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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君自重(古代架空)——寻南溪

时间:2020-06-01 10:05:14  作者:寻南溪
  赵玦满身疲惫,比岑望还要苦恼困顿,“主上……着急定下诸事。”
  “那也不能意见不和,便一个去字一个死字啊!”岑望从未经历过如此煎熬的内阁议事,“赵侍卫,你务必要劝谏主上,否则后果不堪啊。”
  听了一夜议事的程藏之仰靠在升龙环绕的椅背,目光落在彩绘横梁,满目繁花心中无垠荒漠。
  即便觉察有人入紫宸殿,程藏之仍旧未动身。
  赵玦行至殿心,最终还是端着一盏香甜可闻的汤盅上前。他将汤盅揭开,放置桌案。道:“公子,您总要撑着去见颜尚书。您若撑不住,已经整顿待毕的铁骑如何上路。”
  如此说,才见程藏之缓缓端正身子。他看着面前汤盅,汤色乳白,花生仁酥浮在上面。程藏子垂首看着一碗似雪如霜的白,迟迟未有动作。
  尽管殿中未剪烛心,幽暗微光里,赵玦还是可视乳白汤色一点胭脂薄红滴落晕散。他不自觉的看了眼公子,缓缓偏头,径自吞咽情绪。
  程藏之抬掌遮住双目,掌心湿热音色却浸着寂冷,“我要是给颜岁愿送这个,他肯定又要说自己不喜欢甜口。”
  他现在做什么?喝什么?是不是跟我一样昼夜未合眼?
  说了这么多,却未有一个是心声。落在旁观的听闻者耳中,不过是——我想他,不舍昼夜的想他。
  “公子,您去吧,这京中我会替您看顾,直至您——”
  话未尽,一道阴影已经飞驰数步之外。
  鹿府管辖范围内,一处村落背靠绵延青山,溪畔人家炊烟。
  颜岁愿行过溪桥,见远远近近分错而座的民居。出于意料的宁静,无端生出死寂之感。他微微蹙眉,转念抹电,还是继续朝村落背靠的青山行去。
  他要取回无烟原本的剑鞘。
  蜿蜒曲折的村中陌路,少年狂奔着,身后传来妇人决绝喝声:“你若敢回来,阿娘便叫你阿爹打断你的腿!”
  风在耳畔呼啸,平日看厌的景色此刻格外惊心怵目。来不及流连零碎往事,甚至想不起曾一起凫水上树的伙伴模样,脑海间尽是一滩又一滩红泊。
  少年眉清目秀,脸颊隐约一层绯色,晶莹的汗珠滚过。一路疾行,已然耗尽力气,却仍拖着身子不肯停歇。他咬着牙想,阿娘那般凶蛮,若是不听阿娘的话,只怕比阿爹打断自己的腿还要可怕。
  念着念着,汗珠被泪珠排挤出脸颊,竟是满面泪痕。自己和阿爹以后在也不会被阿娘跟教书先生教训学童似的教训了,没有喋喋不休的规矩,没有打细了的戒尺。还不知能不能有座青冢。
  如此想着,少年的泪跌宕的比脚下震起的尘土还要厉害。
  阿娘,我和阿爹以后再也不嫌弃你凶了。你等阿立去找阿爹回来。
  抬手抹泪的功夫,少年竟撞上堵白墙。本混混沌沌的头脑,随着屁股砸地的疼痛瞬间清醒。少年人抬头望向那堵白墙,好像阿婆家白泥塑的菩萨——这是少年瞬间冒出的念头。
  颜岁愿被结结实实一撞,险险地稳住身形。打量过去,褐色衣衫的少年郎窝在地上,竟还散发着血腥气息。他当即肃眉,问:“小郎,发生什么事了?”
  少年抹泪的手染了尘土,满手泥泞,撑着地爬起身来。看着眼前白泥塑的菩萨,朗朗声里带着哭腔,“有强盗进村了!他们见人就杀!”当即用满是泥泞的手抓住颜岁愿白袖,“菩萨你救救我阿娘、阿姑、阿婶、阿婆……”
  颜岁愿默然瞧着袖上的泥印,缓缓问:“你父兄呢?”总不能一家子,只有女妇。
  少年一顿,道:“阿爹只有我一个儿子,阿爹……在外给我攒娶媳妇的老婆本……”说罢,竟还有些脸红。
  颜岁愿正不知如何应对,面前已经出现一队黑衣人马,个个手持滴血的钢刀。他将少年掩护在身后,目光穿过前排数人,隐约可见一个熟悉人影。
  “颜时巡。”颜岁愿神色顿时冷下。
  褪下军袍的颜时巡黑色劲装,剑眉英厉,满身杀伐气。他负手穿过下属们,走到颜岁愿对面,道:“恭候多时了。”
  “兄长会在清水,是你所为?”颜岁愿思索过很多个日夜,仍旧不肯确认自己的想法。
  颜时巡便没有他这般纠结,“我早劝他不要插手你的事,也不要太过关注你的事,可他偏不信邪。想他如今在黄泉之下,应该有所感悟。”
  “颜岁愿,你就是个灾星。谁对你过多关怀,谁就会痛苦至死。”
  闻言,颜岁愿未有动静,倒是他身后的少年紧张的揪紧他衣袖。颜岁愿才回首望了少年,少年泪痕未干的冲他摇摇头。
  颜岁愿微怔,而后冲少年微微一笑以示安抚。他转首同颜时巡漫不经心道:“可就我这么个煞星,武艺在你之上,书学在你之上,兵策谋略皆在你之上。仔细一想,你似乎没有一处能比的过煞星。”
  闻言,颜时巡顿时怔愣,继而缓缓打量颜岁愿。他记忆之中的颜岁愿从不逞口舌之快,更不会如此刻薄言语。一时之间,竟不知怎么应答颜岁愿才妥当。
  末了,固执一句,“我哪里能比的过你,颜清、颜潭,还有叔父叔母,兄长皆是因你而死。”
  颜岁愿竟是在笑,“颜时巡,兄长是因为谁死的,你不清楚吗?当年你父亲与契丹天使勾结,又卖给霫奚细作军情,在关外伏杀我父亲——一军主帅,你作为儿子居然不知你父亲所为吗?”
  颜时巡神色冷几分,又左右厉色镇住下属们,道:“分明是你们一支妄图世袭军权,我父亲识破你父子狼子野心,而你当年的阵势俨然就是要成为下一任主帅的,你辩解不了!”
  野树成林,有风过带出一阵飒飒枝颤声,却掩盖不了颜岁愿的叹息。他道:“你知道鹿府的军队到现在也没有去和宫中禁军汇合的原因是什么吗?”
  颜时巡胸有成竹,“自然是等你这个麻烦上门。”
  “看来你对你父亲要建立北国称帝之事,当真是一无所知。”颜岁愿不由的悲悯看他一眼,“想来,你父亲也是不缺儿子,死一个和死两个没分别。”
  “颜岁愿!”颜时巡显然有些慌张,“你在胡说什么!只要抢在程藏之之前入主宫廷,父亲就能是新君!何须割裂疆土北国称帝!”
  “因为,中宁军并不是所有人都听你父亲的命令,否则他何以要等到今日。”颜岁愿淡目看着他,像是看一个无知小儿,“这就是颜庭算计我父亲的代价。他欺瞒将士诬陷山南谋逆,父亲却是为将士们的命甘愿赴死,颜庭与数万将士永远都会有隔阂。而我这十年隐忍,只会让这隔阂随着时间加深。”
  “你!”颜时巡万万没料到,颜岁愿这看似凄惨的十年,竟有如此大的效用,但他仍旧不认输道:“如你所言,除了父亲建立的北国,这些将士只有选择效忠父亲的帝国,否则朝廷,又或者程藏之都不会放过他们。所以你还是输了!”
  “可惜,我亲自来了。”颜岁愿姿态舒展,若游云一般闲适,“更可惜的是,程藏之也不是嗜杀之人,他要的是山南道将士和程门的清白。而这个,我给的起。中宁军数万将士要的安定解脱,我也给的了。”
  颜时巡被他气度震慑,竟是怔愣须臾,才阴狠道:“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言罢,挥手间下属们纷纷听令而动。杀阵袭来前,颜岁愿已然出剑,雪影红光交相辉映。
  颜时巡见状,直袭他害命之处,却被无烟剑弹开。几次寻不到破绽,他将目光放在那个满目惊恐,随着颜岁愿动作不听避闪的少年身上。
  自腰间取出连发□□,颜时巡瞄准少年的站位,短箭光影般飞掠出数道疾风。
  是时,颜岁愿正被一群刺客集火,瞥见疾箭袭来。当即回身,本要甩剑挑开,却被双刀架住抽离不回。
  不得已之下,颜岁愿侧转一步,欲要以身挡那支直冲少年额心的流矢。电石火光之间,有人影飞袭来。
  金器没入骨肉的钝声,于振耐不住疼痛的跪下身。
  “阿爹!”少年人猛地号叫。
  于振一愣,颜岁愿也不禁得看向少年。少年于立眼眶发红,还未再叫一句阿爹,便见又是数只流矢飞袭来。
  “咳咳——”于振身前的短箭都不是要害处,而身后的数只短箭却令他张口喷血,“阿立,你娘……呢?”
  于立双目失神,眼泪如开闸的洪水外泄,“阿娘……没……没了。”当即扑向于振,“阿——”却怎么也不敢唤出口,便是因为自己这一声阿爹才中箭。
  少年咬着唇,死也不开口。
  颜岁愿将这一幕撇在耳后,当即向一同来的鹰卫亮出琥珀牙璋,道:“不必手下留情。”
  而后蹲下身,给于振封住命脉,于振却是制止他。说话时止不住的流血,他道:“颜尚书……我家婆娘总说我没个规矩,日后一定要吃亏,果不其然。”又看向许久不见的儿子,“你小子,果然就是前世的债主!也不知我和你娘欠了你什么孽债,这一生不仅要为你攒老婆本,还要搭上老命……”
  几声咳嗽,血色越加浓,颜岁愿终是道:“于将军,为人父母,皆是如此。你便多担待些吧。”言罢,他抚了少年发顶。
  于立哭的更加厉害,“阿爹,你不要走,你要是……阿娘会打死你的!”
  于振恍惚一笑,家里那个母大虫竟也不等自己见她一面,他还等着她谋杀亲夫呢。思及此,于振强忍着后背沉痛,恶声恶气道:“你小子若是不娶上媳妇,将于家十八代单传传下去,我和你娘夜夜去抽你!”
  这一番话气力将尽,于振努力抬手,支撑着将怀里绣着铜钱的荷包掏出塞进儿子手里,“你的老婆本……收好了……”以后可就没人再给你攒老婆本了。
  于立抱着染血荷包,只是点头,泣不成声。阿娘说的对,他就不该回头看,如果不是看到阿爹,怎么会这般。
  村头的阿婆常说:‘不听话的孩子,早晚要赶出家门。’他以后就再也进不了家门。
  于振又看着颜岁愿,终是舒口气道:“颜尚书,您也想着些……人死就这么一瞬间的事……谁也怨不了谁……”
  无尽沉默之后,是少年越发低沉的抽泣声。
  颜岁愿将于振缓缓交给于立,任少年抱着痛苦流涕。
  他持剑,走向被鹰卫围杀的颜时巡,道:“你们,都退下。”
  颜时巡半弓着腰,吐口血沫,上抬沉重的眼帘看颜岁愿,“怎么?你弑父夺权不够,今日还要杀兄舍义——”
  无烟剑刺穿胸膛,颜岁愿将剑柄抵在颜时巡胸膛,“今日杀你,一是为兄长,二是自扫门前雪。三是,让你迷途知返。”
  “我颜氏,十年污秽,便从你的血开始清洗直至清白。”
  言尽,颜岁愿抽回无烟,染着颜氏子凝稠鲜血的剑身,隐约显现一个字——亡。
  无烟剑的秘密,只有历来的中宁军主帅可知。无烟出鞘则亡,回鞘则兴。他今日来父亲忠骨所埋之地,便是要取回有兴字的剑鞘。但在无烟回鞘前,颜岁愿需要除去兴字的障碍。
  父亲无法做到的,他会一力躬行。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放完结章
  后天放番外
  马上滚回学校坐牢…下本估计得到六月开了……仍然是苏文,只不过听从多方基友规劝去掉玻璃渣了……
 
 
第75章 终章-上
  鹿府临时驻扎的军帐,当年扬言颜岁愿弑父夺权的老将须发惨白。
  军帐上首坐着的中年男人,体格精壮,很是厚实。浓眉虎目,不怒自威。颜庭坐在上位,一掌拍起桌案上书简,怒视帐中将领,“尔等当年一力主张磨碎颜岁愿心智,留其一命,你们看看这来报!本帅膝下二子皆死在他所出现之地——清水!弑父杀兄,还有何可说。”
  言罢,大手一挥,示意白眉善目的刘玄出列。刘玄拿着一纸诏书,站在诸位将领面前,“颜岁愿勾结禁军谋朝篡位,青京已然宫变,天子临危受命于老臣,势必请颜大将军自理门户!”
  “这……!”众人虽震惊不已,但并未头脑发昏,“刘相,你既说颜岁愿勾结禁军宫变,那怎会放你来送诏书!?”
  刘玄应的波澜不起,“自然陛下英明之至,一早察觉颜岁愿狼子野心,提前预备了这纸诏书。诸位若是不信,尽可仔细一观国玺宝印。”
  颜庭的亲卫取来诏书,双臂用力抻开诏书,柔曲却又端庄的篆书印一目了然。
  见诸将神情不复最初激愤质疑,颜庭稍稍挥手示意亲卫将刘玄领出军帐。而后,一叹再叹道:“诸位也见到了,岁愿……他这十年虽然未曾抱怨,但心中终归还是怨憎我等当年不及时班师回朝,致使他父亲阵亡……诸位,以为如今该如何?”
  盘踞卢龙,自立北国称帝到底不是小事。若无下属配合,颜庭自然不敢轻易出口。眼下便有心腹应声道:“大将军,颜岁愿终究与我等隔阂颇深,心机深沉隐忍十年,只怕就是要与我等清算。依末将所见,即便李氏重掌江山,我等也只会受制山南之事。倒不如先与诸道做个表率,先自立,届时天下各自为主,谁又会紧抓我等当年把柄。更何况,乃是先帝不义在先,怨不得我等不忠!”
  颜庭早已将欺瞒将士之事,推脱至先帝头上。颜庭锁眉,满面为难,“诸位以为如何呢?”
  大宁再不济,也有百年绵长国祚。九江五岳更是一统许久,岂是轻易便能分割。究竟是改朝换代难以接受,还是割裂国土难以接受,诸将心中各有一杆秤。
  缄默许久,终是满帐臣服。
  七月入夏,烈日融融。鹿府的风虽不如长龙似的关塞风沙磋磨人,吹至脸颊却也觉得火辣。
  如火煎烤的是心,棕红甲胄的将军望着须发皆白的老将,道:“田老将军,末将始终不相信……少将军会谋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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