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学对方的语气,以牙还牙的撩。
“舟哥哥。”
“嗯。”
“我们赌一把吧。”
“赌什么?”
“我会不会喜欢你。”
荆舟看着他:“好啊,谁先挑。”
“你先。”
荆舟沉默一瞬:“你会的。”
声音很轻,却笃定。
“好,”少年接住他的视线,莞尔:“你选得不好,因为我从没输过。”
他的回答,是同样轻且笃定的语气。
荆舟笑:“那刚好,毕竟我从不怕输。”
少年看着荆舟,觉得他的笑温柔得有些晃眼,于是他轻轻合上眼睛。
无边无际的黑暗蔓延,此刻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自己是仓惶无措的。
他动摇了,有生之年唯一一次。
一晃眼,两个多月过去,七月十五这日,荆舟携少年出关。
戚无所备了酒席迎接闭关了九九八十一天的师尊师娘。
出关时移容丹的药效已过,荆舟又变回荆宗主的模样,而少年则变回他的郁辞。
平心而论,荆舟看得很不习惯,但唯一的好处就是他又比小兔崽子高了。
“师娘,话本…”戚无谓以为师娘出关能带上一叠子新鲜的话本,谁知道对方两手空空。
“在青渊洞里忙着舟哥哥聊天,没空写。”
“嗯…”戚无谓一下子有些失望,却又觉得师尊师娘这样很甜。
“不过,我是打算写一百万字的,先欠着,写好了给你看。”
“多谢师娘。”戚无谓的心情一下子就晴朗了。
荆舟在旁吃着少年专程给他煎的鱼,笑着睹了眼少年:“一百万字,你得写多少年?”
“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就看舟哥哥肯不肯给我提供素材。”
荆舟笑而不答,少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对啦,你说出关后给我的礼物呢?”
荆舟卖关子一笑:“先吃饭,待会儿告诉你。”
戚无所在旁啧了啧,压低声音在荆舟耳畔道:“师尊,你和师娘闭关一遭,感情这么好了?”
荆舟笑:“还差一点,就把人追到手啦。”
“恭喜师尊。”
饭后已是戌时,夏日天光长,戌时一刻,西边的天空还残着一线光亮。
东边,一轮圆月冉冉升起。
荆舟同戚无所交代了几句,戚无所笑着点头,荆舟便拉着少年的手离开了。
“去哪。”少年任他拉着。
“散步。消食。送你礼物。”
两人也不御剑,并肩走在向晚的山路上,暮霭渐起,山鸟啼鸣。
滚滚绿涛沉入夜风里。
荆舟提了一盏小巧的夜明灯,幽幽的光一晃晃的,落在生了苔藓的山路上,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最后重叠在一起。
少年看了眼夜明灯,突然道:“今夜是中元节。”
“嗯,在鬼域封印之前,今晚应是百鬼提引魂灯夜行,从此路通往人界吃香火供奉。”
“你这么说,我们倒像是走在黄泉路上了。”
荆舟拉着他的手:“走呗,只不过到了奈何桥,你千万别喝孟婆汤把我忘了就成。”
“怎么,我喝了孟婆汤,忘了老前辈不好吗?”
“我不需要你忘了他。”
“嗯?”
荆舟温声道:“你记着他,没关系。”
他认为,让郁辞在记住白月光的情况下重新喜欢上他,那才是真的喜欢。
也是他的本事。
少年不置可否笑笑,声音幽幽的:“舟哥哥,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我是鬼?”
荆舟脚步顿住,回头,看着两人重叠在一起的影子:“鬼没有影子,你有。”
“鬼也善化形哄人,可别大意。”
“害,你哄我还少么?”
两人边说边走,真似寻常道侣饭后林间漫步,直走到天彻底黑下来,荆舟拉着少年走上漫长的白玉石阶,走了大致九百阶,少年不耐烦了:“你说给我礼物,这是爬山来了?”
“礼物在山顶上,你累我背你?”
“不用,现在蛊毒除了,我自己能走。”
修行之人脚程快,一炷香的时间,两人走上五千级台阶。
山顶处豁然开朗,大片大片夜萤草闪着浅黄色的光亮,随着夜风摇曳起伏明灭,如流萤闪烁,一地星河。
这夜十五,月光也好,天上人间光华流淌。
少年被眼前的景致惊得怔了怔,旋即胸腔处又开始突突突的狂跳起来。
荆舟看了看他是神情,心下分明且满足,拉着他席地而坐。
“怎么,舟哥哥的礼物就是这片夜萤草吗?”
“好看吗?”
少年不说话了,荆舟莞尔:“还有更好看的。”
他话音方落,只听咻的一声响,夜空绽开成片成片的烟火,一时间漫天繁华璀璨,将玄寂山的夜映得如同白昼。
少年再次愣住了。
荆舟微微侧头,流光勾勒出少年侧颜的轮廓,不知为何,荆舟从他的眸子里看出一点落寞来。
两人默契的一言不发,直到花火燃尽,夜空恢复寂静,荆舟淡淡的问了句:“怎么样?”
少年先是不语,旋即勾了勾唇角:“闹得慌。”
荆舟也笑:“方才的烟火,我亲自做的。”
“没看出来,舟哥哥还会这个。”
“当然不会,闭关之前和无谓现学的,上元节的时候答应你,要在玄寂山放烟火,该兑现了。”
夜萤山巅悬崖之下,正是荆舟上元节承诺的,镜湖禁地。
少年看着脚下深渊,夜风猎猎从脚边呼啸而过。
他抬头望向荆舟,眸子幽黑深邃,是夜萤草的光照不亮的深渊:“是不是我想要什么,舟哥哥都会双手奉上?”
荆舟眼角眉梢捎着笑意,眼神却是认真的:“我不敢保证。”
“是吧,”少年垂眸笑笑,“对了,我也有一个礼物,要送给舟哥哥。”
荆舟有些出乎意料:“什么?”
少年学他卖关子:“待会,舟哥哥就知道了,先闭上眼睛。”
“这么神秘?”
“嗯,我准备了很久很久,希望舟哥哥不要失望。”
荆舟依言闭上眼睛,觉得好笑,少年掰过他的肩膀,让他背对着悬崖。
“怕舟哥哥偷看,我先蒙你眼睛。”
说着他抬起手,双手捂住荆舟的眼睛。
即使蛊毒拔除了,少年的手还是很凉很凉,凉得如同两片冰覆盖在荆舟眼睛上。
“卖什么关子?”
“别着急。”
“……”
“往前走一步,再往前,再一步。”
“还走么?”
“嗯,再走半步。”
“…你要把我推下悬崖?”
少年笑了笑:“殉情吗?”
他的声音和他的手一样凉。
“好了,可以停下来了,先别开眼睛,转个身。”
荆舟依照指示,两人调转了位置。
此时,荆舟正对着悬崖,少年则背对而立。
风更大了,夜莹草浪翻滚发出类似呜咽的风声,少年半边脚已经踏空,双手还捂在荆舟眼睛上。
“舟哥哥,礼物揭晓之前,我想和你说个事。”
“嗯。”荆舟眼睛被蒙着,只觉对方的手更冷了。
“我想带你去见见我的阿衍前辈。”
“嗯?他不是…”
少年似笑了笑,笑得令人毛骨悚然:“我们到下边,就知道啦。”
“什么意思?”
少年没解释,继续道:“见他之前,我还得再告诉你个秘密。”
荆舟:“……”
他心里突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心脏也随之砰砰直跳。
“舟哥哥,这副壳子之下的魂儿,从来不是郁辞。”
“……”
“我,是祁决。”
“……!”
荆舟蓦地睁开眼,与此同时那双冰冷的手从他脸上移开。
月光正好,莹草浮动,将少年脸上胜券在握的笑映得分明。
“冤家路窄,舟哥哥记住了吗?”
少年微微向后倒去,红衣随风猎猎翻滚,从千丈悬崖直坠封印鬼域结界的镜湖!
七月十五,中元夜。
百鬼应撕裂结界,夜行人间。
第36章 郁辞
因这句冤家路窄,荆舟如遭五雷轰顶,曾经无数个日日夜夜、无数细节像走马灯般闪过他眼前,他却来不及爆发任何一种情绪,身体已下意识跟着祁决跳下悬崖。
下坠过程中他召唤长寂准备御剑追赶,可浑身灵脉仿佛陷入休眠,灵力全然被冻结在死寂的灵脉之下,完全不受他控制!
荆舟恍悟,他这是遭了祁决暗算。
从崖底呼啸而来的风刺骨的冷,荆舟这才后知后觉寒从心生。
眼见就要坠落谷底粉骨碎身,数段红绫逆风朝他缠绕而来,柔软的绸缎的缠住他的手腕脚踝,将他像个提线傀儡般捆绑四肢,坠落的速度减缓,祁决在半空中将他一把揽入怀里,冰冷的唇贴着荆舟的耳垂:“舟哥哥,我就知道你会陪我殉情。”
此刻,毫不知情的戚无谓根据荆舟先前的安排,又点燃了第二波烟火,漫天银花火树绽放。
荆舟浑身灵脉被封印,他不言语,只借着流光静静的看向少年。
对方脸上依旧是笑着,被烟火照亮的眸子映着荆舟平静的脸。
“舟哥哥不生气吗?”
祁决没在荆舟脸上看到半点愤怒甚至错愕,他有些意外,却也越发觉得有趣。
“你的礼物究竟是什么?”
荆舟的声音没有一点情绪,既无愤怒也无悲伤,风平浪静得吓人。
祁决却答非所问:“你喜欢吃我亲手做的饭菜,我就给你下了一年的毒,如今毒入灵髓,一时半会儿舟哥哥怕是无法动用灵力了。”
“从那杯合卺酒开始?”
“对啊,让舟哥哥失望了吗?”
出乎祁决的预料,荆舟竟笑了笑:“我,愿赌服输。”
他指的,自然是在青渊洞时两人打的赌,当时还是郁辞的祁决,会不会真的喜欢上他。
一切水落石出后回想,倒是有些可笑。
祁决怔愣一瞬:“胡说,舟哥哥还没输。”
“……”
“这一局,胜负未分。”
“……”
“这不,我把你带回血谣宫,来日方长,我们有的是时间,再较输赢。”
祁决再度吻了上来,慢条斯理的舔荆舟嘴唇上的细小的纹路,一边吻着一边下坠。
“可能有些疼,舟哥哥忍一忍好不好?”
“——借你灵力一用。”
祁决声音柔软缠绵如情话,可他冰冷的手已按在荆舟丹田处,五指生生探入他的识海,直抵神魂深处汲取灵力。
荆舟疼得身体发抖,却是一声不吭,他现在毒入灵髓有如牵线傀儡,毫无反抗之力。
眼见就要撞上镜湖,祁决将钥匙掷向湖面,平静无波的镜湖顷刻发出轰隆隆巨响,湖水迅速一分为二,钥匙坠落之处拉开一道百尺宽的天堑,静谧的镜湖水形成两道悬瀑,轰隆隆的水幕之下,封印鬼域的鬼境结界暴露在两人面前。
这道封印,是七年前无数仙道大能耗尽毕生修为,用自己的神魂与血肉筑起的死结界。
祁决一手搂着荆舟,一把埋泉卷起千层浪!
鬼刃阴寒冷厉的剑气乘浪前行,吸了荆舟刚纯如烈日的灵力后,埋泉纵横无匹,转眼之间,将坚不可摧的结界砍出数道巨大裂痕。
祁决停止动作,搂着荆舟浮于浩瀚瀑海之上,只听咯吱咯吱几声响动,有如冰面碎裂,结界处的裂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顷刻爬满结界冰壁,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整壁结界如一墙琉璃,尽数化为碎片破裂崩塌!
顿时血光冲天,强烈的光掩盖住了天上的烟火,悬挂于两侧的镜湖瀑布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朝荆舟祁决席卷而来!
一时间玄寂山大地剧烈震荡,山石滚落江河逆流,埋葬了万千阴灵的镜湖从沉睡中被人强行惊醒,终于怒了,湖水如一个巨大的黑洞奔啸而来,张开大口吞没试图入侵的叛徒!
就连荆舟自己都不知道,所谓的镜湖秘境钥匙,能打开通往结界的大门,却也能将破坏规矩之人在瞬息埋葬。
两人被巨大的漩涡卷入湖底,因为彼此身上缠着红绸绳,牵牵绊绊纠缠着倒真像是一对殉情的道侣。
可惜漩涡的冲击力太大,连接彼此的绸带不堪重负,荆舟和祁决被一道暗流打散了。
荆舟身中慢性毒、又被祁决强行入侵识海汲取灵力,早精疲力竭得连个凡人都不如,镜湖的水掺杂了先祖的愤怒与不甘,一会儿冰冷似融雪,一会儿滚烫如沸水,荆舟咬紧牙关试图逆流而上,可他的努力在镜湖的怒意下显得微不足道,不消片刻就被漩涡卷入暗黑的深渊。
荆舟的意识逐渐模糊,昏迷之际脑海闪过青渊洞时和祁决打的赌——
“你选得不好,因为我从没输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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