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夜攥住了指在自己身前的那柄长剑,重重地向自己怀中刺去。刺骨的疼痛使他麻木,未曾听到长剑刺入的声音,“最起码,卫夜对得起阿离……对得起岭南王了。”他的声音虚弱了下来。
“卫夜!”韩苏难以置信。
“哈。”卫夜略笑,手上沾满了鲜血,韩苏手中的剑穿透了他的身体,卫夜得意,紧紧攥着那把剑不松手。
“卫……”回来的上官懿儿看呆了,韩苏的剑……这是……一阵轻轻落地的声音,上官懿儿惊吓过度昏了过去。
“至尊。”韩苏松了剑柄,有些怔然,卫氏兄弟相继死在自己手里,怕是懿儿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自己了,“卫夜。”
阿离。上官懿儿快要被韩苏气死了,阿离没了,只有一个卫夜陪在他身边,竟然也逃不过死的下场。懿儿悲痛,眼角溢出泪来。
卫夜之死,彻底断了上官懿儿和韩苏的姻缘,除了岭南王上官寒很得意,怕只有一个惊弦了。
上官懿儿身心已是千疮百孔,什么事也不在乎了,更不会再在乎那个人。随他去,风流薄幸,名满天下。亲眼目睹了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留了懿儿一个人,几乎除了韩苏问话,懿儿从不开口。
到了卫离的忌日,上官懿儿永远也忘不了这一日,可他必须忍下去,要想扳倒韩苏,必须拿回父皇赏赐的祭天大玉圭。
“臣最爱抱着至尊了。”韩苏仍是那一句,牢牢地把懿儿束缚在自己的怀里,懿儿很乖,总是不会拒绝他的亲近。等到韩苏去看望惊弦,懿儿也不会闹腾。
“本尊也最爱依偎于武安君怀中。”
韩苏邪邪一笑,凑近他耳畔,“臣有个好友,如今已得贵子,至尊何时为臣生一个啊?臣等着呢。”
上官懿儿无精打采,“明年吧。”
“好。”韩苏笑应,“那就说定了,君无戏言。”
“君无戏言。”
等韩苏熟睡在榻上,上官懿儿才悄悄起身来。明灭宫的侧殿,一直摆着卫离的那架白玉琴,如今上面已蒙了一层尘灰。上官懿儿轻轻揭了覆盖在琴上的素纱,眼泪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身子也重重跌在地上。
往日的朝夕相伴,阿离为他舍弃了中山王,舍弃了天下,甘心做了个伶人,到头来换得的,却是后位被废,名誉尽毁,身死异国。上官懿儿有太多的无奈,也知自己对不住阿离,对不住卫夜。
他的手轻轻抚过七弦,幻想着阿离还在自己身边,为自己谱上一首新曲。懿儿也知道自己并不爱他,封后只是为了气气韩苏,也许两个人是知己吧,阿离是个策士,士为知己者死,他也了无遗憾了。
可真是这种知己情谊,在韩苏眼里变了味儿。韩苏恨那个才貌双全的公子,也恨上官懿儿不懂他的心。“夜已深矣,至尊还不歇息吗?”懿儿的身后幽幽传来一句。
“马上。”懿儿听那道声音,应该是韩苏想抱抱他,却扑了个空,这才醒了来。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尽力去掩饰自己的悲伤。可懿儿转过身来,迎面就是韩苏冷厉的眼神,“武安君……”
“春寒料峭,至尊莫要着凉了。”韩苏给他披上了一件衣裳,眼神有意无意地往那架琴的方向看去。
“谢谢。”
回了榻上,上官懿儿侧过身去,益发止不住自己的泪水,不想被韩苏看见。可韩苏偏不如他所愿,懿儿便被他拽了过去,搂在怀里。
料峭春寒,更寒的,是名臣的心。
那一条条性命,一笔笔帐,其实上官懿儿都记在了心里。
次日,早朝下来,上官懿儿任着韩苏去找惊弦了。但是随后,韩苏的暗卫急急忙忙来寻武安君,说至尊又发脾气了,还杀了个侍女。
虽说上官懿儿是至尊吧,但也不能无故取人性命,更何况,他是个名副其实的傀儡至尊。韩苏略有动怒,也不顾这边的惊弦,怒冲冲地拂衣而去。
来通知韩苏消息的暗卫,却和惊弦对视了一眼,从他那里得了不少好处。
韩苏进来时,宫里地上侍女死去已久,血都流了一地。
上官懿儿神情冷峻,手指抚过断了的三弦,握住了余下的四根琴弦。韩苏迅速过去握住了那只手,命令道:“松手。”
“……”上官懿儿这次不打算听话了,握着琴弦的手似乎在隐隐用力,但是被韩苏的手禁锢着。血,溢满了懿儿的那只手。韩苏的手好比韩苏本人,禁锢着上官懿儿,初意本善,但是还是害得他受伤了,害得他忌恨了。
“松手。”韩苏又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上官懿儿冷静了一些,手也静止住了,只待韩苏把手拿开。可是韩苏确定懿儿不再自残之后,却猛地将那个至尊甩在了地上。
“儿时教了你些什么,一代至尊,嗜杀成性?”韩苏带着几分嘲讽的意思质问着他。
“说本尊嗜杀成性,那么你呢?”伏在地上的上官懿儿双目无神,并不正眼去看韩苏,而是又冷漠地说道:“阿离轻贱,死便死了,但是这架琴贵重无比,乃是稀世珍宝。这般不知死活的人,也配动这架玉琴?”
韩苏紧眉,“她去动琴是臣吩咐的。至尊总不喜别人动这架琴,但这是卫离的遗物,臣知至尊珍视,所以特地趁至尊早朝,命人拿到皇宫珍宝阁去,免去至尊睹物思情之苦。”
“所以便动坏了?”
韩苏确实吩咐了侍女过去取琴珍藏起来,但是没想到那个侍女下手没轻重,动坏了卫离的遗物,韩苏被上官懿儿的一句话问得哑口无言。
懿儿看着自己流着血的手,刚刚被韩苏甩了一下,不小心按在了地上。手有些疼,也无人心疼,上官懿儿自己握住了手,吹了吹伤口。身心俱疲,上官懿儿不想再被一个臣子处置了,也不想宫里流言四起,不想他们看不起自己。“武安君且回吧,本尊自己会下《罪己诏》的。”
韩苏终是点了点头,“好。”韩苏想过去看看他的手,却被懿儿拒绝了,“记住了,你应当做个流传千古的明君,切莫犯错。”韩苏语毕,贴心地抚了抚他的头发。
他不想再说什么了,起身去了内室。
《罪己诏》颁下,惊弦听说后,觉得这个至尊也不过如此,无论上官懿儿和韩苏之间发生什么,他们都已经不信任对方了。相反,韩苏却仍是信任着自己的少将。
秋冬之交,韩苏找了惊弦——因为韩苏能够信任的人不多了。
惊弦听了韩苏的话很吃惊,“将军想要废君,拥立岭南王?”惊弦蹙紧了眉,这可是大不敬,因为这些年来那个至尊并没有做过什么错事,即便是有,一来能接受惩罚,二来可以颁下《罪己诏》承认过错。他的那纸《罪己诏》言辞悲切,让淮阴百姓无不相信他们的君王是个仁君,仁君只是一时冲动才误杀了宫婢。
“是的。”韩苏应道,“不过要想达成这个目的不是一件容易事,我需要你的帮助。”韩苏将军队交给了惊弦,他一直负责照顾着年轻的至尊,若是真的要废君,他希望亲自去稳住上官懿儿,由惊弦加上官寒武力解决。
惊弦皱眉,似乎并不赞成,“将军,稍有不慎,便是株连九族的。”
韩苏其实也不想如此的,但是没有办法了,“我会想办法跟岭南王商议,护你周全的。事成之后,许你武安君的位子……”
“我担心的我要的,将军从来都不知。”惊弦拍桌有些怒了。
“……”韩苏侧了侧头,其实他都知道。
“我陪将军时日不短了,我不是怕死之人,我只是担心……担心你……”惊弦在韩苏面前总是懦弱着。
韩苏已经下定决心了,“事成之后,你便接了武安君的位子吧。我……我知道,我对不起至尊,他若看得开,我便带他回韩府,他若看不开,我便和他一起死。”
“将军。”惊弦拉住了他衣裳,“他宠幸卫离,宠幸卫夜,他那么恨你了你为什么还护着他?你为什么就是……不能顾及一下我?”惊弦抱住了,想让韩苏抱抱自己,他如今也是宽绦束细腰,可为什么还是得不到韩苏的心。
“我拟好了……”韩苏抬抬头,忍住了泪,“成与不成,我都是罪臣。我已拟好了《诀别书》,若是真的无路可退,我会保全韩家的。”
“将军。”
“别再说了。”韩苏决意已定。
惊弦含恨,若是韩苏下定决心废君了,惊弦定要除了这上官懿儿。“好,我帮你。”
夜晚时的韩苏,依旧是躺在上官懿儿的身旁,那个小公子被韩苏搞得大汗淋漓,侧身想去睡觉。
“至尊。”韩苏贴去身抱住他,上官懿儿也没有拒绝,但是总是躲着韩苏,不想看见那个人。韩苏抱住了,强行让他转过身,可懿儿就是侧着头不肯正眼看韩苏,“看着臣。”
☆、黯淡经年梦未休
上官懿儿一切由着韩苏,却不知这韩苏为什么要变本加厉地找他的茬。躲也躲不掉,上官懿儿屈服了。
“说,看到了什么?”
“一代名臣,宏图大志。”
韩苏强吻住了,惹得上官懿儿又是一番挣扎。“说。”
“淮阴功臣,武安君。”
“不对。”韩苏捏了捏他的脸,“说实话。”
上官懿儿落泪了,“我求你放过我吧。”
“说。”
“是爱臣,是伊人……”上官懿儿昧着良心说话了,韩苏竟然信以为真。
“臣也最爱至尊了。”
“本尊困了。”上官懿儿躺下就要睡觉。
韩苏这一次肯放他睡觉了,心满意足,终于再次听到他说自己是他的伊人了。早年时,上官懿儿写的那几句话,韩苏收拾书桌的时候看到了。亲爱臣,则凛如冬,烈如夏,是曰伊人。
韩苏搞不懂,那个小至尊当初明明那么喜欢他,为什么两个人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上官懿儿当初想跟他同榻,现在韩苏日日跟懿儿同榻,为什么懿儿又不喜欢了?
古来岁首为冬至,黯淡经年梦未休。上官懿儿闲来煮雪烹酒,跟韩苏一起赏雪,上官懿儿的神情还是大不如从前,韩苏很少见他欢颜。懿儿只是一味地喝酒,并不想跟韩苏说话。
“至尊。”韩苏捧着酒杯挨近了他,“至尊笑时最好看了,给臣笑笑可好?”
笑?懿儿都快忘了自己还有这个表情,懿儿向来唯命是从,所以这一次也允了,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不太像笑的微笑。韩苏看着他的笑,自己也笑了,韩苏痴痴,那种笑才是真情,也渲染了懿儿笑。
“你还……还喜欢韩家吗?”韩苏试探性地问道。
上官懿儿笑笑,“那武安君可是爱慕少将军了?”
“呃?”韩苏失了笑意,“臣……”
“若有一日,本尊与他,武安君要哪个?”
“至尊或许误会了。”
“武安君只说,要哪个?”
韩苏看了看亭外,笑道:“瑞雪兆丰年,希望淮阴百姓们可以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也希望……”韩苏的眼神移到了手上的酒杯,“臣与至尊也可以。”
懿儿略笑了笑,“本尊出身皇室,武安君出身将门,这生注定不平凡。何况武安君为我淮阴扫除中山大患,是淮阴赫赫有名的大功臣,更是不凡。”
韩苏敷衍性地笑了一下,并不太喜欢他们提这件事,他喜欢和往常一样,陪在至尊身边就够了。
等过了新春,便是上官兰皋的祭日了,韩苏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祭拜父皇的时候,上官懿儿忧伤过度,茶饭不思。一身素服的他泪眼朦胧,看向了心中同样五味杂陈的韩苏那边。
“武安君,本尊那日问你的问题,回答本尊。”上官懿儿冷漠。
韩苏也自知大难临头,潦草说道:“乱世臣要少将,陪臣出生入死。治世臣要至尊,陪臣白首到老。”
“出言不逊!”
在华陵祭拜了先尊与先尊王后,皇辇上,韩苏拼命按着那个至尊。
“武安君!给本尊住手!”
“我若是住手了以后便再没机会了。”韩苏不听,用武也要睡了他。
“嘶啦——”上官懿儿的孝衣被扯破了,他如何也不肯了,“武安君!”
韩苏不语,底下的侍卫们也不敢多管闲事,只是淡定地放下了纱帘。韩苏轻而易举地扒光了至尊,可那个至尊还在挣扎,“你真的不肯吗?”
上官懿儿挣扎,“放手!”
扶着车辇的侍卫红了脸,守卫的人也不敢过去看,那个年轻的至尊在韩苏面前什么也不是。不过,估计至尊回了京城,夺回了韩苏手中的大玉圭,韩苏单凭睡了至尊这一条罪名,足以让他毁誉丢了韩氏一族的性命。
“韩……韩……”上官懿儿紧紧攥住了飞舞的纱帘,“本尊定要杀了你……”
“韩苏性命在此,就等着至尊来取了。”韩苏满不在乎。
“啪!”回了京城,上官懿儿换好衣服,过去就给了韩苏一巴掌。
上官懿儿祭拜了父皇,该办的事都办完了,现在开始来处理他自己的事。那个武安君当着侍卫的面就敢上了一国的至尊,纵然懿儿日后得以雪耻,但是还有何颜面去面对这淮阴的百姓?
“至尊,臣来奉还祭天大玉圭。”挨了打的韩苏并不提旧事,只是让人把大玉圭收在锦盒之中,亲自呈奉,就等上官懿儿设重礼,宴九宾,来收回当年兰皋的口谕了。
“武安君,今有一物,旁人若求,不费吹灰之力,本尊若求,千金难得。”上官懿儿冷冰冰地看着他,“武安君可知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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