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焕笑了笑,在他脑袋上弹了一下:“没忘。”
“你等等。”
易澄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从床上翻身下来,趿拉上鞋子,三两步往楼上跑去。等他回来的时候,手里面好端端捧着一幅画,是灿烂盛放的红玫瑰,娇艳欲滴。这次,他提前做足了准备,画技见长,画出来的比去年的要更生动几分。
红玫瑰被插在一个白色的瓷瓶里,阳光从侧上方打下来,映着玫瑰薄如蝉翼的花瓣。
“虽然,你说白玫瑰更合适。”他的目光没有放在陈景焕身上,而是自顾自踱步到了窗边。别墅里面的窗帘仍旧都被设计成了双层,白天也会留着一层细纱挂在窗户前,挡住有可能会伤害到男孩肌肤的刺眼阳光。
“可那个东西,我画不来。”易澄用手指在垂下来的装饰流苏上拨动几下,“太纯洁的颜色,画笔是没有办法勾画的,它只是所有彩色中的留白,我想……让你再看看别的。”比如我一颗猩红的心脏,它曾热烈的摆在你的面前。
陈景焕目光瞥了一眼静静躺在垃圾桶里的白颜料。
“颜料用完了。”易澄挪回了床上,蜷起腿,他的声音有点抖,“总有消耗完的一天。”
什么都有消耗完的一天,任何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易澄一颗心已经在泥沼中挣扎向上太久,久到他已经觉得很疲惫了。可他仍旧像是飞不出笼子的鸟雀,四处乱撞,一切努力却都只是徒然。
他累了。
如果再没有人来救他,他就要被这滩泥沼吞没了。
陈景焕看着他,看了许久:“……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但是,你要先跟我去一个地方,去完我才能给你。”
……
易澄没有想到这个地方竟然是医院,他知道陈景焕向来不喜欢让他去医院,反正他手里有花不完的钱,将医生请到家里岂不是更加方便。然而陈景焕今天却不知道怎么想的,竟亲自开车将他送了过来。
这是一家心理诊所。
装潢温馨,还有很多给小孩子玩的玩具。当然,陈景焕带易澄过来的主要目的,还是因为他让人打听过这个医生的水平不错。
毕竟现在国内的心理医生水平良莠不齐,在这种事上,陈景焕是万分不会大意的。
果不其然,出来的测评结果是中度抑郁,连带着厌食。
医生没有直接告诉易澄,而是出门和陈景焕说起了病情:“他对我防备心很强,刚刚在诊疗室,三番两次都说要赶紧出去找你。”医生的表情有了那么点感兴趣的样子,但是他肯定不能当着陈景焕的面瞎猜两个人的关系。
只能有所保留地告诉陈景焕:“药物的控制只是一时,况且精神方面的药物对身体伤害也是很大的,真正需要解开的是他心中的这个结。但他不愿意和我聊这些,病人不配合,我也没办法。”
陈景焕听了没应声。
“唉,让他作息规律一些,有时间出去多走走,白化病也不是一点都不能参与户外运动的……最好能交几个朋友,保持心情放松。”医生只得这么叮嘱几句,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别扭的两个人,明明是主动来看病,却一个比一个的不愿意开口。
易澄出来的时候,犹如解脱,扑到了陈景焕身边。或许是由于刚刚在诊疗室里,医生给他做了一些减压治疗的原因,他的心情难得还不错:“礼物呢?”
陈景焕失笑,心道这真是小孩子心性。
“走了,回家看礼物。”
礼物是一个巨大的双层蛋糕,陈景焕亲手做的。
好吧,也不算完全亲手,毕竟他对于烹饪没什么研究。
不过蛋糕外面繁复的翻糖和裱花都是出自他的手里,他在上面捏了一个翻糖小人,雪白的头发,一张笑着的脸,身后还有一对羽毛翅膀,每一根羽毛只有半个指甲盖大小,却让陈景焕一刀刀塑得细致。
蛋糕散发着一股奶油的香甜气息,易澄嗅着竟也觉得有了点食欲。
他看着翻糖小人,笑了:“这个是我。”他的手指轻轻戳在小人的脸上,把它从蛋糕上面取下来,放在手中,看上去甚是喜爱。可就在他的手指碰到小人身后的翅膀时,眉头却是一皱,手底下动作麻利将小人的羽毛翅膀拔了个干净。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坏心眼地向陈景焕看去,却见男人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仿佛没有看到易澄的行为。
“喜欢吗?”陈景焕轻描淡写问了一句。
“喜欢。”
“嗯,生日快乐。”
易澄手里捏着小人,在听到陈景焕的话时,眼眶莫名有些温热。这是他印象中,第一次和和气气的生日,还有礼物。
去年的生日不怎么美好,本就在他伸手去拔那个天使的羽毛翅膀时,他就想着今年的生日一定也要被他自己搞砸,没想到陈景焕竟然好脾气的什么都没说。他没忍住,自己将头埋在了陈景焕的肩膀上,抱着他不撒手,就像是个抱着玩具熊的孩子。
他想,如果陈景焕在这个时候跟他提出任何要求,他都一定会答应吧。
然而,生日过后的第二天,等待易澄的就是两个人的分离。陈景焕像每一个普通的早晨一样,起身整理好一切,坐在餐桌上,手边放了一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
“能,能不走吗?”易澄又小心翼翼问了一遍。
陈景焕看了他一眼,起身揉了揉他的头:“听话,我今天亲自从你过去。”
平常都是司机开车,易澄难得有机会能坐在副驾驶看着陈景焕的脸。讲道理,忽然要换一个环境,他实在是很忐忑,可不管他再怎么哀求,陈景焕都像是拿定了主意,不容易澄再多说。
路程不算很远,没一会陈景焕就将车子停到了一栋陌生别墅的车库里,他率先走下去,对上迎面过来的祁濯。
“这个是……?”
祁濯转着手里面的小瓶子,空白的瓶身,好像特意被人扯掉了标签,有点无语地看向陈景焕。
作者有话说:
今天其实还有点甜,对吧?
第53章
“我先提前跟你说好,我可以让他过来暂住,但是,违法的事情……”
“是药。”
陈景焕不耐烦地皱了一下眉,将瓶子塞到了祁濯的手里。若非不得已,他也不想将易澄放在别人家,谁知道他会不会和祁濯家里那个小狼崽子学坏……不过,似乎在他的刻意引导之下,易澄好像对那个小孩有点误会。
误会,也挺好的。
至少可以告诉让他停止用那颗天真的心,敞开面向世界上的所有人——不是每一个接近他的都是好人,只有……只有自己,只有他的信徒,才会值得他全身心信赖。
“什么药不能告诉他?”祁濯摇了摇手里面的小瓶子。
“舍曲林。”
“……抑郁症?”祁濯反应过来,“所以,你让他过来,是让郁子尧给他当‘药’呢。”
“别说得那么难听,是让他交朋友。”
祁濯笑了笑没说话。
他太了解陈景焕了,因为从本质上来讲,他们都是一种人。虽然陈景焕一直对外宣称自己的商业天赋一般,但在祁濯看来,这男人除了在设计领域之外,对其它的事情从来都是利益至上。
这点,倒是很符合商人的脾性。
而祁濯早在陈景焕的学生时代,就和他在某次宴会上见过面,两个人涉及领域不同,性情又还算相投,没有竞争只有合作的关系,让两个人成为了对方数得上来的几个朋友之一。
祁濯自诩还算了解那人,他恐怕巴不得那个叫易澄的男孩心里面就他一个人,什么朋友不朋友,都是见鬼的东西。
“每天早上加到他的早饭里。”陈景焕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又一次叮嘱,“别告诉他,我怕他又将药丢掉。”男人的脸上露出了点阴晦的情绪,他最近已经感觉到了他和易澄之间的些许不对劲。
明面上,他是二人关系中强势的那个角色,而这也属于陈景焕计划中的一部分。他可以保护易澄一生衣食无忧,相对应的,易澄给他艺术创作上的灵感。
但是现在,陈景焕却隐隐感觉到,自己越来越在被这个男孩牵着走,易澄也似乎是拿捏到了男人的软肋,一次又一次,易澄用虐待自己的方式无声地撞击着陈景焕为他设好的心牢。
易澄也并非是有意这样做,只是恶劣的想法总是如同雨后春笋一样,在某个时刻不断生长,占据着他的大脑。他知道将药和饭菜倒掉是不对的,他应该将自己身体上的不舒服告诉陈景焕的……可他没有。
他想让陈景焕再多关注他一点,为此就算是付出更多的代价也值得。
“操,你怎么来了?”
郁子尧翻身从楼梯上跃下,在他的世界里,楼梯永远是少了最后几节的,跳下来方便还快。易澄被他落地的声音吓了一跳,抓着行李向后谨慎退了几步,这才抬头看向郁子尧,目光中带着戒备。
“郁子尧。”祁濯跟在易澄后面过了门,皱眉厉声道,“我说过多少次,在家里把你的嘴给我放干净点。还有,楼梯是用来走的,如果你要是再往下跳,我就以后都让你走不了楼梯,懂了吗?”
易澄咋舌心中不安又更强了些,他白着脸,想也没想,就跑向大门去。用力捣鼓了两下,推开门,却只看见陈景焕的车子渐行渐远的背影。
祁濯这边刚训斥完郁子尧,扭头就发现了易澄的异样,冷哼一声,忍住了脾气,走到门口,将大门在易澄面前关上。
由于距离比较近的缘故,易澄只能稍微抬点头看他,他感到一阵焦躁,手指抓在自己的头发里,闭上眼,痛苦道:“我,我要回家,你让陈景焕来接我。”答应陈景焕只是因为别无他选,他自己也没想到,才刚分开,焦躁就已经将他淹没了。
祁濯站在原地没有动,易澄就这样和他僵持在门口。
忽地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连带着郁子尧有些笨拙的问话:“喂……你不是几个月前还自己跑出来的吗?我还想,你这次来,哥可以带你再出去玩玩呢。”明明比易澄年龄要小,郁子尧却总下意识对着易澄起保护欲,他将理由归结给易澄一张漂亮脸蛋上……没办法,他向来对长得好看的人抵抗力薄弱。
胡乱想着这些,郁子尧就听见祁濯赶他走:“你先进屋里去。”
郁子尧等了他一眼,想要再辩解几句,又看见易澄状态实在不对,撇了撇嘴,还是老实转身回楼上去。
要不是祁濯这个老男人,长得还可以,他早就不忍他了。
郁子尧走了之后,祁濯又站在那里等了会易澄,看他情绪平静了些,才开口:“郁子尧不知道你们的事。”言下之意,他承认自己和陈景焕之间的勾当,但是郁子尧……却是完全的意外,他也没想到,竟然这么凑巧,他要找的两个人都在一起。
当时,陈景焕在国外发现出事了,上飞机之前就给他去了电话。他在B市立足已久,关系网强大,要真是想找个人并不算难事,况且陈景焕还给那孩子带了定位。所以,他之前为了不打草惊蛇,还先找了民警过去看看情况,确认两个人的安全之后,才带回来。
只是,他有一点不明白。
陈景焕寻了那银饰店,早就得知易澄将手上的镯子摘下来,想必是知道上面有定位。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连带着脚上的也摘下来呢?
现在,他亲眼看见易澄的反应,总算知道了原因……
“陈景焕……他和沈氏退婚的事情,在他母亲那里是先斩后奏的,现在找他回去,也是为了这件事。”祁濯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仿佛易澄相不相信他都无所谓,他只是看着男孩觉得可怜罢了,“我不知道你对名利场了解多少,陈景焕不带着你过去,反而是在替你着想。”只是他这个人有时候聪明得过分,有的时候,尤其是面对感情问题上,又仿佛是个一根筋的。
这话祁濯就没必要跟易澄说了。
“我呢,就算是看在陈景焕的份上,也不会对你不利。既然来了,就是客人,放松点。”祁濯把该说的都说完,向后撤了一步,转头进了书房里,“你随意。”
易澄在原地愣了半天。
“怎么,看你的样子挺舍不得那个男人啊。”郁子尧坐在楼梯上,双腿悬空,看上去十分危险,咧嘴冲着易澄笑了笑。
易澄看着他的危险动作,连忙几步跑到楼梯上:“你先下来。”
郁子尧食指中指,在楼梯扶手上比划出一个小人向下跳的样子,还配了个音:“咻——”抬眼看见易澄是真的担心他,这才从扶手上下来,两步走到他跟前拽着他往屋子里走:“我刚下载的新游戏,你过来一起玩。”
易澄被他一系列动作都搞蒙了,什么陈景焕,什么联不联姻的,全给忘了。
结果就是,两个人真的在房间里面窝了一下午打游戏,说实话,易澄一开始不太想跟郁子尧交流。虽然祁濯向他解释说郁子尧对他的事并不知情,可易澄还是觉得别扭,况且,他现在白天很嗜睡,提不起什么闹腾的兴致。
但是架不住郁子尧是真的能说话,一连串的话跟机关枪一样,易澄听得脑仁疼,只能顺着他的意思握上了游戏手柄。
到底还是二十岁上下的大男孩,对游戏没什么抵抗力。
尤其这次郁子尧也不知道找的什么游戏,不是他之前玩的枪战类型,也不是什么血腥暴力的,就只是个普通的双人配合小游戏,越到后面难度越大,两个人在地狱难度级别下疯狂挣扎,到最后还是怎么都过不了关。
“诶,你往右边走一格就行了,快点快点!”眼睁睁看着右上角倒计时走到00:00,郁子尧五官都团在了一起,“哎呀,笨死你了。”
“我,我不经常玩。”易澄放下了手柄,双手在自己的裤子两侧蹭了蹭,“你玩吧,我不打扰你。”
郁子尧看了他一眼,也扔了游戏手柄:“那就不玩了,玩了一天,我也累了,咱哥俩躺床上歇会。”
……
这是易澄头一回和除了陈景焕之外的人同枕一张床,他有些紧张,后知后觉才开始打量起房间。非常干净的一个房间,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套桌椅,桌子上面立了一个白瓷花瓶,中间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插着一束白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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