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良机。阮乔大喜过望,设了个巧计便把两人搓弄到一起。同学聚会所有人都在劝酒,便没人注意到一人杯子里掺点东西。大小姐上晚班回来,见楼道里两个鬼鬼祟祟的高个儿影子纠缠着晃,大肚子一下子撞在扶手上,惊怒下却认出是自家男人,登时两个眼睛向后一翻,扶着肚子直直坐在地上。阮乔好巧不巧地及时赶来,把她的小妹妹送到医院里。喻容容生产了整整一夜,阮乔穿着隔离服,湿着眼睛陪她整整一夜,心里恨死了那个让她受苦的男人。
阮乔心知喻家大小姐性子烈得很,受了这般委屈定不会轻饶了那人。谁知她醒转过来却只句不提宋传笙,只是养好了身子,带着孩子回了本家。宋传笙多次赶过来想见她,被阮乔一句话堵死了:你倒想她再死一回。
她看着喻容容回了本家,跟着父亲从头学起,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没有哪家的名媛有她这般能耐,辗转于各路人马之间,眼界广博嗅觉灵敏,每次站队都站得很明智,硬是把日渐衰颓的老派世家一点点撑住了。
可惜好景不长,她放在本家教保姆带着的孩子一日日长大,眉眼容貌渐渐显出宋传笙的模样了。长到十五岁那年,坐在餐桌前垂眼喝粥的样子,几乎让喻容容以为自己回到了那间破旧的筒子楼里,看着宋传笙一口口吃早餐。
喻容容开始吸东西。她夜里时常落泪,吸东西让她心里勉强好受一些,有时还能忘记痛苦,短暂地快乐一下。
她打开了儿子的房门,恹恹地靠在门上,冲床上熟睡的人吃吃地笑,慢慢走过去躺倒在他身边,很疲倦又很快乐地说道:“传笙哥,原来你在呀。”
......
阮乔发现喻容容不对劲的时候,她已经有瘾了。她几次想令她强制戒断,看她苦苦求情,又狠不下心,见她和儿子亲昵无常,几次阻挠,却被喻容容拒之门外。
她渐渐觉得无所谓起来,容容高兴就好了,随她呢。喻容容大学专业便是生物制药,对这东西合该是有分寸的,也犯不上过于操心。她一向宠着这个小妹妹,只要她待在自己身边,不喜欢上别人,便是最好了。
阮乔万万没想到,喻容容竟然死在她自己亲儿子手里。那个面色苍白的少年在母亲怀里一日日长大,手段竟然这样狠毒。她心里恨,却奈何不了喻微,喻家独子,喻容容唯一的儿子,喻家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她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自己的儿子也渐渐长大了,虽是商业联姻生下的孩子,却格外聪明漂亮。说的自然是大儿子,不到一个月就开始叫人了。她心里惊奇,愈发宝贵起来,喻容容之前给孩子起了个名,叫斯容。一是同样叫着“容容”很好听,二是寓意也好,诗经里《振鹭》有一句“我客戾止,亦有斯容”,取白鹭意象,琢磨起来也漂亮,便定了下来。
沈斯容小的时候,喻容容偶尔神志清醒的时候,便会带着喻微和沈斯容一起出去玩。也只有这个时候喻微眼睛里才会明亮一点,脸上会有些笑模样,他待沈斯容像待自己亲弟弟一般,很是喜欢。
阮乔有时叫着自己儿子的小名,常常想起自己的小妹妹来,人一点点变老,心思也踏实下来,只老老实实做着母亲,操持着沈家家业。却不想有一日喻微竟把念头打到自家孩子身上,登时勃然大怒,亲自与喻老太太说了清楚,让她管教好自己的外孙子。
她不知道这事情却全是自己儿子一手计划的。沈斯容身上没什么随母亲的,偏生随了这一肚子的好谋划。
沈斯容半夜睡醒过来,愈发怀念起那个时候的喻微哥来。
他的脑部神经异常亢奋,他感到一个美妙的蓝图正在他的眼前铺展成型。
第50章 少年
火伞高张,焦金流石。
周五早上的时候,郑小舟洗完漱晃到一楼去,看到喻微系着鹅黄色可达鸭围裙,正在厨房里散散地站着。
他脊背的线条很舒展,在晨光中茸茸的一笔,模糊地延伸到脖颈。喻微无论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是这样自如的,好像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做饭也好开车也好,手握画笔也好,似乎整个世界都是他的底图,他想怎样做都可以。
天生的上位者,经年累月的好底气,漫不经心到了骨子里。
“饿了?”喻微侧过头看他一眼,把稠香的紫米粥盛出来。郑小舟走过去帮忙,把他们的早饭端到餐桌上。
“你这围裙挺好看的。”郑小舟一边毫无形象地吸溜着滚烫的米粥,看喻微慢条斯理解开围裙带子,没忍住,揶揄了一句。
喻微皱眉看他,责备道:“凉一些再吃,太烫了对食道不好。”
郑小舟嘴巴快的很,吃烫食吃惯了,根本不听他话,一口口吸溜地比谁都来劲。吃饭间仍不忘揪着他围裙说事:“挺好看的,怎么不穿着,正好当围嘴儿了。”
喻微把椅子挨近了他一点,坐下来慢慢吹着粥,凉了一点就往郑小舟嘴边一送。郑小舟下意识地含住了汤匙,反应过来后老脸一红,一口粥咽下去呛了个半死。他咔咔地咳了好一阵,眼泪汪汪地怒视喻微,恼道:“有病啊!我又不是没长手!”
一只手伸过来给他揩去鼻尖的粥粒。郑小舟愣生生地看着他行云流水一套动作做毕,又去吹第二口粥,气得脖子都红了。三两下扒完自己碗里的粥,跳开三丈远警惕地看着餐桌旁的人,威胁道:“你不要做奇怪的事情啊。实话告诉你吧,讨好我也没有。你那天和个神经病似的吓唬我,这事儿还没完呢。”
喻微无辜地偏头看着他,平静地喝掉了那口粥。
他渐渐发觉郑小舟和以前不一样了。之前的郑小舟像一只野生动物,被无形的镣铐锁在自己身边,经常阴奉阳违地搞小动作。不是说些“这是你的家不是我的”“保证随叫随到”“你腻了我就麻溜儿滚”之类的屁话来气人,就是在酒吧和别人飞着眼睛贴着跨跳舞,要么就偷偷摸摸和旧情人出去旅行,去小旅馆悄悄打炮。
面对自己的时候则一副“你这个老东西到底什么时候完事儿我可不可以拍屁股走人”的刁钻模样,捂不热养不熟,喻微心里早就焖了一股子火气。没想到上次那事过后,郑小舟的态度竟慢慢转变了,虽说也不怎么热络,却也能像朋友似的开开玩笑了,这让喻微觉得喜忧参半。
喜的是他一点点从那件事里走了出来,站起来还是那个漂漂亮亮地郑小舟;忧的是他晚上睡熟了总会喃喃地梦呓,喻微听了太多次,以至于不能不记得那两个字。每次想来心里便像有根细虫在阴阴地钻,虫齿渗出大把的酸液,血液的ph值迅速降到7以下,气得他半夜起来僵坐在床头,双目发赤地熬到一个个天亮。
青哥?
喻微低头喝掉温下来的粥,心不在焉地想着。你的青哥再也没脸回来见你了,小舟。
喻微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任何事。他向来目标明确,手上不干净也毫不在意。他早已习惯这种过程,并且没有什么所谓的同理心。在他眼里,世界被简单地分为两个部分:他的东西、其他。
“只吃一碗粥会饿的,”喻微自然而然地说道,“乖一点。”
“之前确实是我不对,”他面带歉意地看着郑小舟,招招手让人坐回来,“那时候很生气,吓到你了。我的错。”
郑小舟头一次见他示弱,满腹狐疑地看着他,走过去随手抓了几个小虾饺往嘴里一扔,含糊不清道:“怎么说也是你帮了我,算了。而且说到底也是我......呃,过去的事就别提了,反正也改变不了了。”郑小舟舔舔手指头,觉得鲜甜好吃,又抓了好几个往嘴里塞,靠在桌边鼓着腮帮子斜睇他。
喻微看了他好一会,把一杯温水推过去,郑小舟握了杯子咕噜噜喝了,舒舒服服地回二楼听网课了。喻微发现郑小舟有个优点,就是适应性极强,在哪都能活得挺肆意,像一株狗尾巴草,放马路边能活,放花盆里也能活,天塌了都能当被盖,他在哪,哪就是他家。
听了一上午网课的郑小舟匆匆吃了口午饭,骑上单车就往普安高中赶。十二月的天,阴凉凉的湿冷拍在脸上,郑小舟在北方长大,在这儿待了两三年,渐渐也适应了,每日裹着驼色围巾风里来雨里去。
骑车时气息哈出来,睫毛渐渐湿润起来,渍得眼睛发涩。他回到了这所待了两年的高中,看到甬路两侧各站着一排身形秀颀的迎宾女生,心里暗暗惊叹,果然是全国重点高中,校庆搞得这么庄重。
“小舟同志!”一声欢乐的大喊打破了这种庄重的气氛,郑小舟连忙快走两步摆脱掉两侧女生的目光。跑步声却越来越近,肩膀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异常兴奋的大型犬扑到了身上,狗嘴在耳侧嘶嘶哈哈地吐着舌头。
“......滚开,沉死了你。”郑小舟奋力把他推开,却耐不住他锲而不舍地往这边靠。
“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沈誉一身量高,紧紧环抱着他,把头低下来在郑小舟颈侧猛蹭。
郑小舟被他蹭到痒痒肉,笑着躲他,嘴却丝毫不饶人道:“去你妈的!滚啊!别几把恶心老子!”
沈誉一哼哼唧唧一会,突然如嗔似怪地瞥了一眼郑小舟,郑小舟被他看得浑身汗毛倒竖,摸着鼻子呕道:“你再那么瞅你老子,把你狗眼挖出来。”
“......你没有什么新发现吗?”沈誉一有点不高兴了,声音一下子大起来。
郑小舟细细观察他一番,低声道:“小点儿声,你脖子上的肿瘤受不了这刺激。”
沈誉一眼皮红了,满脑子的水汽几秒内集合完毕,在眼眶里蓄势待发。
郑小舟一看不妙,忙劝道:“怎么了?隐藏在脑子里的抽水马桶又要发挥功能了?”
沈誉一自知说不过他,红着眼睛恨恨地看他一眼,赌气道:“你一点都不尊重长官。”说罢就生气地往前走,心里暗暗等人追上来哄他。
郑小舟百无聊赖地在后面走着,吊儿郎当地开口道:“看到啦。你穿了条裙子。”
沈誉一猛地转过身来,岔开两条长腿愤怒道:“这是裤子!郑小舟你故意的!我穿了你给我买的鞋!你永远看不见!”
郑小舟低头一看,果然是自己前几个月给他买的生日礼物,一直没看他穿,以为他不怎么喜欢来着,亏得自己巴巴儿地划着血汗钱给他买球鞋。
要知道沈誉一这人抠得很,除了补课费之外,吃喝玩乐向来是蹭郑小舟的,极其擅长榨取无产阶级血汗,薅社会主义羊毛。郑小舟对他的恶劣行径深恶痛绝,无数次指着他的鼻子骂他铁公鸡没毛小刺猬净刺,没屁眼儿的貔貅管进不管出。沈誉一统统置若罔闻,更加变本加厉,甚至试图和郑小舟在补课费上讲价,问他包年客户可不可以打个八五折。
郑小舟感觉自己永远无法理解有钱人的世界,可能这就是他们有钱的原因吧。
现在面前这人脚踏自己给他买的廉价帆布鞋,腰系一条卡其色潮牌裤子,头上倒着一顶看起来不大聪明的黑色鸭舌帽,整个人有一种街头青年的质朴气息。郑小舟突然就不想和他争辩了,主要是没什么成就感。和智商低还不会骂人的小屁孩祖安对战,没意义。
过了一会郑小舟手机响了,是阿然。接起来了,那边却没什么声音。
“我到大礼堂了,有座儿,你不用担心。哥等会给你拍照片啊。”郑小舟见他不吱声,便自顾自开口了。沈誉一已经准备起身要去后台准备上场了,听见这话立刻就停在座椅上不动了,耳朵竖起来警惕地等着。
那边安静了好一会,突然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小舟哥哥。”
“嗯?”郑小舟面对朗灼然的时候都是比较有耐心的,找位置坐下来,闲闲地听他讲话。
“曲子,是我,写的......弹给你,听,”阿然慢慢地说道,“没、没有,名字。”
“牛逼。”郑小舟直白地夸奖道。“太牛逼了,哥谢谢你。”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气流摩擦鼻腔的声音。
郑小舟挂了电话,仰倒在椅背上偏脸道:“你在这儿喘哪门子气儿呢,和牛似的。都几点了,不演出了啊你。”
座椅垫子猛地弹起,身边的人一站起来,瞬间气场拔高了不少,珠峰一样俯视着郑小舟,阴阳怪气道:“小舟哥哥倒是认了不少弟弟。”
郑小舟“噫”了一声,瘪着脸觑他:“我操你别过来恶心我啊。”
“小舟哥哥。”沈誉一模仿着听筒里的声音,柔弱低微地说着话,“我、我跳舞,给你看,可不可以,请我,吃、吃火锅?”
“操,”郑小舟脸色难看地低头看自己手机,周围人的目光聚焦过来,他的脚趾开始在鞋子里面抓袜子。“别搞事啊。快滚!”
沈誉一插着兜倒退着走了,一双狗眼睛要死不活地锁着郑小舟看。
郑小舟的脚趾又开始新一轮挠地。
百年校庆,开头一长串校领导、投资人、知名校友讲话,之后又是教师代表学生代表发言。郑小舟坐在第三排听了十分钟,和那个头上顶着一小片薄发、中途停下等掌声的中年男子对视了几秒钟,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自己的目光。校领导继续对着稿子讲他的话,郑小舟靠在椅背上补他的眠。
郑小舟迷迷糊糊睡了一会,突然感觉眼皮一黑,蓬勃的乐声自四面八方奔涌而来。郑小舟一瞬间震醒了,擦擦嘴角往台上一看,看到一舞台上一个倒三角队形倏地闪现在聚光灯下,灯光变换,三角尖端的人爆出动作来,后面的人塔罗牌一般倾斜坍塌过去,整个排面如同被镰刀齐齐割过的草茬。
他提起兴趣来,看到尖角处的领舞正是沈誉一,一脸张扬的少年人模样。每一个振臂都干脆利落,长手长腿的,肢体控制能力极强。漂亮的肌肉线条爆发力十足,在舞台中央压着眉眼,跳一首时下正火的英文歌。全场的少年少女都开始躁动起来,根本不顾班主任校领导在场,尖叫声掀起的声浪几乎震翻礼堂屋顶。
明明是十二月的天气,却让人觉得心里燥热,眼睛闹得很。台上红色金色灯光追着年轻的男孩跑,站在舞台上的沈誉一,简直就像一团年幼的太阳,毫不忌惮地挥发着自己的光热。
台上火伞高张,台下焦金流石,火星溅到郑小舟的眼睛里,心脏擂鼓似的狂跳起来。
那团着火的人在台上,露出一排亮晶晶白牙,明目张胆地看过来,对着他他傻兮兮地笑。
誉一。郑小舟口里默默念着。沈誉一。
他心里突然升起一团烫乎乎的东西来,想着,这个小孩,应该一直被好好地保护者,一直这样傻着,总是少年人的模样,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应该有人一直护着他,必须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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