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医生是个男性Beta,上了一些年纪,眼神很平和。
他将郁华让进会诊室里,不用郁华多说就从记忆里找出了他的身份,而后目光就停在了郁华后颈的红疹上。
“先做个检查。”梁医生开口。
会诊室里拉着雪白的帘子,帘子外只有一张办公桌和两张椅子,帘内各种医疗器械一应俱全。
郁华在对方的引导下做完了一系列检查,坐在椅子上等待结果。
不久后梁医生从帘后出来,他手里拿着一叠报告单,将一张黑白图片放在了郁华面前。
郁华拿起来,在一片纯黑的底色上看到一个扭曲的,白色的圆,上面还有细小的孔洞。
他盯着这张图,在某一刻仿佛明白什么,慢慢抬头看向梁医生。
“这是你现在的腺体。”梁医生干脆道,“手术后你是不是断过药?”
郁华抿起嘴唇,点了点头。
“断了多久?”
“一周多……不到两周。”
“续上之后就出现了嗜睡的症状?”
“……是的。”
“现在还有这个症状吗?”
“没有了。”
梁医生合上报告,结束询问。他看着郁华,声音和缓地下了结论。
“你会起红疹,是因为身体的排异反应。在手术前,我们有过沟通,我说过你的体质敏.感,做腺体手术有风险,排斥期会比别人更长。”
“排斥期是一个强迫你的身体接纳人造腺体的过程,我给你的药作用是压制细胞排异。但是停药的时间太长,药效消退,身体会自我修复,直观的表现就是嗜睡。人造腺体的发育被打断,很难再完成我们对于它与你身体的适应度和普通Omega相同的设想。”
“我的腺体……”郁华的声音干涩,“我会怎么样?”
“你现在还处于排斥期当中,接下来身体的排异反应会有剧烈波动,起红疹只是第一步,之后这种红疹可能会增多,什么情况都可能出现。”
梁医生说:“我会重新给你开药,内服、外涂还有针剂。度过这段时间如果你的身体不再出现类似的排异症状,排斥期就算过去了,腺体还有继续发育的可能。”
“如果没过去呢?”郁华问。
“人造腺体会逐渐萎缩,你必须重新来一趟,开刀把它取出来。”
郁华沉默了。
他坐在椅子上没有动,会诊室里贴合身体的温度没有让他觉得舒适。郁华仿佛置身于寒冬的风夜,四周毫无遮蔽,一缕缕冷风侵入四肢百骸,令他浑身冰凉,无法自控地发抖。
在强烈的恐惧之后,他挨过刀刃的阴影,第一句话竟然是问。
“……摘出来了,然后呢?我还能再植入腺体吗?”
梁医生的眼里透出惊讶,似乎没想到他会首先考虑这个,顿了顿才道:“理论上是可以的,但具体要看你身体的恢复情况,即使恢复的很好,第二次手术的成功率也只会比第一次更低。”
“我建议你还是先不要考虑下一次手术,接下来的排斥期会很难熬,你要做好准备。如果确定不了反应是否过激,尽早来我这里,萎缩的腺体留在身体里对你没有好处。”
第46章
健身房内,赛罗握住郁华的手,握住他的袖口往上拉起一截。
外套的袖子被拉到小臂,露出下方消瘦白皙的手腕。腕上静脉处一大片青紫,几个针眼落于皮肤,非常明显。
郁华看着沉默的赛罗,抿着嘴唇,想把手腕抽出来。梁医生另外给他开了一种药剂,他现在早晚都要打两次针,肘弯处已经没有可下针的地方。
他从手肘换到脚踝,最后迫于无奈转到手腕。郁华每天把袖口垂得低低的,掩住半个手掌,但还是被赛罗发现了。
“……疼吗?”半晌,赛罗开口。
他没有松开郁华的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一点。手掌圈着郁华的手腕,指腹贴在对方布满针孔的静脉。
Alpha的体温顺着相触的皮肤传来,连着低沉的话语一起渗入皮层,淌满冰凉药液的血管在这一刻泛暖,郁华莫名地眼眶发烫。
他点头,过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灰蓝的眼睛晕着湿漉的水光,勉强扬起唇角笑了一下。
“你抱抱我吧。”郁华轻轻地说:“你抱着我就不会疼了。”
郁华嗜睡的症状消去,很快跟上了课程,如今不需要再让赛罗给他补习。赛罗恢复了饭后运动消食的习惯,秋日闲散的午后这座健身室里空空荡荡,只有他和郁华两个人。
阳光透过玻璃照亮原木色的地板,用于装点校园的绿植在外面随风微微摇晃。叶片摩挲间树影一并从外落进来,细碎的光斑满天星般映在他们脚下。
赛罗的胳膊略微用力,郁华就像小鸟一样扑进了他的怀里。他抱着郁华,手掌抚着对方单薄的脊背,低头用下巴抵着郁华的发顶。
怀里的Omega太瘦了,确实和拢着一只小鸟没什么区别。
清凉带着苦味的气息和桃子汽水的甜味一并涌出来,郁华侧脸贴着他的胸口。从赛罗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直视对方的后颈,一开始米粒大小的红疹变大了,黄豆似的,围绕着腺体,旁边又新长出了几颗小小的疹子。
应该是会痛的,赛罗好几次看见郁华把手抬起来,看样子是想按一按后颈,但最终会停下动作,隐忍地攥住拳头。
疹子红亮,涂上了透明的药膏,药膏的气味和腺体控制不住发散的信息素交杂在一起,成为一种崭新的味道,这几日总是萦绕在郁华身边。
幸而信息素外泄的浓度不高,不会引起其他人的反应。
郁华赖在赛罗的怀里,赛罗的呼吸拂上他的颈侧,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惊醒似的,猛地从赛罗怀里退出来。
“刚刚……”他结巴着,下意识伸手虚虚遮着脖颈:“是不是看见了?又变大了,很难看,但是我都有涂药……”
“我知道。”
赛罗打断了他,黑色的眼睛深沉,重新把他的Omega捞进怀里。
“我知道。”他重复了一遍,声音带着安抚:“我知道,宝贝。不难看,你只是生病了,很快就会好。”
郁华本来还在小幅度地挣扎,听到他的话就安静下来,推着赛罗胸膛的手软下,指尖轻轻地勾住Alpha胸口的衣料。
“赛罗,我很快就会好的。”
赛罗应了一声。
“你别不要我。”
“我不会。”
赛罗的手指一下下点着郁华的背,平静地说:“不是要结婚吗?”
郁华蓦然收紧手指,呆呆抬头看向赛罗,看见Alpha眉眼间的冷厉散去,扬起唇角很温和地笑了一下。
“好了,我已经看见了,不用再穿着外套。”
室内恒温,洒满阳光的午后健身室暖洋洋的,赛罗的外套扔在一边的垫子上,身上只穿着一件短袖。
他松开郁华,揉了揉对方的脑袋:“不热吗?”
郁华的手是凉的,但身上确实有些发闷。他迟疑地看了一眼赛罗,然后点了点头,动手把拉到顶端的拉链拉下来。
外套散开,视野里赛罗已经走向跑步机,郁华放下心,这些天来首次把外套脱下。袖筒从胳膊上滑落,白皙的肘弯变了颜色,沉积的淤血在皮层下张牙舞爪。
他拿着外套往盖着赛罗衣服的垫子上放,不远处赛罗侧头,目光扫过他露出来的一双胳膊,沉下了脸。
“哥哥,你还在找资料吗?”赛西尔敲了敲赛罗的房门。
门没有锁,赛西尔没有听见兄长的回答,小心地推开一道门缝。探进脑袋环顾房间一圈,目光停在了书桌边的赛罗身上。
他端着一个小托盘,上面放着自己烤的小饼干和牛奶,挤进门缝走到赛罗身边。托盘底部和桌面碰撞的声音响起,赛西尔把托盘放到桌上,伏案一直写着什么的赛罗终于抬头,带着看向弟弟的目光带着一丝疲惫。
赛罗现在每天一下课回来就要跑到房间研究和郁华病症相关的资料,有时候会叫来私人医生咨询,查阅各种案例。
他其实可以问郁华具体情况,但郁华看得出来很抵触生病的事,所以赛罗没有开口,只是自己根据病症来多了解一点。
在不能为郁华分担生理上的痛苦时,更多的了解他的病情一点,赛罗会觉得能更靠近他一些。
“自己做的?”赛罗对着赛西尔笑了笑,暂时放下笔,往后靠上了椅背,“谢谢。”
赛西尔抽了桌上的湿巾递给他,小小地叹了口气:“哥哥,你今天晚饭都没怎么吃呢。”
赛罗用湿巾擦了擦手,拿了一块饼干放进嘴里,奶香味的。
“我不是很饿……现在还有你的饼干了。”
“你明明饿的,你以前能把一只猪吃掉。”赛西尔认真地说,拉了一张小凳子在赛罗旁边坐下了。
他身体前倾看了看桌上赛罗整理的资料,担心道:“郁华到底是怎么了呀?他过敏还没有好吗?”
自从最开始那次一起吃过饭之后,赛西尔和郁华没有再相处过了,最多在学校碰见的时候打个招呼,但高一高二的教学楼分布在两个区,这样的机会也不多。
而郁华从后颈长了红疹开始,更不会往教室外走了,只有跟着赛罗一起时会出去。
赛西尔现在对于郁华的了解,都是靠着赛罗在家中提起的只言片语。他知道对方生病了,哥哥很担心,但进一步提问时发现赛罗知道的也并不多。
“医生说只通过口述的这些症状不好判断。”
赛罗听到赛西尔指控他过去能吃下一头猪的时候笑了半天,之后就沉默了,过了会才道。
“不过他说虽然没有固定的过敏源,总应该有诱因的,每次过敏持续的时间不会很长,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赛罗皱着眉心,脸上透出烦躁:“我查了一下,易过敏体质的资料太少,症状也没有和郁华重合的。”
赛西尔抽出他夹在医学科普里的一张纸,上面罗列了赛罗记忆里郁华这几次过敏前后接触过的东西。能排除的都已经划掉了,还有几样画个圈的,都是赛罗对比过后认为有可能是过敏源,要带着郁华避开的。
接下来还有几点科普被摘了下来,都是过敏体质的注意事项。
“其实……”赛西尔有些犹豫,“哥哥,郁华不是在看医生吗?你问问他就可以知道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过敏的。”
赛罗想到郁华藏在衣服下的针孔和眼神中的不安,闭了闭眼睛转开话题:“他不想提这个……”
“好吧。”赛西尔叹了口气。
“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你就叫我。”他仔细了看了一遍赛罗的记录,把手里的纸张原样夹了回去。而后站起来抱了一下赛罗。
“晚安,哥哥。”
赛罗笑了笑,和他说了晚安。
赛西尔走到门口又扭头,很不放心地提醒:“要早点休息喔,明天还要上课。”
赛罗点头,门被带上。房间里安静下来,他坐在原地,盯着手腕上绕着的太阳手链。
屋里开的不是明亮的大灯,暖橘色的台灯摆在书桌上,投下的暖色调的光线映上手链中心的玉石,让它晕开一层朦胧的光晕,倒真的像太阳了。
耳边还有郁华送给他手链时欢欣的声音,赛罗沉下心,再度打开终端。
与搜索词条按相关性排序的内容都列在了光屏上,和易过敏体质有关的不多,和腺体长红疹相关的资料却不少。
赛罗大概浏览了一下,大部分都讲的是术后康复过程……什么腺体嫁接腺体移植手术之类的。他一开始没有在意,目光在光屏上搜寻易过敏体质的零星信息。然而,这方面的资料实在很少,赛罗按着眉心,在长时间的无功而返之后,犹疑着点开了其中一个术后病例。
第47章
郁华站在镜子前,镜子里的人苍白,瘦削。脸颊上的红润彻底不见了,即使是每天被赛罗用补汤喂着也没有什么用处。
他侧头,后颈上已经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疹,消下去一个第二天立刻就会长出新的,此刻不仅在颈后,已经逐步蔓延到了颈边来。
不管是内服、外涂的各种药品,还是他一针针推进体内的药水都没有阻拦它们生长的趋势。郁华有时候看着拍下来的图片,会觉得脖颈里那个不属于自己的腺体的已经腐烂,这些日益增多的红疹就是食腐的菌菇。从皮层下冒出来,扎根于他的血肉生长。
第一颗红疹刚长出来的时候郁华没有任何感知,等后来它变大了,才有细微的痛感。而到了现在,他颈后这一片无时无刻不在传递着尖锐的刺痛。仿佛针尖密密麻麻地扎着皮肤,郁华有一次忍不住用手指压上,爆发出的痛感让他顷刻麻了脊背。
郁华转回头,不再看自己令人生厌的部分,他将涂满药膏的药棉按上腺体,而后开始一圈圈往脖颈上缠绷带。
白色的绷带裹紧,遮掩住底下病态的皮肤。红疹被密不透风地挤压,瞬间像一刀剜进后颈,连带着后脑勺也隐隐作痛。
郁华的脸色更白了一点,几乎和脖子上的绷带没有色差。他抿着唇,抬手摘下发圈,扎在脑后的小辫顿时散落。过了这么久,他的头发又长长一些,褐色的卷发贴着双颊,绷带藏到落下的发丝里。
草莓发卡放在洗头台上,郁华拿起来,仔细地别在耳边。
他盯着镜子看了许久才收回目光,把摘下的发圈套在了手腕上。
从家里出来,郁华到教室的时候里面空无一人,他这一阵子来的越来越早,因为颈后逐渐扩散的疼痛让他无法睡个好觉。不能平躺,甚至连入睡也困难。
他把手上提着的蛋糕放进赛罗的抽屉,顿了顿之后,在赛罗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没有去翻赛罗抽屉里的东西,也没有做其他的,郁华就像小学生一样并着双腿乖乖坐在座位上。
他将手搭在桌面,用指腹摩挲,慢慢地,上身伏下,脸也贴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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