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昼露出今日朝议上的第一个笑:“众臣都无异议,自是再好不过。”
“现在本殿吩咐,”施昼话音一转:“掌管宫中禁卫军的崔将领不守尊卑,违抗命令,现革去此职,由卫家二公子卫瑾暂时代领。”
崔将领瞪大眸,不敢置信的喊道:“殿下只不过身为皇子罢了!无权管理军职变换,臣觉殿下实在妄为了些!”
“本殿无权管理?”施昼反声问他,轻嘲般笑了下,
他手下轻抬,长袖微动间,“哐啷”声响,铺着白玉的地面被施昼抛出的那块虎符砸出清脆的声响,他低声问:“本殿现在可有权了?”
崔将领脸色一白:“虎符?!”
卫炙也不禁站出一步,剩下半块虎符在他手上,他方才细细勘查了一遍,地上的虎符的确是真的,而他怀里的那块虎符也还在,也就是说这是皇帝留给是施昼的。
施斐紧攥着手,指尖发白,皇帝可真是好手段,瞒着所有人,将皇家手中的那份兵权全给了施昼。
“殿下虎符在手,不过区区一个禁卫军将领的职位,自是有权管理。”卫炙冷声说道,又一次表明自己稳稳站队施昼。
朝堂上唯二手握兵权的人都这般说了,这职位自然定下。
崔将领仍不认命,他不能接受自己摸爬打滚多年才得到的将领职位如此戏剧化般地化为虚无。
“卫将领,请前崔将领下去,而后领宫中禁卫军抓拿施殊,押入天牢。”施昼再次下了命令。
卫瑾上前领命后,从挣扎不已的崔将领身上搜刮出掌管禁卫军的令牌,毫不留情的将人带了下去。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朝议结束。
朝议散后不久,正殿内还剩下寥寥十几名官员在往外走。
施昼理了理袍角,看向施斐:“三哥。”
施斐缓缓勾唇,温声叹道:“阿昼何时变得这般雷厉风行了?”
施昼认真想了想,道:“记不清了,三哥,我总有会长大的时候。”
你不能老把我当小孩看待,会吃亏的,你看今日就是,我欺负到你头上来了,你才发觉我已变化如此之多。
施昼心底一叹,转着轮椅想往外走,卫炙上前几步,帮他推着,而楚青痕跟随其后。
在原地未动的施斐看着他们一行三人的背影,轻声问着:“阿昼,你也要跟三哥争了吗?”
他嗓音极轻,喃喃自语着,只自己才能听见。
渐渐地朝堂上只剩施斐一人,他抬眸望向施殊所住的宫殿方位,轻嘲地笑出了声。
他这皇妹此时怕是已被卫瑾抓拿,正破口大骂他为何不保她罢,或是心中还在想着那生死蛊,一心只有复活她的夫君这个念头。
施斐与这皇妹关系本就只剩下单纯的交易,少年时相依为命的情感这也被这些年互相折磨的聊胜无几,他只是有些可惜没有遵守住向他母妃的承诺。
他在笑自己冷血心肠,唯一的热度也全给了施昼。
——
施昼回了自己宫殿,书房的门一阖上,他就毫不避讳的直接问道:“不知先生与卫将军现在是怎么个看法?”
楚青痕在这书房内教了施昼好些日子,熟门熟路的自己寻了个位置坐下,一一斟了三杯茶:“坐下再说。”
施昼与卫炙落座。
茶水被每日打扫书房的侍从刚换过,还是温热的,施昼握着饮了口,才觉自己指尖发凉。
他想起施斐说的四字——雷厉风行。
表面上施昼的确威风极了,可私底下他比谁都怕,万一今日出了半点差错,他会责怪自己到死,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出什么意外,还好事情发展都在意料之中。
施昼又饮了口,暖热从喉中被咽下肚,传到了心底。
“华妃昔日与臣有恩,臣报完恩之前,一直都会是华妃手下的人,也自然会站在殿下这边。”楚青痕抿了口茶,淡声道。
除去有恩一事,他还有着私心,单单只对施昼一人的私心,楚青痕心知肚明他心中的大胆念头只能是一个妄想,但他也愿意为这虚无缥缈的事而付出代价。
施昼看向楚青痕:“我向先生保证,此间事了,绝不会再恬不知耻的以恩情为借口绑着先生,那时先生想去哪,想做些什么,都随意。”
施昼以为,楚青痕本来就不愿考取功名、淌这朝堂的浑水,只不过被华妃用恩情所狭,才被迫沾染这一身污秽之事。
他心中想,权势之物对这一身白衣高洁到令人敬畏的楚青痕而言,的确算污秽之事。
楚青痕静默片刻后,微摇首道:“臣只想留在朝中。”
只是想留在你身边罢了。
一心为百姓做事,楚青痕面上看着冷,可心地却是热的,施昼赞叹:“好。”
卫炙将他们所言收入耳中,他转了几下茶杯,一口饮尽,茶杯被放在桌上,叩出一声轻响,他开口道:“树大招风的道理,臣一直都知晓,所以这些年才叫卫瑾遮去锋芒。
他叹声:“卫家的确功高盖主,但一片赤诚之心也是真的,我们并无反意。”
施昼接话:“我知晓的,父皇疑心的确太重。”
“皇上多年猜疑打压,令臣寒心,在施斐找上门来与臣做交易时,臣只提了一个要求,只求皇家容得下卫家。”卫炙微微一顿,又道:“若是殿下应允,臣自是支持殿下的。”
“本殿自是应允的。”施昼道。
只不过心中还是在想,施野疑心应该不重,倒是登了皇位后,他再劝说几句,卫家应该可以安稳。
——
楚青痕与卫炙走后,施昼又打道去了太医院,他不确定施斐说的关于皇帝病势那些话是不是骗他的,他必须自行去询问一番。
太医院正院使是施珩当年登位期间亲自提拔上来的人,也算是施珩在宫中的亲信。
这位正院使更是看着施昼这一辈皇子皇女长大的,小时什么病痛都由他来医治。
只不过年纪大了之后,就只在太医院里潜心研究了。
如果施珩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这位正院使都不知晓的话,就没人知晓了。
“许院使。”施昼向面前那位花甲之年的老人微颔首道。
许院使淡然一笑,起身行礼:“殿下。”
他又接着说道:“臣已等殿下许久。”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完结。
终于要完结了,拍手手.jpg
第66章 完结【中】
“皇上龙体昏迷不醒并非是突然病重导致,而是中了蛊毒。”许院使徐徐说道。
施昼呼吸一窒:“蛊毒?”
“没错。”许院使继续说道:“在殿下出征前一月之久,皇上龙体就已出现了不适的现象。”
“那时我们几个老头子以为是皇上太过劳累所致,并未想到这是中了蛊毒!”许院使微微一叹:“算起来,也有臣等疏忽之罪。”
施昼死死攥着轮椅的扶手,手背上青筋暴出,心说龙体不适这等大事,你们也能疏忽?!
他深呼吸劝慰自己,不要去怪罪太医们,即是特地下的蛊虫,又怎会如此轻易排除出。
施昼沉声问:“然后呢?”
“臣等那时开了些药,皇上病体却愈发严重,又换了好些治病良方也还是不管用,最奇之事皇上脉象平和,分明是未生病的模样。”许院使继续说道:“臣等就大胆猜测皇上这是被下毒了。”
许院使递给施昼一沓纸张:“这是臣等那时开的药方。”
施昼接过翻看,指尖都在微颤,有些捏不住那一张张薄纸。
药方从一开始的养身健体变为治病良方而后又变为缓解毒症、压制毒性的作用。
“我们探查了半月之久,却未查出任何中毒的症状,实是奇异,而那时正巧殿下要出征了。”
许院使话音刚落,施昼刚刚好翻完那叠纸,听罢此句话手中一颤,纸张变哗啦啦撒在了地上。
一阵风从窗外吹来,吹的纸张满天都是,满屋子的飞,飒飒声不绝于耳。
施珩之所以一定要他上战场,就是因为施珩知晓自己要倒下了,保不住他了。施昼想着,心中刺痛不已,施珩怕自己一倒下,自己什么依靠也没了,只得任人宰割,才会送自己去边疆避难,远离京城的权利纷争,让卫炙竭力保住自己的这条命。
纵使这般,施珩在倒下前也还是将所有的退路给施昼准备好了。
一路高升至丞相之位的楚青痕与那块从京城送至边疆的虎符……
施昼想通了这些,眼角不禁泛红。
施珩从施昼出生后就一直宠着,直至自己将死前,也在宠自己的小幺。
“之后呢?”施昼听见自己哑声问。
“臣的徒弟曾去过蛮族领地,那日他在研究蛮族蛊毒时被臣无意瞧见,臣想着死马当活马医,拿从蛮族传来的那些法子一一测过去,才确认皇上就是中了蛮族蛊毒。”许院使眼眶微湿,唏嘘不已:“可臣等本就对蛮族蛊毒不甚了解,即使知晓了皇上所中为蛊毒。”
“却也探查不出究竟中了何蛊毒,又该是怎么个解决之法。”许院使痛声道:“臣等救治不了皇上,实在妄为太医!”
“那时……皇上似乎也认命了,臣等无论如何劝说也不肯吃药,到最后就是殿下回京见到的模样了。”许院使说罢,转身向内室走去,口中道:“殿下稍等。”
施昼怔怔然看着许院使步履蹒跚的背影,缓缓闭上眸靠在了椅背上。
施珩……怎么会?他该如何办……
施昼脑子乱哄哄的吵闹成一团,一边是施珩怕是将死一事,一边又是施斐争位一事,另一边还有他娘说出的他惊世骇俗的身世一事,至于与卫瑾的情情爱爱,都被挤到了边边角角处。
许院使双手捧着个黄色卷布,走到施昼面前,躬身献上:“殿下,这是皇上亲自交给臣的,让臣一定要亲手交于殿下。”
施昼暗自掐了掐掌心,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伸手接过那黄色卷布,抬起指尖绕开那布什。
包住里面东西的黄布掉落在地。
施昼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这东西……怎么看着这么像圣旨?
他卷开查看,只不过才看两眼,就想合上了。
施昼猜对了,这是传位遗诏。
许院使也看了几眼,一惊之下,不禁跪倒在地。
见圣旨犹如见皇上。
施昼心说,传位遗诏都准备好了,上边还指明皇位继承人就是他,谁又能想到传位遗诏竟然在一个小小太医手中,而没在任何一位朝廷命官手上,施珩的确什么都算好了。
施珩可真是……什么都准备好了,什么都准备好,无后顾之忧的甘心赴死了。
父皇,你怎么就舍得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告诉我,就抛弃我了?
你准备的再好又有什么用?都不是我想要的。施昼心中怨愤到了极点,又悲痛到了极点,只觉可悲又可笑。
施昼深呼吸一口气,捡起那黄布将这传位遗诏包裹好,还给了许院使,又将人扶起:“院使替本殿好生看管着罢,今日之事,勿跟任何人提起。”
许院使连声应下,捧着那黄布卷的双手不停的颤。
施昼出了这太医院后,转道去了施珩的寝宫。
自从皇帝昏迷不醒后,寝宫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包着禁卫军,此时形势大变,禁卫军不敢阻拦,立刻给施昼开了个道。
施昼走进那殿门,瞧见里边还有施斐时,才明白那些禁卫军面上为何如此为难。
他见到施斐的面孔,猛然想起施殊私下与蛮族大将往来,这蛊毒难不成是他们从蛮族那拿过来,给皇上下的?
施斐见是他,笑问道:“阿昼怎么也来了?”
施昼没回他,径直将门紧阖上,到施斐跟前停下,此时殿内除昏睡不行的施珩外,只剩施斐与施昼二人。
“父皇身上所中的蛊毒究竟是怎么回事?”施昼低声问:“施斐,你如实与我说,别骗我。”
施昼与施斐对视着。
施斐轻笑了声:“我如何能对着你的眼说谎话?”
“是我中的。”施斐紧接着一字一句道。
施昼眼眸震惊睁大。
“蛊虫早就引了进去,你出征前后就一直在拿吃食引它彻底发作。”施斐微微一哂:“御膳房有我的人,每日上贡的御膳也是特地安排的。”
施昼吸了口气,攥紧手的指尖冰的吓人:“至于吗?一个皇位罢了!至于吗?!”
“他是你血亲啊,施斐。”施昼眼眸泛上湿意,伸手指着床榻上的施珩。
施斐微颔首:“那又如何?”
施昼呼吸一窒,悲怒道:“我尚且与他无血缘关系,可也有一片孺慕之情,而施斐……”
“他是你父皇!你身为他亲子,怎么能如此铁石心肠?!”施斐嗓音沙哑:“不过区区权势二字,就值得你不忠不孝?”
“值得。”施斐轻声回,他握住施昼伸指的那只手:“阿昼,你可知晓没了权势的下场?”
“是我母妃被人害死却无处说理,是连一下作宫人都能欺辱那时的我与施殊二人,也是……我腿残废当日,只能血泪硬生吞下,不敢去询问施野半分。”施斐面上无笑,眸中一派深寒:“阿昼,三哥怕了。”
“我只得为自己去争。”施斐低声一笑。
“你现在可无半分权势吗?施斐,现在何人还敢欺辱你?”施昼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将泪意憋下,他不能哭,哭了……就什么气势都没了。
“你可懂知足二字?”施昼再问:“难道就非得皇位不可吗?”
施斐倾身紧攥住施昼另一只手的腕骨,吐出一字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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