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两个小民警走进讯问室,宋之田向前一步把将林逆涛抱进怀里,按着他新剃的寸头拼命揉搓着,心底哽咽,真的是长大了,小时候抱着他,那毛茸茸的脑壳顶不过才抵到自己的下巴。而现在,却还得让他弓着腰才能把脑袋搁到自己肩膀上。
“你个臭小子你傻不傻?你告诉我你傻不傻!你怎么能和老姜那个缺德带冒烟儿的玩意一起骗我们呢!昨天也是,你以为给我们跪下磕几个头,却啥话也不说,就能一笔勾销啦?你个死孩子,你知不知道这些年小田叔一直在为你担惊受怕。”
“小田叔,对不起……”
“打住!甭跟你小田叔说对不起,臭小子!你为什么不早早的回来,难道你也和三两一样信不过我们,非得去当那孤胆英雄不可?”
“小田叔,不……”林逆涛抬头看向宋之田,刚想辩解,却忽然又看到了四周。
这里是看守所第三监区提讯场所,提讯和提审的小单间分置两边。两人正站在长长的走廊当间,狭窄的通道两侧是斑驳老旧的灰白色墙面,上面有在押人员随手抹上去的红印泥。走廊隔上一段距离,便有一道铁栅栏门,是防止嫌疑人逃脱或自残的屏障。想到这,林逆涛沉默了一两秒,才看向宋之田,
“小田叔,当年放火烧了我家房子的徐老六,就是在这条走廊上撞墙死掉的吧?”
“……”宋之田的一愣,惊疑不定的看着林逆涛。
“他为什么没有戴械具?为什么要自杀?他在我爸他们派出所耍无赖泼大粪,在戒毒所自残装病不是一回两回了,他自己也很清楚自己是烂命一条,关也关不了多长时间,在法院下判决前,他明明还可以出去吃上几次白面赌上两把钱,可他为什么就着急去寻死?他那么窝囊的一个人,逃都没想过逃跑,却有勇气撞墙?”
“……”
“小田叔,这些年公安局的叔叔们帮了我很多,你们每一个人的恩情,我都记在心里。但是我爸妈死的真的很冤,除非有一天真凶落网。否则,除了姜晓堂,我谁也不相信。”
这孩子是把自己逼进死胡同了……眼睁睁的看着少时温和的孩子现在却眼底一片冰凉。宋之田既心寒,更心痛,
“听老姜和老黑说这些年你吃了不少苦头,可仔细问他俩他俩又不肯说,你告诉小田叔,这些年,你到底在干什么?”
“……”林逆涛低下头没吭声。
宋之田没有再追问,而是抬手揉了揉林逆涛脑袋上短茬扎手的头发,望着这个比自己高出一截的陌生青年,腿边却仿佛又有一个更小的他,小姑娘一样模样乖巧招人喜欢,羞羞怯怯的,正被没个正行的林三两推搡到自己面前,冲自己大声嚷嚷着:
“田田,快去给我们涛涛买盒冰糕去,要牛奶味的!”
想到这,宋之田湿了眼眶,却笑着说:“傻孩子,不信就不信吧,就算你不相信我,我也还是你叔。”
————————
被带进讯问室坐上特制的讯问椅,双手被铐到桌前,面对着两位拿着纸笔准备做记录的年轻民警,林逆涛面目沉静。反倒是民警们看见宋之田也跟了进来,愣了一愣。
“宋法医,这是咱刑侦的案子……”
宋之田一挑眉,伸手点了点桌上那份时隔久远的案卷,沉声道,“赵显龙的尸检是我做的,现场勘验笔录上也有我的签字,怎么我还不能来旁听一下讯问情况?”
“呵呵……”参与刑侦工作时间稍长也更沉稳一点的丁警官,只冷笑没吭声。毛躁一点的小赵却按捺不住脱口而出:“您要这么热心了解情况,您怎么不来主办?”
“老子是他亲叔叔,自行回避!”顶回去一句,宋之田却蛮狠不讲理的抱着手一屁股坐到讯问人旁边
您要是回避您就出去啊!小赵低骂一句却不敢说出声,心想着违规就违规吧,反正也不过是例行讯问,便没再多说什么。
昨天涉案嫌疑人林逆涛到案以后,丁、赵两人已经做过两次讯问。这一次,照样没能挖掘出新的问题和疑点。
嫌疑人林逆涛在供述涉案情况时,情绪稳定语调平缓,仔细观察他讯问过程中的神态动作,也看不出编造或避重就轻的迹象。从讯问结果上看,嫌疑人陈述自己被人下了镇静类的迷药,是在昏迷的状态下被带到了北郊面粉厂。之后又被人下过致幻剂,醒来以后立即进入认知扭曲的幻觉状态,虽然嫌疑人也承认自己似乎在面粉厂和被害人有过打斗,但对于被害人身上致死一刀,却坚称没有记忆。
丁警官低头仔细斟酌着手头那份讯问笔录,认真揣摩确定有没有什么遗漏。再抬头看向嫌疑人,却见他一直是从容平和的态度,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这个年轻人也太稳得住了,因涉嫌故意伤害致人死亡被刑拘!他却不忧不急,明明不大一点年纪,怎么会跟个来看戏的老头一样。
再联想到案卷交到自己手里时,黑队长莫名其妙的嘱咐了一句,只围绕八年前的案件情况来查就行,嫌疑人这八年的行踪和在逃原由,不是办案重点。想到这,丁警官定了定神,还是忍不住再次讯问:
“林逆涛,说说你在逃这八年间的情况。明明你人身自由没有受限制,为什么一直不回来?”
“警官,昨天我已经说过了,我受过重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脑子时而清醒时而昏沉,经常忘了自己在哪儿,也不记得家乡在哪儿。”
“那为什么前两天你又跑回来了?”
听见这个,林逆涛难得眉头皱了皱,像是在苦恼的样子,半晌后才轻轻笑起来,看向讯问人,“我爱人一直在寻找我的下落,我被他找到了,就回来了。”
“咳!咳……”一直在旁边没作声的宋之田不自在的干咳了两声。
丁警官瞬间就想起了昨天那位没皮没脸俨然把自己当成家属的警察同僚,脸色更阴沉眉头皱的更紧了!
直性子的小赵则一拍桌子怒喝:“谁跟你嬉皮笑脸的!同性恋你俩还光荣了?”
“同性恋不耻不荣很平常,更不犯法。”林逆涛平静的顶了一句。“警官,我是同性恋和我的案子有关系么?”
“你!”
小赵刚要再骂,却被丁警官伸手一拦摇摇头,做了个“别被这小子牵着鼻子走的动作……”紧接着,丁警官看向林逆涛,也轻轻笑起来。
“林逆涛,你的取保候审申请书还压在我办公桌上,你在逃这八年的情况你不交代清楚,我怎么确定把你放出去以后,你不会再次发生社会危险性?”
林逆涛正欲回答,却被门口突然响起的“叩!叩!”两声打断。
紧接着响起一声:“报告!”赵警官走下讯问台打开门,看见门口站着的居然是刑侦队的同事
“你来干嘛?”
那人递进来一份档案袋,说:“黑队让我把这个给你俩送来,说是你俩看过了以后,自己看着办。”
丁警官狐疑的接过来拆开,是一沓十来张照片,时间水印上显示最早是从2005年4月开始直到今年年初。
宋之田也好奇的歪着脑袋斜眼去瞟照片上的内容,但只看了一眼,便惊骇的站起来,急忙凑到丁、赵两人身边,最后竟干脆把丁警官手里的照片全部抢了过来,一张一张的翻到眼前,在时不时的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看向眼前不远处的林逆涛。
照片全是角度隐蔽的远景,每一张都能看到林逆涛模糊的身影。
或在赌坊、或在夜场、或在某个阴暗的街巷或棚屋底下,林逆涛与一些身着背心笼基、东南亚面孔的花臂混混们交头接耳、吞云吐雾着。但最多的场景还是在拳场,擂台上有柴刀正与人厮杀斗恶、狰狞扭曲的姿态,直白且血腥。
“小涛!你到底在做什么?”宋之田怒目圆睁倾身向前,扬起照片大声责问
丁警官却冷笑一声,
“难怪会受重伤,会时而清醒时而昏沉呢……可不是打拳的时候让人打坏脑子了么。林逆涛,你一场拳下来挣得不少吧?你这样的,我可不敢再放出去,只能先等着案卷移送到检察院后,看看检院的批捕情况再说吧。”
一直低着头不吭声的林逆涛,却猛地抬起头,双眼冒火的瞪向两位讯问民警
“丁警官,照片上的情况是我被人带到境外后,受人挟制才发生的,与赵显龙案没有关系。我的取保候审担保人,是你们省公安厅禁毒局侦查三处的副处长,尔扎都惹,由你们警察负责监督我的行为,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听见这个,丁警官却向后一靠冷笑一声,“尔扎都惹副处长的保证书我看见了,据说他是你父亲的同乡和战友,对吧?我还没来得及通知他做询问,眼下正好,回头我会给他个解释,但就你这情况,老实跟你说,在事情经过没查清楚前,就是公安厅长给你做担保,我也不会放你出去。”
“你!”林逆涛终于露出焦急且狠戾的姿态,绷直上身从讯问椅上站起来,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手腕瞬间就被手铐坚硬的边沿擦破一层皮。
“你是想让我给你戴械具吗?”丁警官凉凉的说,反而舒展了眉目。心忖着这才像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
再多的挣扎与抗拒也是徒劳,半晌之后,林逆涛无力的低垂着头浑身战栗,握紧双拳痛苦的砸了一下桌面。
宋之田被他激烈的反应骇了一大跳,一时无措的僵在那里。空气凝结了一两秒后,林逆涛突然抬起头来,双眼直直的看向自己,眼底满是恐惧和乞求,沉声道。
“小田叔!您得帮我,姜晓堂有危险,您帮我找禁毒局侦查三处的余知检处长,您跟他说,代号0922-KKLM-04,执行编码:0307,他要是敢违背承诺,万一姜晓堂出事了,我出去一定活剐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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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孤儿
源鹤市, 源州公安局法制支队会议室。
余知检挂了电话, 盯着已经黑屏的手机愣了一会,才转头看向身后的尔扎都惹, 垮下脸耸耸肩做了个无奈的动作
“0922准备使用紧急处置编码了, 怎么办?尔扎老师,咱俩就眼睁睁看着他作死?”
办公室当间厚厚一层辛辣呛鼻的白雾后头,是坐着矮凳,用腿架着个将近一米来高的竹制水烟筒正闷头抽烟的尔扎都惹。
听见余知检的询问,他却仍然把鼻子以下的小半张脸抵进水烟筒口,咕咚咕咚使劲吹了一阵,才瓮声冷笑
“哼!谁让你答应让他回来的。但凡是跟姜家那小子牵扯上, 他就没有清醒的时候,当初还不如直接瞒着他。”
听见这个,余知检摇摇头笑起来:“你是瞧不上0922还是看不起你自己,他那些刨根究底的侦讯手段可都是被你磨出来的, 你觉得能瞒得住他?”
尔扎都惹皱着眉又抽了一口烟:“那你走正规程序把他弄出来不就完了, 省得他急昏了头使些险招给你找麻烦。我还真不信,姜家那小子的要求你会乖乖照做,毕竟, 你又信不过他, 是不是?”
余知检没吭声,沉默了一会却问:“盘在源州的那几条粗麻蛇有什么动静?姜家那香饽饽, 他们准备什么时候动筷子下手?”
“香饽饽?”尔扎都惹终于抬起头, 一撇嘴冷笑着看向余知检, “拌了耗子药的吧?眼下还没到最后关头,那些个没卵蛋又贪心的能有什么动静?只敢观望。预谋杀警这种事,办不好就是个一脚踩空锒铛入狱,骆驼把动静搞得那么大,不就是想让这条路上争钱争货的相互拉扯,好给自己多争取点时间么。”
余知检皱了皱眉心忖也是,又望向正对机关楼窗户外的湖泊山色,定了一会
阴沉沉的傍晚,昏暗的办公室内一时寂静,只有水烟筒铜质烟嘴处有一点星火时明时灭。
半晌后,尔扎都惹在抽烟的间歇问道:“临潭那边你要不要亲自去一趟?光交给姜明远他们,万一他们真查出点什么来,会不会有人徇私?”
“不用。”余知检说,
“你信得过临潭的人?”尔扎都惹狐疑
“不,我不可能仅凭宋查猜几句话,就打消对他们的怀疑。”
“也是……”尔扎都惹点点头,“不然你也不会把许久湖在境外的轨迹和调查材料全都交给姜明远,却没让他部署安排,而是帮他制定好专案侦查方案和划定专案成员范围,才放手让他去查。敲山震虎这招,你还真是用不腻啊?你就不怕那伙人闻风而逃么?”
余知检想了想:“不怕。能闻风而逃更好,我还生怕他们一点马脚都不漏。而且有张程勉盯着,不管最后查出来的是一个还是一窝,我相信他绝不会手软。毕竟,我们读书那会儿他就把林边疆当成标杆一样崇拜,你是不知道,实习结束回到学校,他就成天在我耳边絮叨林边疆这人有多牛逼。”
“……”尔扎都惹没搭腔只闷头抽烟,腮帮子一鼓一缩间,便有白茫茫的一片蒸腾起来。
咕咚咚一阵吵闹格外刺耳,是烟筒里加了薄荷甘草的水随着抽吸的动作在翻腾。
尔扎深陷于眼窝褶皱内的眼神,忽然变得悠远,仿佛穿过层层白雾,就能看见从前那个不过吸了半点烟草都会难受好一阵的林三两。
但是在缅山和克钦山上,他却能毫不犹豫的接过山兵递来的水烟筒,掐一段烟丝捻成一团擦柴点火,享受的活像个老烟泡儿……
“只是……”背向尔扎的余知检,正毫无察觉的看着窗外的山脊囔囔自语:
“姜铎那边,我有点不明白……我原本以为他最多只会跟我要八年前的旧案案卷和姜明远的车祸卷宗。但他却连近几年来的无名尸体案也要查?我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这中间会有什么关联,难道,他发现了什么我们以前没注意到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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