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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君自重(古代架空)——寻南溪

时间:2020-06-01 10:05:14  作者:寻南溪
 
 
第7章 
  这大约是三年来,颜岁愿唯一听他话的一次——收了短剑,立身一侧。
  颜岁愿目不转睛的看着在墨色流淌夜里身形难寻的程藏之,心道——他眼睛有疾,还时常发疯,武艺却是超群。
  横七竖八躺着一地鸡毛似的尸体,程藏之打架杀人比颜岁愿利落干脆的多,出手就是毙命,不像颜岁愿架子好看杀人慢。
  处理完这些见不得光的死士,二人相顾一视,未有人发言。
  一来是颜岁愿不知如何开口,问什么都觉得少了点什么,问多了又让人觉得寒心。
  “程大人怎么……”  颜岁愿克服心里的纠缠发问,却被程藏之突进到身前,狠狠扯到身后。
  一阵铺天盖地的白灰,夺缝钻隙的入侵了程藏之见风流泪的眼眶。精于杀人的程藏之一点都没把眼中不适放在心上,双耳竖起,寂静里听声辨位,在颜岁愿再次亮出短剑前挥动唐刀,与墨色相融合的玄色衣角咽气声里染了几滴血团。
  “你的眼睛如何?!”颜岁愿顾不得见势不妙逃回夜色的贼人,只是攥着程藏之的肩头,看着他血泪满面。
  此情此景,曾几何时的记忆历历在目。颜岁愿仿佛看见了十年之前那个血泪模糊眉眼温吞的少年,好在程藏之眉间的尽是凌厉坚韧,未让颜岁愿沉溺旧梦。
  “无妨。”程藏之低低一笑,显得十分骇丽诡密。
  颜岁愿深深吸口气,以为自己要冷静如程藏之,却是跟炸开锅似的说了话:“程藏之你就是个疯子!都这样了,你还能笑的出口?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流血了!”
  一连三吼,颜岁愿的面颊红白交错,活脱脱的恨铁不成钢,仿佛程藏之就是金石神药都救不回的傻子。
  “...我真的没事,天生红泪。”
  “你刚才叫我名字了,三年来你第一次叫我名字。”
  “还有,我很高兴。”
  程藏之面上全然绽放的笑容,无遮无掩的表达他是真的很高兴。那个为我枉顾国法君命军纪的人虽然认不出我,但是却肯关心了我。
  对此颜岁愿口中无言,一颗心却是像悬在弯钩月上,无处安放也寻不到着落着点。最终掀起外层的官服,看着一截白袖,从中衣绸袖上撕下大半截雪白衣袖,然后默然的给程藏之擦拭脸上的血红。
  好似穿越了恒久时间,他才停下动作,看着神情同样有些微妙的程藏之,问道:“天生红泪是怎么回事?”
  程藏之神情一松,嗯哈的准备插诨打科,却扶着他的颜岁愿狠狠踩了一脚,顿时正色道:“这个......我真的说不清,都十多年了,看过不少名医,也没诊断出个所以然来,索性除了见风流泪,其他都无碍,况且我一介男儿又不轻易落泪,红的白的无所谓。”
  颜岁愿步子刻意慢了,也不知道程藏之顶着这双见风流泪的眼是怎么带兵打仗的,又是怎么歼灭五万突厥铁骑的。要知道战场最不缺的就是风烟。
  程藏之两眼抹黑任由颜岁愿领着走,不管东西南北。
  颜岁愿一阵寂静,他便心中难安,以为颜岁愿在担心其眼病,便又自作多情的开口:“你别担心,瞎不了。况且,你生的好看,若是瞎了看不到了,我就亏大发了,不能白白便宜了别人!”
  “......”
  颜岁愿实在理解不了程藏之清奇的思路,都这个时候了他还能占自己便宜,还是没什么实质的口头便宜。他心道——他着实没出息了些。
  “你先在我官署里坐会,我去吩咐一些事,顺带拿药箱。”
  颜岁愿嘱咐完毕后,便到门前与下属交代一应事务,待刑部的人去收拾烂摊子后,他才从自己官署的架子上取了药箱。
  他打开瓶瓶罐罐伴着汤汤水水给程藏之清理眼睛,好在颜岁愿外祖家是医药世家,虽不在青京,但在颜岁愿被逐出中宁军后,他就去外祖家耳濡目染药理了。
  “好在只是一些无毒迷惑用的粉末。”颜岁愿放下心,“其实......你不必拉我的,我是背对着的。”
  程藏之难得与颜岁愿平静而处,享受着颜岁愿的轻柔上药的同时道:“那日看你在棚户街救秦孟氏的身法虽然...灵秀了些,武艺却是精湛的,我若不拉你一把,以你的反应必然是正好迎面对上,我的话还能偏头躲一躲。”
  “...你这也没躲多少。”颜岁愿该直的时候,不曲半分。
  被直直戳心窝子的程藏之稳住平静的神情,似有如无道:“你武艺这么精湛,怎么不去中宁军效力,在朝做文官屈才了。”
  颜岁愿虽然是被伯父亲令逐出中宁军,但为了颜家的颜面,未曾对外宣扬,就是兵部簿册也只是轻描淡写一句颜庭维护军纪所举。
  “违反军纪被逐出军营了。”颜岁愿坦然。
  程藏之神情讪然,只得干巴巴道:“文臣武将都是为国效力,况且中宁军所应对的契丹忙着跟習奚等部内讧,一时半会也没什么战事,你去与不去无妨。”
  颜岁愿手上动作一滞,看了一眼程藏之,短促的‘嗯’了声。而后拿起白麻做的绷带,准备给程藏之绕圈白布包住眼睛。
  他这圈还没绕成,就被程藏之抓住了手腕,他听见程半瞎极其不配合道:“我不用这个!”
  颜岁愿有点上火,却秉持已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原则,问道:“那你用什么?”
  程半瞎仗着自己半瞎的迷惑性,一只手识途老马似的顺着手里握着的手腕一路向下攥着一截袖口,趁着颜岁愿还没甩开他道:“用这个,反正你另一只袖子已经断了,不差这一只了。”
  颜岁愿想问他需不需要华佗开颅,毕竟疯病源发于脑部,但瞧见程半瞎嘴角噙笑,蓦然想起一事,咬牙切齿道了句:“程大人好记性,连本官断的是哪只袖都清楚的很。”
  没错。程半瞎顶着一双暂时失明的眼睛,精准无误摸进的那只袖口是颜岁愿没断袖的那只。
  程半瞎问心无愧,脸不红心不跳的道:“这跟记性无关,你为我断的哪只袖我岂能不知,不过,我说句实话——我的记性确实比你好。”
  颜岁愿认准的话题,就不愿多思。也迫使自己丝毫不去想程半瞎最后的话除了字面意思之外,还藏着其他意思。往事如刀,再思便如同剜肉却不医疮。
  何况他一念及话外弦音,眼下与将来就全由不得自己抉择。更何况程藏之人如其名——中心藏之过甚,只怕也不是能轻易揣测之人。
  由于程半瞎的极力要求,颜岁愿想着反正这中衣也不能再穿,索性破罐子破摔遂了他的愿,将半截袖子撕成布条给程半瞎裹上后,他觉得不甚妥当,便又给程半瞎在外裹了圈真正的绷带。
  程半瞎对于这个行为,也深表满意,只不过他与颜岁愿觉得太难看不同,他是不想让别人看见颜岁愿的中衣,哪怕撕成布条也不成。
  到底是没经过华佗开颅的程半瞎说发疯就发疯,
  “岁愿可算是遂我一次愿了。”
  这话语气简直就像肖想人家小娘子已久,终于得偿所愿的辣手折花了一般。
  颜岁愿听的拧眉,以致于他有种这是程藏之终于爬上他的床榻,逞凶成功后心满意足的感慨。
  思及此,他果断一手狠狠甩开程半瞎,连连后退不止三步。颜岁愿微阖目,睫羽割碎的视野里是正并指拂过他断袖的程藏之。心绪凄迷,尽是千里怅怅烟波。
  程半瞎不看也能想出颜岁愿憋屈的表情,只能委婉的乐呵呵笑着。
  “你去书学找的那些人,都是国子监祭酒专门从出身卑微或是寒门挑出来的,个个都是才学八斗做文章的好手,换个开明的世道,只怕皆是清议的名家。”程藏之说起正经事,“换而言之,这些人都是被迫聚齐在一块专门给人作弊用的。我已经让大理寺的人去寻这些人的下落,尽量赶在他们被杀人灭口前。”
  颜岁愿听他安排好一切,只剩朝堂上如何揭开此事了——他的任务。颜岁愿给人掘坟挖墓惯了,什么人入什么什么坑,他心里有杆秤。
  但他还是不忘提醒程藏之一句:“程大人慎言,换个开明世道,这样的逆言不可再出。”
  程半瞎即使没有出神的丹凤目助力,鬼斧神工雕刻成的唇角也足以十倍表达他的讥讽,“颜尚书,本官说的是世道,不是旁的。有的时候,世道不能给人说法,难道人还不能给世道个说法?”
  颜岁愿不予置评,这话超出他能跟程藏之畅言的范围,于他心中的国法更是超纲的离经叛道。
  程半瞎收起讥讽,嘴角冷着不动,却不是冲颜岁愿。相反他能理解颜岁愿的沉默,千古以来,只有世道给人定说法的,哪有人给世道判对错的。
  “程大人好好休养,本官定不会轻饶行刺之人。”颜岁愿看着外面人影,他心中对后来伤程藏之的人有数,却是对程藏之杀无赦的那波人没有头绪。
  作者有话要说:
  案件涉及人物贯穿全文…所以需要耐心……也就说这章死的人下章还是能蹦哒…
  今天也是没人看的日子,打卡
 
 
第8章 
  程藏之刀刀毙命的是要灭刘尧口的人,后来那波人见程藏之血泪满面,便急匆匆撤退了,显然是有所顾忌。
  由此,颜岁愿可以确定后来这波人八成是刘研救子来的。
  仅凭刘尧一面之词远远不够揭开国子监见不得人的勾当,颜岁愿经历了这两批人马,他觉得国子监与那些人坐不住了,而且他们内部自己先断裂了。
  一众人名利地位与一个尚书之子,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秦承的身份,你知道吗?”尽管一夜不眠,程藏之还是精神奕奕。
  颜岁愿一只狼毫笔写写画画,已然把书学纵火背后的脉络梳理清楚,唯有书学那场火烧的莫名其妙——一场火烧出了刘尧,烧出国子监肮脏勾当,更是烧出一大批尸位素餐的蛀虫,唯独没烧出秦承。
  “刘尧连火折子都识不得,不可能纵火。他认罪应当是为了秦承,或者,是秦承借助他的手揭开国子监的遮羞布。”颜岁愿目下的熟宣上围绕着那个他没来得及多看两眼已死的秦承,衍生出诸多条牵扯。
  程藏之觉得自己目上的绷带太膈应,让他觉得自己的头无端重了不少。他支着太阳穴,道:“所以,你查出秦承的角色了吗?”
  颜岁愿瞥了眼头都裹大了圈,却仍还以为自己支枕动作潇洒倜傥的程藏之,本想摇头,却发觉程藏之看不见,便道:“时间紧迫,秦承这些人没有根系,很难寻到突破口。”
  小人物的好处是掀不起大风大浪,弊端是难寻蛛丝马迹。
  程藏之不语,外面却是一阵喧哗吵闹,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里凭空跑出了一条皮毛顺滑柔亮的黑犬。
  颜岁愿拧着眉头看着四肢健硕的黑犬围着程藏之上下蹿跳,然后不停的摇尾巴转圈,最后两只后蹄坐在地上叼着封书信谄媚至极的看着程藏之。
  “颜尚书,这....这我等实在跑不过这犬...”一众追狗而来的官员羞愧难当的低着头道。
  堂堂刑部官署让一只狗蹿了进来,实在丢人现世。
  “你们下去吧。”颜岁愿摆摆手,无奈的看着就坐的一人一犬,“这是程大人的爱犬?”他还未曾听说过程藏之养了只犬。
  程藏之伸出一只手,黑犬便机灵的自己把信封叼到主人手掌心。程藏之却是手向前一送,轻柔的摸了把狗头。
  他道:“我的就是你的,小十,把信送过去。”
  颜岁愿看着被程藏之轻柔摸了狗头的黑狗,却是想,倘若程藏之未曾伤到眼睛,眼神必定是温柔的。心下几分莫名其妙的异样。
  世道、官道、人道、畜生道,程藏之都能应付来,且有他自己的行事风格——那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颜岁愿觉得自己像是在悬崖边缘试探着望清崖下风景,未知与神秘诱惑吸引着他,而他最终被意识里危险提醒消灭了好奇心。
  他拿过那封信,忽的觉得很是烫手,因为——危险杀不死好奇心,只会周而复始的死灰重燃。
  他没有立即看信封,只是看了眼玄色衣袍端坐在他眼前的程藏之,青年昳丽俊致却不似青京子弟自带一股孱弱,肩宽腰窄且体格健朗,周身自带压迫威严的气场。
  “我觉得...颜尚书还是先看看手里的信封,等我去了这布条再仔细看我——比较好看。”颜岁愿的目光很浅,却仍旧让程藏之敏锐觉察到。
  颜岁愿不应声,拆开信封的动作很是粗暴,显然是不满意程藏之的话。
  看完书信的颜岁愿面色沉重,对程藏之那刚萌生的好奇心便彻底被掐没了——书信上说,秦承是那群专门用以作弊之人的监护者,也就是说秦承是代表国子监对那些人直接施压甚至施暴的人。
  颜岁愿无声冷笑,不知是嘲笑认为秦承是苦主的刘尧,还是觉得苦主们自相为苦可笑。
  “这上面说为了让大主顾安心,防止相通文章流出,前两届替考的学子全部被秘密处理了,而秦承是被委以此任的监护者。”颜岁愿道。
  程藏之被遮住眼睛,看不出是什么神情,对此反应也冷淡的很,就像在听哪家丢了只鸡跑了只鸭。
  颜岁愿将书信放在自己的公案上,然后上前给程藏之拆掉布条,却是被程藏之抓着手不放。
  “程节度使时辰到了,不用这纱布条裹了。”颜岁愿语气不咸不淡。
  僵持一息,程藏之心谷一阵凉风涌入,刺骨的寒意最终让他放弃抵抗,他知道颜岁愿疑心他能查到这些,必定一早便知这勾当,还因此觉得他不是好人。
  程藏之虽看不太清,却还是瞧得见颜岁愿把拆下的布条一并扔进了自己官署放置废纸的铁盆里。
  他听后退三步的颜岁愿说:“想必程大人一早就保下了被秘密转移的那些人了吧。”
  程藏之站稳脚跟,抬脚就像踩空了一样踉跄,颜岁愿见他摇摇欲倒,慌忙上前接住了他,“怎么回事?你还看不见吗?”
  颜岁愿不解,昨夜那些人撒的分明不是什么毒粉,按理说一夜过去了,就算程藏之不能目明到细察微毫,走路却也不至于像个盲人一样吧。
  “嗯——”程藏之的声音极为困顿,像历经万千漂泊归来的人,“我知道这件事并没有比你早多少,但凡比你早的多得,也不会让书学那把火烧起来,你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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