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涣因为小时候的那件事和温恭的缘故,是读过这本书的。但他没想到能在李继远家中也能看见这本书,他指着那本书道:“李兄你也看过这本书?”
李继远见他所指,微诧:“林兄也看过吗?”
林云涣兴奋道:“自然,先生的大作我拜读多次,每次都有不同见解,受益匪浅。”
这年头,把顾柏舟称作“先生”的人可真不多。李继远一听林云涣的称呼就心中了然:“我亦是如此。先生学问,后人实在难及。”
两人便又因为一本书打开了话匣子。聊到后来,李继远苍白的脸上都染了抹激动的薄红:“先生变法,实乃千秋功业,只可惜最终心愿难成,也留下了诸多后患。如今谢氏王朝表面浮华富贵,而弊处多多。唯有再兴变法,方是解决良策。”
李继远的这些话让林云涣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温恭。
隔着数十年的光阴,身处京都的林云仿佛看见了他被夫子训斥的那个下午,温恭走在他的身边与他说过的那些话,与此时的李继远说的是何其的相似。
那是温恭的一腔少年事,是他注定无法亲自去实现的雄心壮志。
温恭下朝后,林云涣仍在书房中。但今天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来向温恭请教不懂的学问,反而是有些出神的坐在那里。温恭觉得有点奇怪,便准备问问他怎么了。
温恭还没开口,林云涣忽然起身向他走来。在温恭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少有的主动一把抱住了他,脸蹭着温恭的侧脸,温热的气息都喷在温恭的耳边:“李兄告诉我明天晚上有花灯节,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第25章
温恭从不会拒绝林云涣的要求,更何况还是看场花灯这样的小事,他很快便答应下来。
倒是林云涣第二天劲头过去了之后,想想自己抱着温恭黏黏糊糊的样子,忽然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
明明是他先提出来的去看花灯,可是临了他自己却感到有些心慌。
于是心慌的林云涣怀着不可明说的小心思去找了傅崧,热情洋溢地邀请他一同去。
傅崧正在府中习武,接到林云涣的邀请后也不见得多高兴,他看着林云涣:“就我们俩?”
林云涣道:“当然不是,还有翰宁。” “哦。”傅崧极其冷静地推辞道:“我就不去了,我还要练武。”
林云涣继续诱骗他:“武什么时候都能练,一年一度的花灯节可不是天天都有的。你真的不去看看吗,据说可好看了。”
傅崧早已看透他,也不欲与他多说,直接转身就走,留给林云涣一个无情的背影。
傅崧,一个极其审时度势,信奉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好少年。
林云涣求助不成,于是这场花灯最终还是他与温恭两个人去看的。京都的花灯节由来已久。在谢氏王朝没有建朝之前,此地便有这个习俗,每年的最后一天定为花灯节。
这一天城中男男女女相约出游,赏灯游玩,与平城春天的“寻花访柳日”倒是有几分相似。
平城的满山春花烂漫不已,引人观赏。京都的满城花灯通明绚烂,亦是无比惊艳。
再伴上勾栏瓦舍中传来的二八女郎的婉转轻柔的歌声,更是让人有若处仙境之感。
置身其中的人,在那歌声,那满城的花灯中,常常会有一种美到极致的不真实感。
这种感觉是朦胧的,令人迷醉的。就连灵魂都仿佛被这种氛围所感,变得轻而透,几乎就要脱离这具凡俗的躯体,飘飘而欲仙了。
在灵魂即将破体而出的那一刻,一阵食物的香气若有若无地散了过来,它来自街边的一家小店。
灵魂停了下来,抬眼望向那广阔的苍穹。
苍穹之上,是月光清冷。苍穹之下,则是烟火人间。
于是一切都清楚了,似仙境,却终不是仙境。那飘然欲出的灵魂,又悠悠地回到了躯体之中。
林云涣和温恭就在这样的一个神奇的处境里,一会儿飘然欲仙,一会儿又身处人间。此处是浪漫的,迷幻的。
这样的氛围,这样的美景,让两个人都沉醉其中,林云涣放下了平日里面对温恭的几分羞涩,温恭也失了平日里的几分稳重。
他们不知不觉地携了手,不知不觉地赏了很多的景,不知不觉地说了很多很多的话。最后他们在花灯照不到的暗处接了一个缠绵的吻。
一吻过后,林云涣的心没有像往常一样慌乱地几乎要从胸膛中跳出来,相反,这次他十分平静,之前一靠近温恭就会产生的羞涩感也都没有了。
以前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温恭一直都是他心中一个很神圣的存在。他佩服他、崇拜他、想要亲近他。
他们作为兄弟时,林云涣能毫不费力地与他相处,因为在林云涣看来,这不过是他崇拜温恭的表现而已,没什么特别的。
但等他后来对温恭产生了情谊且两人还互相诉了情谊之后,他就再也不能和温恭像兄弟一样相处了。
他们的每一次靠近,每一次亲昵都让林云涣觉得自己在亵渎自己心中的那个圣洁的温恭。
因此他害羞,他逃避。但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作为恋人的相处,林云涣终于在今晚彻底敞开了心扉。
温恭从此不再是一个神圣的存在,他是普通的,是他林云涣的爱人。
第26章
林云涣忽然就想要与温恭说很多很多的话,把以前那些羞于启口的话和着多年的思恋,都在此刻倾诉出来。
他抬眼看着温恭,用那双平日带笑,此时含情的桃花眼:“翰宁,我好爱你。我真的好爱你。”
林云涣难得如此主动,但温恭这次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与他说那些情话。他也回看着林云涣,用一种复杂的眼光。
林云涣能看出他眼中的爱意,但那些更深的东西他却看不明白。
然而在温恭开口后,他瞬间就明白了那些更深的东西是什么。温恭的声音在夜色中变得有些模糊,也显得轻飘飘的,像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温恭说:“玉卿,今天皇上在朝堂上,准了我出兵峪谷的折子。一个月之后,就要出征了。”
林云涣一听这话,惊地失态地一把拽住了温恭的袖子,拔高声音道:“为什么?你不是说,至少一年皇上才会准许出兵的吗?为什么这么快?”
温恭有些讶然他的反应,他以为林云涣听见这个消息会惊喜不已,毕竟收回峪谷是他多年心愿。可如今,林云涣怎么瞧都是惊大于喜。
温恭解释道:“峪谷沦陷多年,西契又不断扰乱我朝边境。先前皇上为了国家修生养息,不愿再动兵戈,这才容忍西契多年。如今我朝已休养多年,实力大进,自然可与之一战,扬我朝之威了。皇上已至暮年,不愿再多等了”
林云涣的脸色越发不好,温恭道:“玉卿,我以为你会很开心。”
林云涣苦笑道:“是啊,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很开心。可是现在,我怎么开心的起来。你去战场上流血,而我却安安稳稳地待在这里。我要怎么开心呢……”
温恭立马了解林云涣心中所想,他以为林云涣的心结早已解开。可没想到,这心结就像是一根深深扎入林云涣心中的刺,不去碰它,它就不会有什么影响,好似不存在。可要是不小心碰到了,哪怕只是轻轻一拂,便是钻心的疼痛。
温恭于是故意与他打趣:“我这还没上战场,你怎么就盼着我流血了啊,这么不相信我?觉得我去了就一定回不来了?”
林云涣忙道:“别胡说,什么回不来了。”
温恭抱住林云涣,在他耳边认真地承诺道:“玉卿,相信我。你就在这儿等我,我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回来见你。好吗?”
林云涣在他的安抚里慢慢平静下来,他刚刚有那么一刻,是真的什么也不愿意顾了,就想和温恭一起走。就像那天在城门下说的那样,此生此世都在一处。
可是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温恭为他实现了抱负,他怎么能去辜负温恭少年时的那一番雄心。
他终是不再多说些什么,只用力地回抱住温恭:“好,我就在这等着你,哪儿也不去。”
我就在这座城里等着你,等你回来时,我会为你完成你所有的抱负。
第27章
两年后。林云涣出了大殿,傅崧正在一旁候着他,见他出来便快步走上前来,低声问道:“今日如何了?”
林云涣脸上有几分疲惫之色,但闻言还是对傅崧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成了。”
傅崧舒了一口气:“可算是成了。变革之事再这样拖下去,只怕你还没说服陛下,就被那群老顽固弄的丢了脑袋。”
林云涣难得见傅崧这样的表情,不禁想要去逗逗他:“怎么,你担心我啊?”
傅崧立马恢复成那副酷酷的高冷少年模样:“谁担心你了?我就是怕你死了,将来没人管我吃管我住了。”
林云涣伸手就要呼他一把,笑骂道:“小没良心的。”
傅崧自然是要奋力抵抗,他现在的身高已于林云涣无差,几年来又一直习武,林云涣一时还真奈何不了他。
二人不正经了一会儿,林云涣才正色道:“陛下雄心大志,如今我朝又弊端多多,变革是早晚的事。只不过先前陛下对朝中势力还有些许顾及,今日我与少萧在大殿上与牛远道那伙子老顽固力争,直将他们堵得说不出话来。或许就是这一举动,坚定了陛下的决心吧。”
他说着说着,眼神里就掺了几分落寞。他的目光隔着重重宫墙望向西北方,轻声叹道:“已经两年了啊……”
傅崧知道,林云涣这是又想起温恭了。两年前那场花灯节后不久,温恭就领兵去了西北,志在收复峪谷。他不愧是当年被夫子赞为“千年才一遇的人物”,除了读书,竟然连带兵打仗也如此精通,出兵数月后就收回了沦陷多年的峪谷。
但当今陛下的野心显然不是收回一个峪谷这么简单,他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看到了无限的可能性。于是温恭带着一身的军功而归,与林云涣短暂一聚后,又带着满身的荣誉与更庞大的军队再征西北。此一去,便是两年。这两年间,林云涣也考中了科举,并最终以第三名的成绩,留在了朝中做官。
至于第一与第二则分别是李继远与周昭复。林云涣本就和李继远私交甚好,将其视为知己。他们的所思所想都高度契合,尤其是在变革一事上。于是二人一拍即合,任职后不久便屡次上奏,请求变革。只不过朝中反对派态度过于强硬,以至于拖到了如今。
天空中忽然落起了雪,林云涣飘向西北的心思被这雪勾了回来,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傅崧:“今日好像是京都的花灯节?”
傅崧回他:“是,今晚要去看花灯吗?”
林云涣还没来得及回什么,就听身后有人唤他。他转过身去,来人正是李继远。按理说这李继远都任职那么久了,每个月也有可观的俸禄领,但他却和当年林云涣初见他时的样子没什么区别,依旧是那副苍白瘦弱的样子,感觉来场大风一刮就能把他刮倒了。
林云涣见是他,心里的那点伤感与落寞也消散了不少,冲着他笑:“少萧,你今日可真让我开了眼,平时见你一副温吞的样子,没想到与那牛远道争论起来,倒是口齿不凡。”
李继远又露出了平日里腼腆的样子:“玉卿别拿我逗趣了。”
林云涣道:“好好好,不和你开玩笑了。”
李继远看着他道:“今日是花灯节,陛下又准了变革之事,不如你我一起去赏赏花灯,就当是庆祝庆祝,如何?”
京都的花灯节对于林云涣来说是一个有些特殊的日子,温恭不在他的身边,他并没有心思与旁人去赏花灯,哪怕这个人是被他视为知己的人,于是他拒绝道:“这……还是算了吧,大殿上争了半天我也累了,想早点回去歇息。不如这样,明日你我去醉风楼,好好庆祝一下。”
李继远这次却少有的固执:“玉卿,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你真的不能来吗?”
林云涣推拒再三,最终还是不得不同意了。
第28章
天色将暮时,林云涣便准备去赴李继远的约了。今日是花灯节,城中的人早早的便赶去看花灯了,因此林云涣一路上也没见着什么人,街道空荡荡的显得有些寂寥。
他正走着,忽听旁边一处小巷传来一声呵斥:“你这个废物!”林云涣本以为是寻常的争吵而已,他也不是什么好奇心重的人,自然是不感兴趣的打算离开。
但就在这时另一个人说话了:“是我的错,我甘愿受罚。”这人的声音还是和林云涣初见他那天一样,冷冰冰的,只是却没了初见时的那份傲慢。林云涣离开的脚步一顿,忽地又来了几分兴趣,转身向那处小巷走去。
他选了个巷子里的两人看不见的角度,向巷子里望去。借着还未完全暗下去的天色,林云涣勉强能看见两人的面貌。其中一个男子,看起来已经是不惑之年,面容虽然已有老态,但仍能窥得一些年轻时俊逸的样貌,只不过眉眼间却充满了阴翳之色,瞧着不像是什么好人。而另一位,丹凤眼、薄唇,正是周昭复。
那位不惑之年的男子对周昭复的呵斥与责骂并没有停止,而周昭复说了那句“甘愿受罚”之后,再也没说什么,只低着头默默地听着男子对他的责骂。
林云涣在旁边看着,心中实在惊奇不已。虽然当年李继远告诉了他周昭复并非纨绔,但通过后来二人的接触,林云涣也实在对这人没有什么好感。因此他在心底还是管周昭复叫纨绔。
毕竟虽然周昭复不是什么蛮不讲理的纨绔,但他也确实是无比的傲慢,有时候说出来的话简直让林云涣恨不得上去揍他一顿。
当然,林云涣看不上傲慢无礼,拿腔作势的周昭复,周昭复也看不上林云涣。二人虚假且单薄的情谊全靠李继远这根脆弱的纽带牵系着,才勉强达到了表面和平的程度。
林云涣正想着,对面那男子却觉得单是言语上的斥责已经不足以表达他的愤怒了,于是他抬起手,干脆利落地给了周昭复一个巴掌。这一巴掌是下了狠劲儿的,周昭复被打的偏过头去。
林云涣也有些懵了,他暗自道:“凭那纨绔的性子怎么的也忍不下去了吧?待会儿他俩打起来了,我与他好歹算个表面朋友,是不是得上去帮帮他,那人看着不太好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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