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眶的血流进了嘴巴里,他这才着了急,生怕少年看不清他的唇语。身体向前倾的刹那立刻被暴力镇压,刀子在他眼眶里搅来搅去,刀锋甚至狠狠磕在眼眶上,捣出一堆恶心的组织液。
他竟无暇顾及这种痛楚。
只是焦急地恳求那个少年闭上眼睛。
黑暗蒙上他另一只眼睛前,少年还执拗地睁着眼,他甚至没有眨一下眼睛,哪怕抠挠玻璃壁的双手没有一完好的指甲。
陷入永寂的黑暗时,他最后所见,玻璃壁上乍然出现无数手印。
与此同时,玻璃皿内的少年脸上,恐惧、绝望、愤怒,一切人类可理解的情感具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定义的神情。
身体已到了极限,意识消散前,纪楚戎隐约听见接连不断的撞击声,有什么破碎了,尖叫声此起彼伏,腥甜的气息瞬间浓郁到作呕,像是坠入了由鲜血与尸体编织的无法醒来的噩梦中。
再醒来时,他已身处UWP监护病房,叶一生陪在身边,白迪不知所踪。
白蔷薇研究所的人怎么会知道白迪的藏身之处?
囚禁白迪的玻璃皿为什么能克制‘黑雾’?
这些疑问,纪楚戎没有当面问叶一生。
就像他此时也不想去追究白迪口中的‘觉醒’是什么意思。
他只是问道:‘白迪,你到底想做什么?’
贴在掌心的肌肤离开了,白迪站起身子,道:‘我想救你。所以你放心好了,不管叶一生做过什么,也不管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只要他能研制出治愈你的方法,我就会全力配合他。’
冰冷的手抚上他的侧脸。
‘在那之前,亲爱的,一定要好好活着。’
‘我如你们所愿,只求你如我所愿。’
牵着纪楚戎的‘雾’手似乎感应到他的焦灼,放弃了说服他慢慢走,转而迁就起纪楚戎的步速。
近了,越来越近了。
眼部渐渐温热,离那个人越近,心便跳得越快,热切而决绝地活着,恨不得燃烧尽每一分每一秒。
他从来不怕白迪。
他的恐惧从来不是因为面对白迪。
世人皆恐惧着被他伤害,纪楚戎却深深恐惧着伤害他。
正因为这种恐惧,纪楚戎才选择遗忘白迪。
也正因为这种恐惧,他必须在此时此刻想起白迪。
所有人都会伤害你,我也会。
但是,即使死亡也不会使我们分开,这是我唯一能向他保证的。
从被他选中,被他所爱的那一刻,恐惧与欢愉同时降临,从此他成为人类中的异类。明知那是无法理解的存在,甚至不知他究竟来自何方,他依然会选择逆行而去。
去往他身边。
“白迪。”
‘雾手’停了下来,雾形散去的那一刻,纪楚戎抬手向前抓去,握住了冰冷的人类形态的手。
“嗯嗯。”那人的语调轻快,好似并不理解他所背负的一切,正如他自己所言,只有眼下这一寸光阴是值得珍惜的,过去、未来都没有意义:“亲爱的这是想起来啦?”
记忆中还没他高的少年已觉醒成成年男性,学着他以前安抚他时的动作,将他抱在怀里一下一下顺着发丝,道:“不怕不怕,我在这里呢,没有什么好怕的,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我已经完全觉醒啦,以后谁也不能伤害到你了。”
从冰冷的怀抱中抬起头,他‘看’到了门的影子。
一扇眼睛不可探知也无法否定的门,他‘看’不清门的形状,却隐约能猜到门后的存在。那存在给予他无比亲昵的熟悉感,与环绕他的臂膀一般无二。
“白迪,门后是你吗?”
白迪惊奇地“咦”了一声,转念想到了纪楚戎那堪称BUG的感知力,笑道:“亲爱的已经能看到界限了呀。”
这世上有诸多界限,比如生与死的界限,理智与疯狂的界限,白迪口中的,则是某种未知与已知的界限。
“别担心,门后的是我,应该说,那是我的本体。”
攥住了白迪的胸前的衣襟,纪楚戎喃喃道:“你想降临?”
如果他现在降临于此,这个世界会怎样呢?
是了,他们的一切计划,其实都假定在白迪愿意配合的基础上。他愿意为了纪楚戎前往平行世界,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叶一生算计,甚至愿意忍受纪楚戎对人类的偏袒。
即使白迪现在推开那扇界限,又有谁能阻止。
“不,我不能降临。”白迪低下头,他说话间‘雾’仍然抗衡着‘洞’,纪楚戎‘眼’前的界限似乎变薄了一点。白迪说话时,他甚至能听见门后传来一模一样的声音,:“想打破壁垒并不容易,如果我降临,就没办法带你离开了。”
纪楚戎笑了,他轻声道:“那你记得,一定要记得带上我。”
话出口的刹那,深远的凝视加诸于身。在这一瞬间,就像所有的光束都聚拢在了他身上,除他之外一切不存,他在穿越时空界限的遥远凝视中成为了永恒的唯一。
他不怕。
他从这凝视中感觉到欢喜。
那欢喜出现时发出一声颤音,琴弦上的一切有形之物都随之震颤,使分子的运动违背常识,赖以生存的万有引力像心跳般失衡,以至于凡受其力者,皆被迫地目眩神迷。
隔着一层界限,尚且有这种程度的影响力。
也许他真正震怒时,这世界就像玻璃一般不堪一击吧。
似乎察觉到他的不安,白迪蹭了蹭他的额头,比普通的人类幼崽还要乖顺。
“是你使我感受到人的爱欲,你是我情爱的化身,我理智的依存,是赐予我一切欢喜的唯一,只要能让你开心,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我愿将这疯狂的力量束缚成人类的钻戒,戴在你指间,尊受你的掌控。”
阴谋诡计,求生欲,权衡利弊,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不值一提。
“我一直观察着你们的发展,从人类造出量子飞船实现空间跳跃起,便对我产生了威胁。”
对白迪来说,千百年连一息都不到。准确来说,他根本没有时间的概念,是在观察人类时,才渐渐明白了‘时间’是个什么玩意。
虽然人类很有意思,但知道的太多总是让人讨厌。
任何处于绝对领导地位的存在,都不会喜欢下面的东西知道太多。
“为此,我抱着毁灭之心进行了降临。”但中间出了点问题,他的维度高出人类世界太多。有些高维为此不得不选择投射意识到人间,俗称地在人类脑海中置入一点想法,诱导人类自相残杀。
这种方法收效甚微,尤其在团结意识深化之后,几乎成为了人类高歌猛进的垫脚石。
白迪本身具备着特殊性,至少他尚未感知到与他一样拥有转化之能的存在。
转化使得他能够穿越维度壁。
通俗来说,维度壁里有什么物质,他只需要转化出与之对应的反物质来湮灭对冲,腐化出一条道路。
如果我都不能穿越维度壁,就没有存在可以了。怀抱着这种大意之心,他没怎么犹豫就开始冲击势垒。势垒的高度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差点在势垒中将自己的分【】身湮灭殆尽。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小撮‘雾’突出了壁垒。
剧烈的消耗导致本体与那一小撮分【】身失去了联系,再联系上时,从未体验过的情感从分【】身流汇过来。
那一刻,他真正的明白了人口中的七情六欲。
情【】欲泥海淹没头顶,纷纷退去时,已将他塑成一个人类的形状。
那之后,他不再关注人类,他的目光只追寻一个存在,那个存在恰好是人类。
而当他看着纪楚戎时,时间的‘滴答’声在这一刻于耳畔响起。与纪楚戎在一起时,时间是欢愉的,与他离别或只能远远凝视他时,时间又充满了苦涩。
以至于他回顾自己的生命,没有纪楚戎存在那段漫长时光,显得那么空洞、毫无意义。
我大概比那些投射意识的存在还要蠢,蠢到白送。
最蠢的是,明明白送,还为着与他相遇沾沾自喜,仿佛中了宇宙爆炸以来最大最好的奖。
他甚至渐渐地嫉妒起自己的分【】身,在万物不存,时空无念,只有他一个存在的领域中无数次呼唤。
‘来我身边。’
‘请求你,来我身边。’
他放下了想要踩死蝼蚁时那种恶意,转而拾起美丽的欢喜,期待着蝴蝶能翩翩而至停在指尖。
正像此时,怀抱着最渴望的人,哪怕什么也不做,他都舒坦得眯起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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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英雄的理想乡·第八章
“这就是叶一生植进阿戎大脑里的东西?”腾起的‘雾’捧着一枚极其微小的生物芯片, 肉眼根本看不见‘雾’端有什么东西,白迪却能看得一清二楚。
“另一个我在催眠时植入的,他称之为系统。”系统的作用并不难猜, 为了保证计划不会因自己的心软而失败, 纪楚戎选择暂时封存与白迪有关的记忆。
为了引导失忆后的纪楚戎, 叶一生创造出系统来告知纪楚戎如何行动。
巧合的是, 其实白迪也曾私下要求过叶一生一件事。
让纪楚戎遗忘他。
那时他与本体的联系并不完全,是真实预感到自己的死期, 也知道叶一生想让他踏上的,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
如果无法永远拥抱他,白迪宁愿纪楚戎最终回归人类之中,度过平凡普通的一生。
也许叶一生对白迪真的有那么一丁点残存的友情,他在白迪所要求的彻底遗忘与纪楚戎所坚持暂时封存间选择了后者。
那枚生物芯片呈圆锥形, 无数仿神经线密密麻麻从圆锥内部延伸出来,末端发出点点幽蓝荧光。
“你要这玩意干嘛?”叶一生从电脑里调出一堆物质模型, 这些都是治愈剂所需要的新物质原料。之所以说新,是因为自然界现在并未找到与理论原子模型符合度高的物质。
“你有时间研究那玩意,不如试试能不能转化出这些东西。”
白迪轻笑了一声。
‘雾’分出两缕,较细的那一缕在空中凝成极微小的一点, ‘雾’气消失时这里多出一枚完全一样的生物芯片。
另一缕较粗的雾又分离出数十个分支, 白迪的视线从那些物质的微观模型上一一扫过,黑‘雾’随之衍生出不同形态。
目睹这种违理背德的诡奇画面,叶一生感到生理性的不适。
若非他本身智慧卓然,对自身的认知从来理性客观, 乍然目睹这毫无科学依据的无中生有, 很难不对自己的理性产生毁灭性冲击,进而引为至高无上的信仰, 陷入无知无觉的疯狂。
‘雾’乖觉地跳进实验台上一字排开的特殊器皿中,在那些容器中完成违背常理的转换,容器很快满载了本不存在的物质。
忍着恶心将那些瓶瓶罐罐依次收好,进反应腔前,叶一生还是不放心地问道:“你又弄一个‘系统’出来干什么?”
“做拐杖。”白迪说着,黑‘雾’捏碎了原来的那枚芯片。
不等叶一生追问,房间里的黑‘雾’消融殆尽。
人造人的基因崩溃与异能者异能使用过度而造成的器官衰竭有着相似的根本原因。人类中出现异能者起源于基因突变,突变后的基因存在缺陷,这种缺陷会随着异能的使用逐渐扩大直至人体不可承受的地步。
纪楚戎诞生于人类追求卓越异能的野心,他的基因在合成时有意减少了正常人类中合理的片段,反而着重聚集了异能者失常的部分。
他比一般异能者更容易崩溃。
但这岌岌可危的基因已经孕育出了纪楚戎,叶一生不可能让纪楚戎回炉重造。只能根据理论推导出能与纪楚戎本身的基因A发生作用的物质B,最终通过生化反应获得稳定的合成物C,以合成物C逐渐取代基因A中那些危险的片段。
刚刚继承上一个叶一生的遗志时,他尚不能理解叶一生为何能以人类的身份与白迪制衡数年。纪楚戎固然是一个原因,然而真正的原因……
他将手中的新物质摆放进仪器凹槽里,看着那些白迪刚刚创造出的物质如他们预期中那样发挥作用。
人类在白迪这样的存在面前并非一无是处。
即便白迪拥有转化之能,却不能凭空想象出这些新物质的构成。
我们已知的真理尚且浅薄,但那无妨,人类最擅长的,就是探索。
不是生而处于顶端,却会为后来者铺路。
无法生而知之,才会终其一生都不停歇地思考。
总有一天,人类会完成拼图。
在那之前,叶一生轻轻叹口气,喃喃自语道:“当务之急,还是先生存下来吧。”
也许叶一生和纪楚戎不是唯一一个直面危机的人,在无数个世界中存在无数可能,战场一旦形成,便说明至少有一个人类,选择怀抱勇气直面死亡。
想通了这些,白迪也就是个3D打印机嘛。
就算白迪的本质是打印机,他也是最尖端高效的那一台。治愈剂的合成成效非凡,比叶一生预期的还要好。做完一系列先导试验后,那管得来不易的合成剂终于注入了纪楚戎的身体。
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纪楚戎表示,肉质鲜美营养丰富。
后来的人们怎么也想象不到,能治愈异能者基因崩溃的新药剂,帮助人类获得更强稳生存能力的新物质,来源于理智与疯狂横跨无数个世界的对峙。
于绝境中摘下来的新希望。
离别到来得很仓促,纪楚戎最后一次拥抱自己的友人,道:“就当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我不能送你一次程吗?”
白迪可不管他哔哔啥,一辆计程车已经停在了叶一生身后,司机双眼茫然直视前方,某种指令代替他的思维暂时接管了他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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