机中间。
记者讪讪将相机放下来:“不好意思,陈先生,我看这位先生长得十分特别,所以以为是您下次秀场的嘉宾。”
来到这里的记者大部分都是主攻时尚类的,毕竟能弄到设计师的私人邀请,在业内应该也算有名。实际上,有的时候看似是很大一个圈子,到最后才发现在各种秀场见面的,大多也就是熟悉的面孔。
他当然认识陈景焕,那可是乔伊斯未来的当家。
陈景焕出席这些活动次数并不算少,不光是秀场,还有各种时尚界的晚宴——自诩在圈内高人一等的人都喜欢办晚宴,这一点,只要还在时尚圈一天,谁也不能免俗。
出席晚宴并不算什么新鲜事,真正让人津津乐道的,是陈景焕每次出席这些活动时携带的男伴女伴。
陈景焕这个人在记者们看来很有意思,照理来说,刚出象牙塔的设计师多半都没能将那种所谓的“艺术风骨”隐藏。他们通常怀揣着一腔热血,希望人们通过他们的作品来认识他,而不是些子虚乌有的花边新闻。
但是陈景焕不一样,他不但不避讳自己的绯闻,而且还会抓住这些热度反之用在他的作品上——他带来的伴,几乎都是他未来最新一季作品中的领场或闭场模特。
最优秀的作品穿在热度最高的模特身上,必定是为秀场再添一把新火。
易澄站在陈景焕的身侧,对于这个记者的形容有点疑惑:“特别……?”
没等陈景焕再说些什么,忽然一道笑声插入了二人中间:“陈,你带来的小朋友还挺可爱嘛。”瑞安举着两支香槟,一杯递给陈景焕,一杯自己端在手里。他有一双金褐色的眼睛,虹膜的颜色很浅淡,同色的头发留得半长,被他用发胶仔细打理过,看上去很正式。
易澄对小朋友这个说法不太感冒,他已经十八岁了,显然这个说法可不算什么夸奖。他有些警惕地看向眼前这个身高不输给陈景焕的白人,有些紧张,一只本来垂在身侧的手,抓上了陈景焕的衣角。
他对瑞安的第一感觉并不算好,他得承认这可能跟他对白种人的偏见认知也有关系。
轻浮,伪善。
瑞安就像是一只尽力伪装自己的狐狸,他总是在笑,然而这些笑容却大多并不实意;他总是喜欢招惹易澄,可是在易澄看来,这种做法多半是狐狸的圈套,不可相信。
但偏偏有的时候,他又不得不去考虑瑞安的每一句话,这种情况,在易澄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之后,变得更加频繁。
在易澄谨慎打量瑞安的同时,对方也在用目光仔细观察他。
惊艳。
瑞安在心中为这个不知道名字的白化病男孩安上了这个形容词。如果说在普通人的眼里,白化病是一种特殊的存在,那么,对于一向追求与众不同的艺术家来说,这将是一种难得的魅力。
柔软的白色卷发,上翘的白色睫毛……
瑞安在此之前一直没能想破,陈景焕在“白鸟”这场秀上,究竟是怎么想到用白色羽毛做假发,来表现这种空灵的质感。而就在他看到易澄本人的那一刻,他突然就弄明白了。
或许是他看向易澄的目光太过露骨,陈景焕直接先一步挡在了他前面。他开始有些后悔带着易澄出来参加这场该死的个人秀,他实在难以忍受别人的目光落在他的男孩身上,他的,只是他一个人的。
易澄不明白陈景焕为什么突然用这么大的力气捏住了他的手腕,丝毫没有反应过来,他抽了一口气。
“嘶……”
“哇,你看我的目光好像我抄袭了你什么创意一样。”瑞安笑眯眯地揶揄道,他伸手招来了在会场里走动的服务生,“给这位先生来一杯香槟。”他指了指易澄。
“他不喝酒。”
“你成年了吗?小家伙。”瑞安直接无视了陈景焕的话,半弯着腰问易澄,同时伸出了一只手,等待和他握手。
“……”
易澄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更没有伸出手去回握他。准确地说,他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一双眼睛看向陈景焕,里面带着些求助的意味。
“别太过分,瑞安。”陈景焕周身的气压已经很低,他直接挥开了瑞安放在易澄面前的手,语气里面已经很是烦躁,“如果你不希望明天头条上‘两位设计师大打出手’版面超过你的作品本身,你就尽管再在这里犯浑试试。”
陈景焕已经换了英文,非常快速地表达完自己的意思,留给旁人听八卦的机会实在很少。
服务生感觉自己手里面已经出了冷汗,他也不愿意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但碍于今天老板的面子,他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等着两个男人的对话结束。
瑞安愣了愣,脸上的笑容也出现了一丝凝固。随后,他后退一步,摊了摊手:“好吧,看上去这是你的专属。”他说的是中文。
他名下的品牌一早就看上了东方这块巨大的市场,而显然,作为老板的他,业务能力也不落后,从他嘴里出来的中文十分流畅,不止被一两个人问过是不是中文系留学生。
可以说,虽然他的品牌在欧美的市场仍旧比不过历史悠久的“乔伊斯”,但是,在东方市场上,这个后起之秀简直和“乔伊斯”不相上下。
这也是陈景焕对他仍旧保留着一些尊重的原因……他对待每一个实力相当的对手都很尊敬,虽然他并不喜欢瑞安的为人,但是,显然在竞争方面,两个人的看法相当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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