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又一次见证了亲人离世之后,他摇摆的内心反而变得麻木起来,冷漠地看着他们。
或许是因为没有记忆,莫清玄并不觉得悲伤,痛苦、难以忍受,不会执着于已经发生过的过去。冷静下来之后,他开始警惕未知的危险,然后留意到自己脚下飞速旋转的漩涡……
那是一股来自于未知世界的力量,只能这么认为!坚硬的地面变成了松软的沼泽地,等他意识过来的时候,已不知不觉陷到了小腿,小腿下的知觉全无。
如果这是梦里,被束缚的感觉未免太真实了,还有坠楼之后迎面扑来的血腥味,以及病房里刺激的消毒水味,嗅觉、视觉、听觉无一不真实,但他直觉这是假的!
就算知道了这是假的,又该怎样逃出去呢?
“咚——”又一次坠楼的动静,那是苏长青的兄长;“大青、大青……”哀哀呼唤着的妇人,是苏长青的母亲,这么说来,这个家是不是还差一个人?
莫清玄如此猜测着,果真下一刻庞大的黑影笼罩而下,贴在他的后背上,两个人的影子悄然重叠。他不禁寒毛直竖,随即听到响起一道沉稳严肃的声音,一边靠近着一边说:
“阿青,你要保护妈妈、帮他哥哥知道吗?”
——是的!曾经在梦里,那个与他有相似面孔的男人也是这样对他说的:保护好你的妈妈,保护好哥哥,知道吗?
幼小的他纵然不情愿,还是点头答应,一次又一次,毫无例外。因为承诺过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这是苏城以身作则教会他的。
耳边那个声音又在叹息:“为什么,阿青,你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你的哥哥,没有照顾好你的妈妈。你个骗子!骗子!!他们都死了,为什么你还活着?”
——骗子?
他竟然说我是骗子……
竟然嫌弃我为什么还活着!!
……那个人,他的父亲苏城,竟然恨不得他死吗?
“苏长青要是听到你这么说他,不知道该有多难过。”
他会保护好家人,可为什么要以这样咄咄逼人的方式一遍又一遍提醒他,苏城来兴师问罪,难道这一切的悲剧都是苏长青造成的吗?
就算是他苏长青造成的恶果,为什么要他莫清玄来尝?
“苏城,你是不是苏城,你知不知道苏长青经历过什么,知道我是怎么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么——我差点死掉了,好不容易逃出来,你却骂我骗子,巴不得我死——给他们陪葬,就因为我没有保护好他们——苏城,你是这样想的吗,你真觉得我该死么——”
莫清玄怒不可遏,所有理智尽数化为乌有,不管不顾陷进沼泽的身体,下一刻霍然回头,只见一张染血的面孔突然砸中窗户,扭曲的五官贴着玻璃,呼出的雾气模糊了那些躲藏在苏城身后的张牙舞爪的人们。
“不——”
——放开他,放开他啊!
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看过来,离莫清玄是非常近,仿佛只有几米远,所以他看得一清二楚。
苏城被折磨着,被踩在脚下,身上沾满了污秽。周围那些人看不清楚脸的人对他拳打脚踢,刀子捅进了血肉,扳手撬开了牙齿……一切都显得那么痛苦。
苏长青最尊重的人,最引以为傲的父亲——
“不啊,别打他!别碰我爸爸!!——爸,你看看我,我是阿青——我回来了,你看我一眼,妈妈,我回来了——”
仿佛点燃了□□,所有悲伤的、绝望的情绪彻底爆发,无法挽回的亲人,那些最爱他的人,永远不会回来了……
月亮圆一千回、一万回,这个世界上与血脉相连的人,他再也见不到了——
又听到“咚——”坠楼的声音
那是他的哥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一刻,他由衷祈祷着,这个噩梦快些结束吧。连同他的生命一同结束,死在这个令他绝望的、窒息的,孤独的沼泽里。
莫清玄突然想起来了,他的父亲是苏城,兄长苏叶青,而他的母亲叫作:空桐音。
那是个令他惊艳的反复咀嚼仍如痴如醉的名字,他忽然想起来了,妈妈她竟然是空桐家的人。这一切,仿佛命中注定……
失神的刹那,胸腔被沼泽挤压着,难以呼吸,在他勉强升起一丝生机的时候,黑乎乎的泥水灌入鼻腔,身体瞬间被淹没。
——哗!
整个意识封存进一个虚无飘飘的黑暗世界中
这,就是死亡么?
浑浑噩噩之中,鼻腔突然倒灌进一股冰冷的气息。
喉咙涌上一股腥甜滚烫的液体,眼前发出眩晕的白光,紧接着,白光散尽,他睁开眼睛,看到一张漂亮的眼尾有一道红疤的脸。
“哎哟喂祖宗欸——你可算醒了,你把慕慕吓得脸都白了!”
他再也承受不住,捂住胸口呕了出去,才发现是一口殷红的血。
莫清玄极淡定地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问:“你救了我?”
“不,不是我,我哪儿有这么大的能耐。”凌霄连连摆手,然后小心翼翼地指了指脸色发青的菲尼斯。
菲尼斯正握着他的手,脸色果然是白里透青,一双大得出奇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他。他不禁笑起来,说:
“我没事,就是做了一个噩梦,你看,我现在已经醒了,没事了。倒是你的脸色比我还难看,菲尼斯,凌霄,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他躺在菲尼斯的怀里,全身疲惫。那个梦好像是真的,如果死在梦里,是不是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凌霄低头:“慕慕担心你呐。你现在可是响当当的人物了,燕离想害你,不止他,黑道的不少人都盯上你了。”
他看凌霄漂亮的脸,笑问:“你不用易容成别人的模样了?”
“托你的福,寥寥几句就把我身上的嫌疑洗脱个七七八八了吧。”提到这个,仍不免心虚,“莫清玄,你不会为了救我才强行一换一吧?我跟慕慕什么都没跟你说,可我怎么觉得,你什么都知道。”
你们不说,我就不能猜到么?莫清玄忍笑,捂住胸口慢慢坐起来,道:“知道你是奸细的事情吗?”
“呀我不是,真的不是我!”凌霄立刻一副受了栽赃的委屈模样,偷偷看菲尼斯,“慕慕,现在我可以告诉他真相吗?”
菲尼斯留恋地看自己的怀抱,一边点头。
得到菲尼斯的首肯,他才敢说:“我是被陷害的。我顶多算个替死鬼,奸细另有其人。问题是郑老爷听信了谗言,认定我就是奸细,明里暗里追杀我,搞得我苦不堪言。我想找他解释清楚,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你,哼你就是个搅屎棍子,在郑老爷跟前儿胡言乱语,这下可好,全怀疑到你头上去了。往后担惊受怕的轮到你了吧。”
“这么说,那批毒品的买家真是郑老爷?”
凌霄拿鼻孔嗤他:“嗯嗯,你误打误撞,撞上大Boss了!”
“那你,我能理解为你是接头人,警察的身份根本就是个幌子?!”莫清玄顿时糊涂了,根正苗红的警察预备役摇身一变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贩毒分子,那他算不算跟贩毒团伙勾结?次哦~要坐牢的吧!
凌霄沉痛地点头:“是的。”
“我一直就奇怪,云南警方对贪狼窝藏在瑞丽的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是说贪狼的存在对中国没有威胁性。那批毒|品在贪狼的手里可以说非常安全,可是你一直在追查他的下落,虽然你嘴上说自己是特工,还摆出有秘密任务在身的神秘架子,想误导我。幸好我多留了一个心眼……”
凌霄震惊,仿佛看到有人装逼:“什么心眼儿,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了吧?”
“我一直跟小柳有联系”
“啊那个孩子——”
“小柳说,柳川最近的心情突然变好,据说是大陆这边儿传出消息称找到了奸细,能利用奸细把那批丢失的毒品给找回来。刚好菲尼斯要离开我,我就想,菲尼斯他恨不得24小时跟我在身边,怎么愿意离开我呢?”莫清玄一脸苦思,“他是不可能变心的,那就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办。在我的认知里,他除我之外唯一放在心上的也只有你了。”
说完,他又扭头看菲尼斯,一脸的温柔与善解人意:“我猜的对不对?”
“……”
菲尼斯使劲儿点头
凌霄嗅到了狗粮的味道:“……”
“然后,你就强行一换一,就这么帮我的?”
莫清玄还是很淡定:“没关系,菲尼斯会保护好我的,对不对?”
然而菲尼斯在他满眼的期待中摇头,说:“这不像你会做出的事情。你是惜命之人,不会轻易将自己置于危险中的,你另有打算的。”
“嘻~你变聪明了,”他乐呵呵地承认,“山人自有妙计。”
凌霄一惊一乍:“难道你已经找到揪出那个真正的奸细的办法了吗?!!”
“没有……”
“那你怎么办,以后还有比燕离更可怕的人暗杀你的!!除非菲尼斯寸步不离地守着你!当然,你肯定很开心,慕慕也很乐意。可是如果真跟你说的,有妙计就好了,能说出来让我参谋下不?”凌霄洗耳恭听状。
莫清玄已经站起来,不用菲尼斯搀扶,揉着胸口离开天台,又回头规劝凌霄:
“做一个好人吧。人被杀,就会死,作恶多端的人会下地狱;好人死后,灵魂会受到祝福飞上天堂的。所以,我选择做一个好人。”
凌霄怔住
“再者,苏城皓皓之白,我身上流着他的血,就凭这点,我也绝不会让自己蒙上污名。菲尼斯,你没有是非善恶之分,但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分辨出黑白的,可能你无法理解我现在的感受……”
莫清玄自己也觉得落寞,喃喃地说:
“在我知晓了凌霄身份的时候,我感到恶心了。”
因为——
凌霄的父亲也是警察,是缉毒警察。
……
“我不会揪出那个奸细的,相反,我会成全他,替他去死心里都觉得欢喜。”
第69章 成全
万幸,宴会还没有结束。
莫清玄正要返回会场找郑厄,可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脚步不禁一顿,直觉里面危险重重,而且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再留在这里不知道又遇见什么怪人,稀里糊涂丢了性命岂不可惜。于是,他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提前离场,此时不过六点钟,会所外的池塘倒映出半边赤红如火烧的云霞。
莫清玄摘下眼镜,还给言行一,说:“谢谢。这眼镜帮了大忙了,现在物归原主。”
言行一接过,问:“戴眼镜,和不戴眼镜有什么不一样吗?”
似乎真的不一样,莫清玄认真地想,道:“戴上眼镜,看待这个世界的眼光会变得有所不同。”
“有什么不同吗?”
“很微妙,说起来我自己也不太能理解。如果我强迫自己去做一些不得不去做的事情的时候,心里会觉得惭愧,但是戴上一副眼镜,眼睛里所看到的事物脉络会更加清晰,行事处世也会更理智。”
言行一似懂非懂,总结:“是心里的负罪感会减轻吗?”
“……”
好像也可以这么说。他总觉得戴上眼镜的自己变得更冷漠一些,面孔变得更加虚伪,莫清玄并不喜欢那样,所以会避免强迫自己去掺和一些事情。除非万不得已,比方说这次。
“言同学,你经常兼职吗?”
言行一点头:“我家里只有一位姐姐。姐姐身体不好,我不想她再为我上大学的事情操劳。”
莫清玄又问:“那你想过长大后做什么吗?”
“想过的。我喜欢单纯的人际交往,不太擅长应酬,想来想去,也只有走研究这条路了。”
“那就是当教授?”他不禁一笑,笑容变得十分温柔起来。
言行一也腼腆笑了笑:“有这个打算。”
“那你加油!”
这也是他曾经所希望的,莫清玄不禁怀念起来自己当初是否也是这样一副纯真的模样,可惜时隔多年,物是人非,他由衷生出一股恍如隔世的错觉,看到言行一,仿佛看到了当年年少的自己。
如果没有那些悲剧发生,哥哥还活着,母亲尚在,他应该是同自己所期望的那样,考研究生读博士,留校当一名教书育人的教授,听南国吵吵闹闹,看秦歌和微子启别别扭扭地谈恋爱,而他可能会交一个不漂亮但很温柔的女朋友,每天柴木油盐,也有可能跟沈荼走到一起。
那是他曾经所假想过的一辈子。到了现在,变得遥不可及,每天从噩梦中惊醒,细细回想起这个世界待他的温柔。
而那几丝温柔被他牢牢地抓在手里,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也是为了那些待他温柔的人们,他愿意喜欢这个世界。
迎着绮丽交织的云霞,莫清玄慢慢走向远处的山坡,走到那一棵高大的光秃秃的梧桐树下,眺望远方沉思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他刚接通,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仿佛带着唾沫星子一齐喷出来:
“你在哪儿啊莫清玄,你赶紧过来领走你妹妹吧!!——小丫头片子杀伤力太大了,我以为你做事够TM疯狂了,你妹妹也不遑多让,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儿都乱成什么样了我艹!!——啊?哦我跟莫清玄说话呢,叫他过来接人。你那个,咳、咳咳别生气,小孩子不懂事儿嘛,啥——不想看到她,现在、马上?行行行好好没问题我这就送她走,不等莫清玄他来了。深呼吸~吸~~哎对,你是医生,可别把自个儿给气出毛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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