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清河一脸茫然,“我应该有什么打算?”
“你若真心想好好读书,我送你去私塾,户籍也可以帮你改动,好让你将来参加科考。毕竟你启蒙晚了一些,若觉得走仕途实在吃力,凭你认得几个字,也可以去考武状元的,其他那些个军中大老粗大字不识一个,最后那一轮文考肯定败下阵来。你觉得呢?”
常清河点点头:“我听三爷的安排。”
梁玄琛道:“我是问你的想法。”
常清河道:“我只想服侍在三爷身边。”
梁玄琛不高兴了:“我说你怎么油盐不进呢?好好的仕途不走,武状元都不想考,成天当个伺候人的奴才,你就这点出息?”
常清河红了眼睛,一下跪倒,抱住梁玄琛的腿:“三爷,你这是要赶我走?”
梁玄琛道:“我不是要赶你走,我是为了你好,你想三爷了,随时可以过来看看我。而且你也不算是破了身,再说男儿大丈夫的,不像女子还有破身一说,总之外人若敢说你在我这里当差的时候被我睡过,你尽可以啐人家一口。”
“三爷……”
梁玄琛道:“我看你这个样子,也不用等燕王攻下金陵了,明日就去营里报到,我给你写一封荐信,讨个百户,攻城的时候若有战功,还可以再升,如何?”
常清河知道他心里已经做下决定了,没有回转的余地,只好放开他,再往后退了退,“我知道三爷是为我好,小的铭记在心,将来一定争气,混出个前程似锦。感谢三爷这些日子以来的悉心栽培。”他跪下“咣咣”磕头,看得梁玄琛都觉得脑壳疼。
“这才像话!”说罢他又去拉他,“哎哟,快别磕了,你不疼啊?”
“不疼!”
“明白了,你就是个傻子!”
晚上梁玄琛睡得正香,常清河突然进屋来,他一声不响地上了床,扒了梁玄琛的裤子。
梁玄琛身上一凉,瞬间被惊醒,一时间还以为有刺客呢!下一刻却是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包围了他,自然不是刺客,而是常清河。
他推开了他。
常清河可怜巴巴地说道:“让小的最后再伺候三爷一回吧?就最后一回,我包袱都打好了,明日一早就动身。”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梁玄琛也有点儿不忍心,就当是可怜可怜他的一片痴心吧。
他闭上眼睛重新躺下来,幻想着若是顾长风能对自己这么痴情该有多好。转念一想,其实被人这么喜欢着的确是一种负担,虽然隐隐有一丝满足感,甜蜜感,但是这爱来得太热烈太凶猛太极端,算是一种甜蜜的负担。
后半夜梁玄琛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人翻了他的眼皮,带着温度的液体滴进了眼睛里,一开始他还不当回事,结果没一会儿脑袋里痛得跟被人用铁条从七窍插入,又搅了几番,他抱住自己的脑袋痛呼出声,在床上直打滚。
“有刺客!”常清河跌下床一声惊呼。
窗户“喀拉”一声,想是刺客翻身逃出去了,常清河对着窗外大喊:“快抓刺客!”
梁玄琛身边卫士不多,只楼下一名值哨,也不过十七八的年纪,他跟没头苍蝇似的左右跑动两下,自然连个鬼影也没见着。常清河在窗口急得要命,往西一指,“那儿呢,还不赶紧去追!”
那小哨狂奔着去追刺客了。
常清河面色平静,呼吸平静,只胸腔里“砰砰砰砰”跳个不停。
他转过身来,看见梁玄琛捂着自己的眼睛,从前往后地抹,头发都快被拉扯掉了,疼的地方应该不是眼睛,而是在脑袋里面。之前他用蝠妖露给狗和猫还有鸡都滴过,那些动物痛苦挣扎的样子的确不像是眼睛疼,而是整个脑袋都疼,他知道稍等片刻就不会疼了。
果然梁玄琛慢慢平静下来,地空和水空闻讯赶来时,他已经好了很多,只额头上的冷汗还在,扶着额面色铁灰地靠在床沿,梁玄琛调整呼吸,确定自己应该是死不了。他缓过一口气说道:“看来我是燕王麾下一员猛将,人家看得起我,要毒害我。水空,你去顾二爷那边跑一趟,告诉他当心刺客,怕是人家也要盯上他的。”
水空应声便去了。
“去把灯点上,这乌漆麻黑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他那么一说,地空心中一凛,颤声道:“三爷,你说什么?”
“我说把灯点上……”梁玄琛随即一惊,向着周围使劲睁大了眼睛试图看清楚,他吞了吞口水,用一种比哭还难听的声音道:“屋里是不是已经点上灯了?”猛得从床上坐起,他嚎了一嗓子:“怎么回事?我看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从今往后,请叫我蝙蝠侠,没错,大本那一版的,因为他还演过盲侠。
第19章 睁眼瞎
梁玄琛躺在床上思考一个问题,人死了是不是还能看见?是不是就如现在这般,天地混沌,空无一物,世间只剩下触手可及的方寸之地。
如果看不见,会失去多少乐趣呢?
首先不能再看书了,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这些都没有了。
当然也不能再看日月星辰,看花开花落,看潮起潮退,看花魁娘子的鬓边海棠,看公子锦衣上绣的飞鸟鱼虫。
他在西北闯荡的那些年里,学会了怎么鉴定玉石的质地,现在空有这本领也没用了。
他在宫廷出入各方游历的时候,学会了怎么鉴定名画的真假,现在也不能够了。
最可惜的是,再不能看见顾长风的样子了,与林明诚相识不久,现在对他的长相都有点疑惑了,到底眼睛的地方是这样的,还是那样的?
小时候和大哥二哥胡扯,说是出征打仗若落下残疾,是觉得没了手好,还是没了脚好。
大家一致认为,没了脚还好,手的用途太多了,吃饭喝茶读书写字各种细致活,没有手怎么行,没了脚还可以让小厮背来背去。古时孙膑双腿残疾,然而仍可以成为一代兵法大家。
又说是烧伤好还是刀剑划破皮肤好。
大家又一致认为,刀枪剑戟之伤好多了,只别断手断脚,养一养慢慢也就好了,那烧伤的痛却是细细碎碎天长日久,据说便是伤愈皮肤依然痛痒难当。
梁玄琛当时还说,刀伤切口齐整,缝一缝便是了,若是落在合适的地方,还能显武人本色。烧伤可是要面目全非了,落在脸上丑都丑死了。
又说是做瞎子好还是做聋子好。
大家觉得聋子好,左不过不听曲了,爹娘唠叨都可以不用听了,然而若是瞎子,那不方便之处太多了,走个路都要摸索着前行,这日子怎么过?
梁玄琛都要笑出眼泪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想起当时三兄弟煞有介事扯这些瞎话的场面。如今他连两个哥哥的样貌都记不太清了,不过转念想一想,哥哥们死了,长眠于地下,这大好的人生已经离他们远去。自己如今这样总比死了好吧?
可是如果做瞎子,想想还真不如死了好,漫漫的人生仿佛一口棺材,提前把自己装殓进去了,他要活生生地忍受这无边的黑暗。
军中大夫来看过了,根本识别不了他中的是什么毒,只把了脉,说应该没有性命之忧了,还应该!
其实也不能怪他,人家擅长的左不过刀枪剑戟的外伤,连治瘟疫都不是很在行。
梁运城听说了,亲自来看过,常清河跪在地当中,一五一十交代当时的情形。
当时他也在熟睡中,刺客越过他的身体,往梁玄琛眼睛里滴了东西。
不是要喂他喝毒药,而是故意滴在眼睛里的,可见并不要他的命,只是要他残。
梁运城问:“你当时睡在三少爷的床上?”
常清河的脑袋往地下磕去:“是小的不够警醒,没注意到刺客进屋了。”
“两个人躺一个床上,门栓都不知道插上吗?”梁运城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不是跟伯涵好着吗,那他算什么?”他指指常清河。
梁玄琛没有心情交代清楚这件事。
“我怎么生出你这种儿子来!”梁运城站起身,拂袖而去。
梁玄琛不近女色,横竖是不能给梁家传宗接代了,如今还成了瞎子,以后可不就是个彻底的废人了?
常清河走过来坐在床沿安慰他:“三爷,我们遍访名医,一定能治好眼睛的。”
这话他刚刚已经听很多人说过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内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这眼睛应该是好不了了。
梁玄琛道:“给你的荐信放在书桌的第一格抽屉里,你拿了找徐星纬一起去虎贲卫指挥使郑安康处给他看,他点了头才可以,别忘了去军部录名,徐星纬会替你安排。”
常清河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惦记着这一桩事,他张了张嘴,几乎脱口而出要承认是自己下的毒。然而最后也只是张了张嘴而已。他知道一旦说出来,即便自己不会人头落地,以后要见梁玄琛也是不可能了。
“三爷,这个时候我怎么能走呢,我留下来照顾您!我要走了,我还是人吗?”
梁玄琛苦笑,“我亲爹都走了,你有什么不能走的,我身边有地空和水空伺候着。你走吧。”
“不,三爷,就当我求你了。”
梁玄琛道:“初八夜里攻城,你不去,怎么立战功,不立战功,怎么有机会出人头地?”
常清河道:“出人头地有的是机会,也不急在这一时,燕王拿下京城,削藩,平乱,还有一堆的仗要打。再不济,我去边关打蒙古人,女真人。您不要在这个时候赶我走。老公爷对您有成见,地空水空那两个是什么货色你心里没底吗?就让我留在身边伺候您,当您的眼睛,好不好?”
梁玄琛叹气,颓然倒回床里,“随便你了。”
听说梁玄琛也遇了刺客,燕王妃十分担忧,急着要来看三哥哥,然而攻城在即,她那边千头万绪的事情走不开。她原在梁府有个奶哥哥叫丰齐的,便特意遣人把丰齐送了过来照顾梁玄琛。丰齐在梁府当差多年,是个牢靠本分的,和梁玄琛也熟,有他来照顾梁玄琛会比较妥当。
燕王妃不来,燕王殿下倒是抛下身边诸多杂事,不管不顾地亲自来了。他遣退了众人,在房内和梁玄琛密谈,常清河忐忑不安地等在外间,不知道燕王府的刺客有没有暴露身份,那人少时与他同在康王府受训多年,若是人家被查出了底细,他自己也决计跑不了。
屋内,韩成玦拿了蜡烛使劲照梁玄琛的眼睛,又用手指在他跟前挥舞,“一点儿都看不见了?”
“完全看不见,刺客不想要我的命,倒是手下留情了。大概我死了梁家要无后了,这人准备给咱们梁家留条根。”梁玄琛自嘲。
“我也亏得阿源当时在我身边,要不然……”
“殿下百忙中能来探望,微臣铭记在心,只是以后要向朝廷效力怕是难了。”
韩成玦放下灯盏,好心劝道:“你不过眼睛瞎了,就把自己当废人了吗?”
梁玄琛道:“你得了天下以后,朝里可有什么职位适合瞎子的?或者我给你算卦卜吉凶,这个我也会一点。”
韩成玦叹气,拍了拍他的背,又靠过去抱住他,“我身边怎么能少了你?我这天下都是你给我争来的。”
梁玄琛道:“你这话可不能让阿源听到,不然她非宰了你不可。”
韩成玦低低地笑出声来,“可就是她,也是你帮我抢来的啊。”
梁玄琛道:“你竟是不喜欢她,得到她只为了让她助你吗?”
韩成玦道:“我当然是喜欢她的。”
梁玄琛道:“那你在她身怀六甲的时候纳妾?”
韩成玦道:“你帮我抢亲,是不是为了拆散她和顾二?我听说你跟顾二常来常往的,你们是不是……”
梁玄琛抬手求饶,阻他说下去,“好了,我们谁也别说谁。”
韩成玦道:“我与阿源,必然生死同穴,相守一生,她是我最重要的人,是我的至爱。只是人生无常,世事难料,你若与一个人在一起了,便能保证从此以后只有他一个吗?”
梁玄琛本来想和他吵的,又觉得没必要,人家现在是燕王殿下,不日马上就要成为皇帝,皇帝三宫六院天经地义,跟他这样的人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韩成玦道:“咱们身边都还潜伏着奸细,连是哪个王爷在幕后操纵都不清楚,你多加小心。”
“你那边可查出来些什么?”
韩成玦起身道:“无妨,反正所有的王爷都要削藩,贬为庶人的。”
他轻飘飘的一句,梁玄琛觉得这气势已经很像皇帝了。
“淮安还有二十五万禁军,张修永带着他们在康王的地界上吃吃喝喝了很久,你不加紧,那二十五万人就是心腹大患。”
韩成玦道:“不然你以为你我遇到刺客是怎么一回事?”
“我总觉得康王做不出这事来。”
韩成玦道:“很多人还觉得燕王不会得天下。”
梁玄琛不说话了。
“我会一直等你回来,朝中总有你的位置,六部九卿任你挑选,我知道你有才干,失明于你算不得什么。”
韩成玦走到门外,看见常清河跟他的卫士正大眼瞪小眼,见燕王殿下出来,他们统一垂首而立,恭恭敬敬。
“事发那天晚上,你跟三爷在一个屋里?”
常清河跪下,“回殿下,小的是伺候三爷起居的,即是卫士,也算小厮,小的无能,让刺客跑了。”
“老家苏北的?”
常清河心中“咯噔”一下,“是。”
韩成玦居高临下看着他的头顶,突然道:“毒瞎三爷的刺客就是你吧?”
常清河猛的抬头,“小的不敢!殿下何出此言?”
燕王殿下的嘴角擒着一抹笑意,“不要怕,我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你做得很好。”
常清河愕然看着他,这回是真的不知道他何出此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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