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悦清思考了好几日,最后才决定下来,他去。
那一日风雪不曾停,颜悦清乘着马车揣着好几个汤婆子都还在发抖,不过幸好距离不远,颜悦清很快便赶到,在沈文轩府邸门口,撞见了一个熟人。
颜悦清自祈将军下葬后便再也没见过祈染,再见时发现曾经少年已不在,原来那么嚣张纨绔的一个人,现在面上表情全无,好似只有一副空皮囊。
“祈染。”颜悦清没有任何想嘲讽他的意思,只是轻唤了一声,祈染微微侧目看过来,眼神显得十分空洞,颜悦清心中一惊,“好久不见。”
“颜大人。”祈染毕恭毕敬拱手道了一句,颜悦清愣住,不过很快便恢复原样,“一起进去吧!”
祈染没有回答,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颜悦清在前,祈染在后。
颜悦清感觉很不舒服,但又无可奈何。
宴会本来要在院子里举办,可雪一直下着只好移到屋内,一排排人坐在下面,沈文轩身处高位,倒真有几分像天子沈易章的宫廷宴会。
颜悦清一进去就察觉到沈文轩的目光,一直到他落座都不肯移开,颜悦清也懒得理会,只觉得外面天寒地冻进屋要好上许多,而祈染就坐在颜悦清对面,他一抬眼就能瞧见,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很快便将座位坐满,沈文轩见此宣布宴会开始。
顷刻间就从屋外涌进许多舞女来,身上只着几片轻薄的布料,轮廓若隐若现,看得颜悦清都忍不住打几个寒颤,她们嘴唇冻得发紫,但偏要笑得讨人,小心翼翼,不敢出任何差错,朝中大臣觉得甚妙,竟开始拍掌,目光像定在舞女身上,毫不避讳。
颜悦清看得出舞女中最小的也不过才十四五岁的样子,不忍看下去,低下了头。
“颜大人可是觉着她们跳得不好?”沈文轩突然发声,吓得舞女们直接停了下来,纷纷跪下来,跪在冰冷的地上,她们本就穿的少,这下更是雪上加霜。
颜悦清自恼,恐怕沈文轩又要拿他做这些舞女的文章,“不是。”
沈文轩露出一抹笑容,声音却冷的可怕,“不是她们跳得不好,那你为何不看?”颜悦清只能顺着自己心意回道:“只是觉得天气太冷,她们竟穿得如此单薄,不忍而已,并不是她们跳得不好。”
“可我看大多人瞧着都十分入迷。”沈文轩脸上笑容放大,舞女们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惹恼沈文轩。
“是呀,颜大人年纪轻轻竟如此古板,真是看不出来。”
“今天是四皇子生辰,她们作为舞女跳几支舞怎么了,穿得少?我看她们根本不想穿才是,在场的都是王公贵族,她们随便勾到一个,后辈子便衣食无忧,这些风尘女子都是表面清高,实则内在放荡无比。”
颜悦清忽然有些恶心,他看着说出此话的人,原来是郎元进,继祈染之后沈文轩最好利用的人,可惜他浑然不知,颜悦清知道,世间本就不公,有的人像沈文轩一样一出生就风光无限,有的人却像此刻跪在地上发抖的舞女一样,命如草芥。
说到底他和沈文轩都一样,从小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但好像又不一样,因为他比沈文轩有心,会心疼别人。
“继续跳。”郎元进帮沈文轩吼出两个字,话还没落地,舞女们便又站了起来,一刻也不敢耽搁,悠扬的曲调又重新响起,舞女们如同木偶一般翩翩起舞,可没过多久其中年岁最小的那个女孩子却支撑不住了,“砰”地一声跌倒在地。
她一双眼睛里噙满泪水,恐惧地望着身处高位的沈文轩,其她舞女见此纷纷跪下,不敢出声,只盼沈文轩能宽恕她们一命。
只见沈文轩的目光望向年龄最小的舞女,脸上还带着笑意,可吐出的字却令人心碎,“杖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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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舞女再也忍不住,痛哭出来,整个人伏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没几下就见了血,口中直呼:“二皇子饶命,奴婢一定好好跳,再也不敢了,求二皇子放奴婢一条生路。”
沈文轩冷笑,“可你弄脏了我的地方。”
舞女愣住,看见地上的血后才反应过来,急忙用手去擦,“奴婢这就擦干净,二皇子别生气。”
可她的行为在旁人眼里却显得笨拙幼稚,是少女才有的天真,看来着实可笑。
郎元进立刻就明白沈文轩的心思,随即拍桌对站在门口附近的侍卫怒道:“还听不懂么?二皇子让你们把她拖下去杖毙。”
侍卫闻听立即上前,一左一右拽着舞女的胳膊,要强行拖她下去,其她舞女见此也纷纷求饶,一时之间大殿哭声不断,吵的不可开交,颜悦清暗叹不妙,这样下去恐怕她们都会被沈文轩一怒之下杀掉。
“二皇子,今天是你生辰,还是不要造杀孽为好。”颜悦清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眼里多少都有点幸灾乐祸,今天前来赴约的人大多都是沈文轩的党羽,无论对错,自然要站在他那边。
还有一些就属于敢怒不敢言,他们深知忤逆沈文轩会落得个什么下场,也就是颜悦清敢明着跟他作对。
沈文轩坐在高处,也看向颜悦清,眼底笑意还未散去,“颜大人如此为她求情,如若我还是不放过她岂不是要落得个残忍的名声,那好,我放过她。”
话才落地侍卫就立即放开了舞女。
“不过......”沈文轩将手中的酒杯放下,又道:“总得有人承担后果,她不死,那她们就死,她们死,那她就不死,我一向公平。”
最小的舞女本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却没曾想沈文轩一番话又将她拉回地狱,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她死,还是让平时朝昔相伴的好姐妹去死。
“你说呢?”沈文轩看向舞女,是要让她自己来选。
在场的大臣都觉得有趣,他们很想看看年幼的舞女最后到底会作何选择,这种逼迫凌驾的感觉过于优越,而这种优越正是沈文轩带给他们的,他们为之着迷,趋之若鹜。
颜悦清紧握双拳,他们怎么可以欺负一个柔弱的女子到如此地步,“二皇子......”
“颜大人不要着急,急也无用,她们是我府中的舞女,要打要杀都由我说了算,颜大人就算再怎么有本事,也管不到我头上来。”沈文轩表情很冷,语气平淡地听不出喜悲,与他平时温润的形象相差甚远,彻底撕破了多年的伪装。
舞女恐惧地望着周遭的人,可没有任何人能救她,连颜悦清也不能。
“奴婢不想死。”舞女哭出声来,头埋得很低,像要低到尘埃里,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已明白舞女的选择,“哦,那我明白了,你不死她们便要死。”沈文轩说的很轻易,仿佛处死她们是一件无关痛痒的事,再寻常不过。
“不,不是这样的。”舞女抬起头望向其她人,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一瞬间竟美得惊心动魄,“奴婢不想死,但更不想看见她们死,所以,还是让奴婢死吧,所有的错都在奴婢,是奴婢破坏了你的生辰。”
“真的不能放过她?”颜悦清红着眼眶,质问沈文轩,“她们也是人。”
沈文轩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轻轻挥下手,侍卫听他号令,立刻便抓起舞女的胳膊,直直把她往外拖,外面飘着雪,寒风刺骨,舞女的惨叫声不断从门缝里涌进来,剜着颜悦清的心。
屋内舞女又开始跳舞,挂着最灿烂的笑容,心里却流着最悲伤的泪水,颜悦清质问自己,为什么不救她,怎么能不救她?如若不救她,他还是颜悦清吗?
他是不是也变得跟沈文轩一样?
“颜大人你干什么?”有人惊呼一声。
颜悦清站起身,步子很急,不管周遭是何光景,直往外面冲,出奇的是门口侍卫并没有拦他,门开,冷风直接灌进脖子里,颜悦清跑到舞女身边,愤怒地推开正在施刑的侍卫,侍卫却不敢还手,舞女背后早已皮开肉绽,血顺着流到雪地里,像冬日里盛开的梅花。
“颜大人,你......”施刑的侍卫语气不太好,他们不敢违背沈文轩的命令。
“闭嘴。”颜悦清吼了出来,不光惊到侍卫,还吓到一众跟出来看戏的大臣,沈文轩站在最前面,也冷眼看着。
吼完后颜悦清才颤抖着手去探舞女的鼻息,若有若无,像是快要融化的雪一般,即将消失不见,颜悦清蹲下身根本不敢移动舞女,一股无奈感涌上心头,难受得厉害。
“颜......颜大人。”舞女嘴角流出一串血,唤了一声颜悦清。
“我在。”颜悦清泪水也止不住地往外涌,舞女微微侧目看了一眼他,露出一抹笑容,“奴婢听他们都叫你颜大人,所以......所以奴婢便擅作主张也想叫你颜大人。”
“你别哭。”
颜悦清握住舞女冰冷的手,给了她人世间最后一丝温暖,“对不起......我没能救你。”
“颜大人真是温柔,最后能得你庇护,奴婢死而无憾,颜大人不要背负......背负上子虚乌有的自责。”
“小时候阿娘说过,叫我长大了,一定......一定要嫁给一个温柔的男子,奴婢想大抵就是像颜大人这样的人,颜大人,外面风雪太大,你早些进屋,莫要......莫要冻坏了,奴婢不值当。”
“值,我说值就值。”颜悦清握得更紧了些,舞女笑着流下眼泪,“能遇见颜大人,真是太好了。”
说完这句话后,舞女闭上了眼睛,任颜悦清怎么叫也不肯睁开,她明明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年华正好,说不定也曾惊艳过某些人的时光。
颜悦清默默解下披风盖住舞女尸身,转头望向众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今天的宴会我先告辞了。”
“就为了一个舞女,你对我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沈文轩笑了,却笑得很嘲讽,也很愤怒。
“舞女也是人,是人就会有心,有心就会疼,沈文轩,这些你从来都不懂。”颜悦清眼底一片悲凉。
“颜大人,你话不必说的这般重吧,本就是舞女有错在先,二皇子又有什么错。”
“而且都是她自己选的,你说她多傻,明明可以活,却非要自己死,假仁假义。”
颜悦清再也忍不住,抓起地上的雪就往说话任身上砸,脸和脖子一片通红,“你懂什么,人已经死了,还要在背后诋毁她?我看见你们就恶心。”颜悦清在众人面前从未做过如此荒唐的举动,但这一刻他却是真的想砸死他们。
“告辞。”颜悦清迎着寒风转头就走,可沈文轩的声音又像修罗一般在背后响起,“戏还没看完,颜大人不要急着走。”
颜悦清并未转过身,“难道一个舞女还不够?”
沈文轩轻笑,“该死的本就不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 回答小伙伴的问题,为什么作者君常年在审,那是因为鱼唇的作者君没有签约的原因
另外看到有小伙伴讨厌沈文轩作者君就放心了,因为作者君也好想锤爆他的狗头!
后面几章会有点虐,提前打个预防针,然后悄悄问一句,小伙伴想看颜问白和沈易章的番外吗?我好安排,哈哈。
第47章
“那是谁,你还要杀谁?”颜悦清觉得自己脑中有一根弦,快要被沈文轩逼断了,他转过身,眼底浮现出恨意,自小颜问白和苏婉舟就告诉他,不要轻易去恨一个人。
但他真的好恨沈文轩,恨不得能提起长剑,一剑了结了他性命。
沈文轩站在颜悦清对面,身边围满了人,“所以叫你别走,好戏还没开始。”
颜悦清眼神从未如此冷漠过,或许他本不该来,但他不来这些事也还是会发生,只是他看不见而已,颜悦清有些咬牙切齿,“你到底想怎样。”
“院子里雪大,你上来我们一同看。”沈文轩语气温柔的紧,好似在对至爱之人言语一般,雪落到颜悦清发梢上,白了一片,他才想起自己出来并未撑伞,而地上舞女的尸首也已覆上一层雪白。
自己不该如此慌乱才对,一颗心渐渐平静下来。
“找地方把人好生埋葬了吧。”颜悦清对一旁站着的侍从说道,说完后又从腰间取下一袋银子,沉甸甸地尽数给了他们。
可侍从是沈文轩府里的,他们不知道该不该应下,左右为难着,沈文轩点头,竟然应允,“颜大人都自掏腰包了,你们还不照他吩咐的去做。”
侍从见此才敢接下颜悦清的银子,两人抬着舞女的尸首往后院方向走去,因动作太大,披风从舞女身上掉下,落到雪地里,颜悦清很自然地捡了起来又重新盖上去。
“去吧。”颜悦清目送他们离开,在雪地里已经感觉不到任何寒冷,他不想再看沈文轩一眼,他比这场大雪还要冷漠无情一些。
“二皇子,卫大人送来的礼品有些问题。”有侍卫突然出现,打破局面,生生将“卫大人”推至风口浪尖上,颜悦清想了许久才想出侍卫口中的卫大人是何人,然后朝人群里望去,可并未找到他。
至此雪停了,颜悦清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响动,是人的步子踩在雪上的声音,于是他半侧过身望去,卫旭匆匆赶来,一袭墨绿色官袍在雪地里更显沉着。
而颜悦清在看见卫旭的那一刻也终于明白,沈文轩今天到底要让他看什么好戏,悲怒交加,像有一口血已经涌上喉咙一般,喘不过气来。
卫旭,和颜悦清同年科考,颜悦清为状元,他为探花。
他是寒门子弟,自然比不得颜悦清顺风顺水,但因其富有才华也得到上级不少赏识,他本能混的不错,可惜为人正直且嫉恶如仇,经常递折子参奏不公,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地方小官,但凡是有腐败他都要去挖出来。
所以大大小小得罪了不少人,到现在也只落得个从五品,也幸亏他官职不大,很多奏折才能被及时拦下来不被沈易章发现,就连颜问白也见不着。
但总有漏网之鱼,颜悦清清楚地记得就在前几天卫旭刚参了沈文轩,生生惊动卧病在床的沈易章,还差点闹出事来,可沈文轩这样的人又怎会被卫旭简单的一封折子击倒,反而是卫旭打草惊蛇了。
卫旭刚到便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不知发生何事,整个人显得有几分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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