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找谁?”
她波澜不惊地说:“街尾的亲戚,姓崔,先去借宿一晚。”
那弟子哪知道街尾有没有姓崔的人家,仔细打量她一番,没看出任何异常,就摆摆手放行,叮嘱:“快些去,很快就要天黑,别在街上晃悠了。”
沐青继续朝前走,直至快走到街尾的客栈。
一群人聚在客栈不远处闲聊,说到这两天安阳城内的志怪异闻——城西大户人家赵家接连遭窃,丢失了不少银两首饰,报案找了两天都没找到贼人,且今早又被偷了。
“那小贼也是胆大妄为,听说一天都要偷上四五回,防都防不住。”
“可不是,官府那边派人严防死守都没辙,至今连影子都没见着一个,赵家真是倒了大霉,被贼人逮住使劲儿薅。”
有人轻嗤:“倒霉?赵家富裕,那点银子就是九牛一毛,能有什么事。”
“话可不能这么说,一两银子也是钱,再有钱都经不住这么天天薅的。”
……
这群人七嘴八舌争论不休,各有见解,反正都闲得慌,一会儿就扯到东家长西家短上去了,总之一大堆。
沐青步子极慢,从这群人面前路过,将这些话收之于耳,她没进客栈,而是继续往前。
街尾的人比城门口多些,正值黄昏时刻,各家炊烟袅袅,天变得有些阴沉。
沐青以前来过安阳,对这里还算熟悉,绕过街尾,从岔路口分道往西边去。
天一黑,安阳城就陷入沉寂之中,各家各户接连熄灯,街上只有巡逻的官兵,连太一门的弟子都没再出来。
彼时赵家气氛沉寂,到处都压抑,府中的家丁结队巡逻,这里的灯火比别的地方要亮堂,为的就是严防那窃贼。
赵家老爷气得都快呕血,贼人是愈发嚣张了,专偷他家,不分白天黑夜地来光顾,每回都顺走两样东西以示到此一游,简直气煞人。
今晨小贼将赵夫人陪嫁的玉簪偷走,中午又窃去二少爷的吊坠,晚些时候再来顺走不少银两。赵老爷是妻管严,平素被夫人管得紧,那些银两可是他的私房钱,他火冒三丈,然而捉不到贼人又拿着没办法,现在只能边喝茶边干瞪眼,希望府中的家丁能将小贼捉住。
按前两天的规律来看,对方今晚上半夜至少还会来一次,赵老爷再三吩咐下去,一定要严防,连只苍蝇都不能放过。
然而与预想的不一样,上半夜并没有任何动静,贼人破天荒没来。
赵老爷坐立难安,想对方来又不想对方来,来了,保不准能把他捉住,但若是捉不住,不来就少一笔损失。他怀着焦灼的心情等到子时,府内一直没有出事,赵夫人看不下去,喊他快些睡觉,既然没事就别折腾了。
而府内的家丁见大半晚上都无事发生,亦渐渐放松警惕。
午夜一过,赵府彻底空寂安静下来,府内多数人都歇下。
彼时院墙外的老树上突然钻出一抹浅灰的踪影,对方行动极快,麻利从树上跃下跳到院墙上,再迅速爬到屋顶上去。因着来光顾过许多次了,它对赵府的地势布局十分熟悉,四条短腿划得飞快,不一会儿就从西侧院墙跑到东厢房主人住的地方。
它聪明机敏,小心翼翼扒开两片青瓦,再灵巧地跳进屋中,趁屋里人沉睡之际四处查找,待找到藏钱的地方就赶紧叼咬住一锭银子,并顺手牵羊扯走房中人的玉佩,轻车熟路用身子顶开窗户,跳窗离开,又从院墙折返沿原路回去,借着老树跳下,大摇大摆卷赃逃走。
夜色浓郁,天上没有月亮,夜太黑就看不清楚,只能依稀瞧见这窃贼的模样,它并非人,身形玲珑,浑身脏兮兮的已看不出原有的样貌。
大晚上的街上没人,它就胆大地在路中间慢吞吞挪动,不慌不忙地走着,一锭银子对它而言有些重,走累了,它就放下银子和玉佩缓口气,歇够了继续走。
待走出这条街,这不知何物的浅灰东西才一鼓作气叼起银子飞跑,它还挺警觉,知晓要绕过巡逻的官兵,七拐八弯就跑到了庆和街。
此时的庆和街并不像其它地方那样安静祥和,这里收治了太多病患,太一门的弟子和官府的人忙得脚不沾地,通宵达旦地忙活。
它没敢往人多的地方钻,偷偷摸摸到处蹿,躲过人群,悄无声息地进入一条老旧的破巷子,再潜进门口种有梅树的那户人家。
这家人的房子破破烂烂的,一看就穷得要命,不过里面还算干净,此时屋中的人早就睡下,它径直往厨房去,驾轻就熟地爬到放食物的桌上,先将银子和玉佩放下,再翻找吃食。
瞧见碗中放着的馒头,它歪着脑袋想了想,似乎在纠结一锭银子和玉佩可以换多少个馒头。
它不懂银子和玉佩价值几何,只知这些东西可以换吃的,思索了半天,考虑到自己今晚只吃得下一个馒头,于是将银子留下,把玉佩叼在嘴里,用短戳戳的爪子抱起馒头,麻利离开这里。
出了这户人家,它没走太远,费力抱着馒头绕到离这儿不远的草垛堆中躲着。
那就是它住的地方,干草堆成的窝,还算暖和,且不会被人发现。
它今儿出去跑了太多趟,现在终于可以回来躺着吃东西了,费力将馒头塞进窝中后,它重重舒了口气,然后把玉佩塞进干草堆底下,做完这一切才撅着腚钻窝。
一个馒头太大,吃不完,它只吃了半个,余下的打算剩着睡醒再吃,这样明天就可以少出去一趟。肚子太胀,趴着睡难受,它便伸展爪子仰躺着,舒舒服服闭上眼睛。
离草堆丈余远的地方,白衣书生打扮的沐青从暗处出来,她已经跟了这浅灰色的跳窜玩意儿一路,从赵府到那户人家再到这里,一直隐匿在暗中。
发现那草堆中没有声响了,她眸光一敛,踱步过去,俯身,漠然地将那肉乎乎的东西一把抓出来。
第37章 执意
这孽障着实能吃, 近两天是一点没亏待自个儿,肚皮撑得滚圆,硬鼓鼓的。
刚要睡着突然就被抓出来, 她有些懵,呆愣愣瞪大眼, 脏兮兮的脑袋上还粘着两根干草,瞧见面前人的书生长相后,她赫然一惊, 扬起爪子就要挠人。
沐青在一瞬间化为原样,沉声道:“是我。”
白姝愣住, 眨巴眨巴眼,缓了会儿才敢确信是真的,慢慢放下爪子。
沐青又化作书生模样,拨弄了下她的脑袋。
白姝瞬间回过神, 后知后觉抱住她的手使劲蹭, 委屈可怜道:“阿姝等了好久……”
短短两天没见, 这孽障成天乱蹿, 身上的毛都打结了, 脏得灰扑扑的,像在锅灰里滚过一般,隐隐还散发着些微的酸臭异味,全然看不出原样。
沐青能这么快找到她, 全靠识踪符的指引, 即将这孽障掉在布袋中的毛与灵符一起烧掉, 灵符烧尽后会化成一线浅淡的流光追随踪迹。
不过这一招只是普通的找人法子,不一定管用,如果面具男有意将白姝藏起来,抹去踪迹,识踪符无从追踪。
这么容易就将她找到,倒有些出乎意料。
沐青将小狐狸托在掌心中,询问怎么回事,如何逃出来的。
“他受伤了,阿姝拍了他两下,他就倒地上不起来了,”白姝解释道,一屁股坐下,不由自主地用脏爪子抵着沐青的手心,顿了顿,又说,“阿姝就自己走了,一直在等你。”
原来当日面具男利用提前布下的阵法将她带到安阳城内,本打算把她关起来,白姝吓到了,两爪子狠狠拍在面具男身上,直接将对方拍散架了。眼瞅着面具男在自己面前变得干瘪,化作一张黄纸时,她登时愣眼,后怕地一溜烟跑了,担心面具男会来找自己,就悄悄躲起来,等沐青来寻人。
这是白姝离开昆山后头一回只身一狐过日子,没吃没喝,睡的地方都没有,只能眼巴巴盼着等着,于她而言这两天时间比在昆山上待两年还要难熬。
这孽障不晓人事,无法独自过活,好在还算聪明,知道不能暴露行迹,就藏在这里等,饿了渴了就去刚刚那户人家屋里偷摸吃喝。
沐青教过她吃东西要用银两买,但没说过怎么赚钱,更没教过不义之财不可取,不问自取就是贼,她不懂规矩,想吃东西了就去偷赵家的银钱首饰换,不管数额大小,银子换馒头,玉佩换饼子,想吃别的食物就偷其它物什交换。
自然,她也不知何为偷,只知用那些东西就能换吃的,拿了就拿了,一点愧疚反悔的心都没有。
沐青暂且不深究白姝偷东西的事,深究无用,这孽障不受教化压根不会明白。
她仔细琢磨方才那些话,意识到面具男极有可能用的替身行事,因着在松树林已经被刺伤,之后又强行瞬移到安阳,已经损耗过重,所以被白姝卯足劲儿两击后就无法再维持形态,化作了黄纸。
纸做替身不是甚偏门法子,比较常见,本体修为越高替身越强悍,越不容易被发现,这也是面具男当日被刺中却不流血的原因。
“见到他的样子了吗?”沐青问,用白皙的食指挡开白姝不安分的爪子。
白姝顺势抱住她另一只手,伏趴在那手的手背上,将肚皮贴上去,摇摇脑袋,“没有。”
意料之中的回答。沐青没将手拿开,任由她这孽障软趴趴贴着,“他有没有说过什么?”
白姝依旧摇头,“没有,一句话都没说。”
面具男十分怪异,大费周章将狐狸带到安阳城后却什么都没做,只拿出一个古怪的笼子要装她,白姝只得伺机逃走。
她还是有点后怕,对方的各种行径都很是瘆人,光是被他抓着就浑身不舒服,不知为何,一想到这人就心里发毛。
沐青察觉到这孽障的变化,知晓面具男有备而来,肯定问不出什么,便没再继续,而是改为柔声问:“那你可有受伤?”
白姝亲昵留恋地用脑袋拱了拱,“没有,好好的。”
毕竟在大街上,时不时就有巡逻的官兵,站在这里不方便,沐青略一沉思,决定先去客栈,于是将这孽障放进箱笼中,隐匿在暗夜中前行。
客栈是先前就已找好,做戏要做足,是沐青以求学书生的身份订下的。
白姝不愿在箱笼中待着,从里头爬出来,上到沐青肩头安静趴着,两只前爪紧紧抓住对方的衣服,犹豫了一会儿,又讨乖地抻着身子去挨这人的脖颈。
这孽障身上有味道,离得远闻不到,近了就能闻到些许味儿,她一点不自觉,全然不知自己身上有多脏,非得讨嫌地巴挨着才罢休。
得亏沐青脾性能忍,只微蹙眉头,默不作声走着。
客栈就是九曲街那个,此时整条街都非常寂静,客栈的门大开着,守夜的账房正在柜台后打瞌睡,困得都快趴桌上了。
沐青悄无声息回到房间中,接着打水帮白姝清洗。
成天蹿来跳去,不是爬墙就是钻窝,毛团子浑身都脏,反复洗了两次都洗不干净,水还是浑的,灰扑扑的毛怎么都洗不白。
沐青无甚表情地再次换水,给这孽障涂抹皂角,轻轻揉搓,白姝不舒服地用爪子抹把脸,但没乱动,安生扒在水盆边缘。
偶尔一人一狐也会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多数时候都是白姝在念叨,她在安阳过得不太好,可谓心酸至极。
来的第一天简直惴惴不安,生怕又被捉回去,左躲右拐之下就误闯进了赵府。这孽障不知事,竟直接跑到赵二公子房中偷东西吃,孰料刚拿起碟中的糕点啃了小口,那赵二公子就醉醺醺回来了,赵二公子喝了酒脑子不清醒,冷不丁被这一团白毛吓到,当即就抄起一块板子打来,险些当头一板将毛团子拍成肉泥。
白姝也被吓到了,哪见过这种阵势,慌张躲开,麻利撂下糕点拔腿就跑,出了赵府七拐八拐就到了庆和街,稀里糊涂就进了门前种有梅树那家矮破房子。
矮破房子中只住着孤儿寡母两个人,那家的孩子不过三四岁大,有些痴傻,脑子不好使,但心地良善,瞧见白姝也不怕,还摇摇晃晃端食物和水喂她。
是以白姝才会在这家人附近的草堆中安窝。
在赵府和矮破房子中截然不同的遭遇,是白姝偷银钱首饰换吃食的根本缘由,她还挺记仇的,记着自己差点被赵二公子打,便回回认准了赵府偷,报复心强。
不过还算好,至少这孽障没伤人,不然赵二公子有金刚不坏之身都捱不住。
“他踩了阿姝的尾巴,”白姝有些颓丧委屈,边说边甩甩水,“好痛……”
将她一把捞出来,最后换一次水,沐青没有吭声,只在将她放回盆中后,轻轻摸了下狐狸尾巴。白姝似乎格外敏感,慌忙避开,怕痒。
“踩伤了?”沐青轻声问,往盆中倒热水。
白姝享受地任水冲刷背部,“没,没伤到。”待水倒完,沐青伸手过来帮她继续清洗,她赶忙抓住对方的手卖可怜,“痛,很痛……”
清楚这孽障就是在装委屈,沐青置之不理,掬水抹皂角,等洗得差不多了就用干帕子兜住白姝,小力擦一擦,再施以法咒,白姝湿淋淋的皮毛瞬间变干。清洗过后虽不如之前那般白洁,但至少干净了,没有异味。
白姝还有些不适应,半晌,才扭扭身子要上去挨着,沐青抬手将其抵开,兀自梳洗一番,带着毛团子上床躺着,临睡前还喂了她一颗凝神丹。
别后重逢,白姝有些闹腾,翻来覆去不肯睡,絮絮叨叨啰嗦个没完没了,一直缠着沐青,一会儿在被子上打滚,一会儿爬到沐青身上放肆,总之不消停。
沐青不搭理这孽障,灭灯,躺下就合上眼。
最终白姝还是安生下来,惹人烦地窝在沐青颈间,蜷缩起身子,不久就陷入沉睡之中。
沐青睡得更晚些,一直闭着眼睛,不知何时睡着的,她一向睡眠浅,这一晚竟睡得比以往更沉,还做了一个梦。
那梦是她曾在幻境中经历过,未曾说出于口的诸多事。
这人向来清心寡欲,那些过分绮丽的幻境让她难以接受,本该把这些抛诸脑后的,可今夜没来由又在梦中重复一回。
她的梦与白姝那些有所差别,是不同的场景,她未能见到四五岁模样的白姝,而是已经长大成人的那样。
小时候的白姝懵懂,很是皮实,成天不消停,可大了以后却变了许多,曾经闹喳喳的小团子长成了高挑美艳的女子,为人处事都比较强势,性子愈发冷淡,对外人冷漠非常,只有在沐青面前会稍微温和些。
她不再跟在沐青身后讨吃的,很多时候都寡言少语,比沐青还要冷三分。
白姝的生辰在冬日,在她相当于凡人十八岁的那年,沐青备了丰厚的贺礼,并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又启封了一坛陈年竹叶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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