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城山清水秀,物产丰富,近百年来都安宁和平,哪怕人间打战都不曾危及过那里,这些年在洗剑宗的庇佑下更没出过甚事,如今一来就来个大的。那宽阔的坟场里有上百个坟包,几乎遍布整片树林,死去的人全都从棺材中爬出来,有的只剩一副白骨架, 有的才死去不久,身上的肉正腐烂恶臭, 浩浩荡荡的行尸队趁夜往城中去,那阵势简直吓死个人。
要不是洗剑宗派了弟子城外一里远的地方驻守, 早有准备, 废了一番力气将这些行尸解决掉, 否则这些行尸早进城伤害无辜百姓了。
未能亲临苏城, 江林也说不出太具体的消息,只听清虚讲,那些行尸与平时所见的不同,更为可怖些。
行尸要么就是怨气太重自行化成,要么就是被炼成的,平时所见到的一般都是怨气太重化成的,极少的情况下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且这样的行尸攻击力不强,容易对付,而昨晚出现在苏城的行尸则不同,那些死尸极其彪悍,即便被拦腰斩成两截都还能身腿分离地继续前行,只有用火烧才能制止。
光听别人说就能想象到现场有多恐怖,被行尸无休止地缠着,洗剑宗一开始防不胜防,为此牺牲了十数个弟子,实在是惨不忍睹。
术士利用死人炼制行尸为祸一方的事,沐青早些年也见过,不过都没江林说的这么恐怖,她不由得陷入沉思,眉头紧皱。
两人边走边聊,去楼下吃饭。
阿良他们早在底下规矩候着,见到她俩,一个个都老实喊道:“问长宁长老安,问玄机长老安。”
江林素来不讲究,招呼阿良和陆傅言过来一桌吃。
陆傅言今儿换了身衣袍,依旧是白色,但比昨天那件好看些,看起来周正清朗,惹得不少女弟子偷偷往这里瞧。他一过来,就先朝沐青喊道:“师尊。”
沐青只点了点头,然后坐下。
当弟子的一贯贴心,阿良手脚勤快地给大家盛粥拿吃的,陆傅言亦不闲着,亲自给沐青端来两碟小菜。
“师尊请用。”
做师父的平时费心费力,徒儿帮忙端两盘吃食也是应该的,这倒没什么。沐青习以为常,说道:“坐下罢。”
陆傅言回道:“是。”
师徒俩之间不似江林和阿良那样亲近,有些疏离冷淡,但陆傅言已经习惯,知晓沐青这是外冷内热,反而眉宇含笑。
彼时灵袋中的白姝跳上桌,恰恰落在沐青与陆傅言中间,这孽障一声不吭,背朝陆傅言面朝沐青,还甩了甩尾巴。
坐在对面的阿良什么都不知道,笑着推过来一个小碗,里面装着白糕,让白姝吃。
白姝没有动,横在沐青手边不动如山。
沐青早就发现了这孽障的心思,自打陆傅言一现身,她就登时拉下脸,方才还在灵袋中闹腾,现在更是跳到桌子上挡着。沐青没有搭理这孽障,慢条斯理喝粥,一会儿,将装白糕的碗推到狐狸面前。
不过白姝似乎并不领情,看都没看白糕一眼,而是抬起脑袋瞧了瞧沐青,与之对视。
这孽障昨晚就在生事,黑灯瞎火的非得拢抱着她不放,一晚上都没让她好过,眼下遇到陆傅言就又这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沐青选择了无视,直至快吃完了,她才将白糕从碗中拿起,递到这孽障面前。
这块白糕不小,都有白毛狐狸脑袋那么大,本来是阿良自己想吃才端的,可想着白姝爱吃这个就让给她了。只是如今的白姝已不是早些时候那个心智只有几岁大的白毛团子,她看了看沐青,情绪不明,大抵还是不太爽利,不满陆傅言,可当白糕递到自己面前,还是凑过去吃。
白毛狐狸没自己抬爪子接走,只凑上去吃了一小口。
沐青见其肯吃东西,以为是消气了,就没怎么上心,不甚在意地继续喂。亦在这时,对面的江林突然喊了声,跟她说了句话,沐青下意识抬头看去,正要开口作答,指尖突然传来湿润的温热感。
白毛狐狸在她手上舔了舔,将白糕残渣一起卷入口中。
沐青喉咙里的话霎时被堵住,一时之间忘了自己要做甚,可毕竟桌上还是其他人,就只能不自觉曲缩起手指,以此避开。
不成想那孽障有所察觉,竟在这时用两只爪子一起抱住她的手,扒拉着不放。
沐青默然,垂眼瞧着这肆无忌惮的孽徒,但终究什么都没做。
对面的江林不曾注意到这些,见她忽然就不吭声了,好奇问道:“长宁,咋不说了,怎么了?”
她这才回神,半晌,轻声道:“没怎么。”
因着饭桌上的事,接下来的一整天沐青都在防备着白姝,担心这孽障又会做出甚大胆放肆的行径。
好在白姝还算规矩,没再干出过分越距的事。
经过昨晚,两人之间变得有些怪异,说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总之跟先前不太一样了,昨夜之前,沐青还比较偏向于现世,恍然觉得过往的那些年有些遥远,都过去了,可如今只觉得其实一直都没变过,即便岁月荏苒,她与白姝依然一如从前。
过往那些深埋着的隐秘,换了时间地点,依旧不改。
不过她俩的关系还没来得及彻底捋顺,就到了该离开安阳城的时候。
前两天就定下了要去天堑十三城探查,而今事不宜迟,不能再拖下去了。容月他们离开后就没再现过身,也不知正在暗中筹划什么,众人或多或少都有点慌,担心这些人下一次来袭会更加狠绝。
再者,不知为何,沐青自己心里隐隐有种感觉,潜意识里就觉得这次肯定又与天堑十三城有关,非得去一趟不可。
此次前往天堑十三城,众人得利用传送阵到沧北海,再乘飞舟去往普罗山,找到普罗山上的法阵,利用法阵才能进到天堑十三城,比较麻烦。
一大早,一群人就启程出发,急急往沧北海赶。
本来计划要带阿良一起,可江林再三思量还是让其留下,毕竟这小子修为太低,自己还带着伤,一路上要是遇到危险,恐怕自顾不暇,哪能护得住他。
她将阿良托付给玉华,走前不免有些啰嗦,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玉华对阿良上心些,毕竟安阳城也危机四伏。
阿良有点低落,昨天还以为能跟大家一起走,结果又被留下,不过到底还是听话,只送江林到门口,临分别前说:“师尊一路保重,弟子就在这里静候佳音。”
江林不在意地摆摆手,径直进入传送阵。
清虚在一边瞧着这俩人师徒情深,抬眼看了看瘦小的阿良,终归还是默然无言。
沐青没太关注这些,只有意无意瞥向腰间挂着的白毛狐狸,这孽障从昨儿开始就寡言少语,夜里也不化形了,安安静静爬上床就睡觉,大抵还在介意陆傅言,一直在吃味。
进入传送阵,到沧北海边上不过瞬息之间。
这里是一片无人之地,放眼望去除了沙粒就是没有边际的海水,周围连一株树都没有,很是荒凉。
沧北海不是普通的水域,看似平常无奇的海水具有极强的吞噬作用,在上面御剑飞行这些压根不可能,即便能飞出一小段距离,之后也会因为灵力被吸食殆尽而落入海中,淹死,或是被隐藏在水中的怪物活活吃掉。
要通过这里,最万全的法子就是乘舟横渡。
大家早做了准备,这艘飞舟加了禁制,相当于有一道屏障,这样才不会掉落,不过也飞不了太高,速度也不是特别快。
照这么下去,估摸着到海中的普罗山,最早也得明日。
沐青在船舱房间中待着,没有跟众人一起,江林她们全在为进入天堑十三城做功夫,那死寂之地可比沧北海要恐怖,能不能平安回去都未知。
船上其他人心情都比较沉重,除了凤灵宗和千机门的人是自愿前往,剩下的人都是受命而来的,大家都清楚天堑十三城是个什么地方,这些年多少人有去无回,一行人心里都没底。
沐青知晓这些人的想法,没那个精力去管,也不想看到,于是进入房间直接把门关紧。
飞舟行渡,时间过得很快。
她在打坐,静下心屏气凝神。
白姝在她身旁趴着,卷起身子闭上眼睛,也没动作。
直至外面黑沉下来,船舱中亦漆黑如墨,白姝这才化形,松垮垮披着衣袍,抵着沐青半边身子,挨到这人脸侧,低低唤了声。
在沉心打坐的沐青本该岿然不动,可这回却身形一僵,睁开了眼。
船舱中太黑,连她的脸都看不清楚,但白姝瞧见了她的变化,立时结出一道结界将这里在外面隔绝,而后前倾身子靠在沐青怀中。
“师尊都一天没说过话了。”她轻声道,抬手抚着沐青的脸侧轮廓,指腹在上面挨了挨。
沐青想说什么,可又没甚可说的,她微微侧头,偏向白姝那边,脸颊便触到了对方的鬓角处。
也许是不太自在,整个人还处在僵滞中,一会儿,才掩饰似的嗯了声。
白姝抬起头,盯着她瞧了许久,忽而将唇凑上来在她嘴角处挨了挨。
第71章 迟疑
沧北海与内陆大有不同, 放眼望去茫茫一片, 即便开着窗户,往外一瞥也什么都瞧不见, 连一丝光亮都没有,只听得见海水汹涌翻腾的声音。
沐青没有拒绝,当白姝要深入时, 她就承接着。
也许是就快踏足前世曾去过的地方, 平静的心境变了,到底还是有所顾忌,毕竟死过一次了,还是不一样的。
白姝倒没过分放肆, 抚着她的脸侧亲吮了一会儿, 又无骨似的抵靠在她身上, 九尾乍然现出,部分耷垂在木质地板上,剩下的则缠在沐青身上。
终归是狐狸,行径还是无法脱离本性,白姝将一只手攀在沐青肩上,不安分地埋在这人怀中, 像还是本体形态那样,在她胸口暧昧不清地蹭了蹭,不多时再移到沐青颈窝处, 将脸挨在上面, 安静枕着。
一人一狐就这么无声地依靠在一起。
过了许久, 白姝又用另一只手环住沐青的腰肢,紧紧抱着,陷在沐青怀中。
这孽障小时候就时常这般,那会儿没规没矩的,一点道理都不讲,偶尔做错了事怕被惩罚,就讨乖地往沐青身上蹭,后来大了,虽不再这样,但有时还是会往沐青身上靠。
如今不同了,她没做错事,却还是习惯性抵靠住沐青,相互依偎着,有些贪恋地汲取着对方的气息,似在怀念甚。
沐青顿了顿,随即还是依着了,当对方完完全全趴在她怀中时,她下意识抬起手,放在白姝背后,可又不至于触碰到。
迟疑了一瞬,还是放下。
白姝动了下尾巴,像是觉察到了她刚刚的举动,可没表现出来。
许久,沐青才说道:“明日……小心些。”
现在的天堑十三城不比以前,荒无人烟了三千多年,死寂之地煞气冲天,到处都是当年屠城后执念不散的孤魂野鬼,随便一个都是普通小鬼不能比的,何况那里本就危险重重,护城阵法还保留着,进去以后要全身而退何其难。
突如其来的关心实在不寻常,白姝偏头看了看,将放在她肩上的手转至她颈侧,再缓缓往上,指腹抵在下巴上轻轻摩。挲。
“师尊在关心我?”
沐青没直接回应,又道:“记得避开那些阵法。”
师徒俩以前都去过天堑十三城,当年大战在即那会儿,更是一直留守在那里,自是对那里了如指掌。
其实不用沐青提醒,白姝也记得这些。
白姝嘴角勾了勾,知晓这人肯定不会回应自己,只倾身靠得更紧些,几乎将整个人都趴在对方身上,说道:“师尊忘了,我百年前去过那里。”
既然去过,定然比沐青更加了解,没甚可担心的。她再将手移到沐青脸侧,把自己贴上去挨了挨。
不管她如何乱动,沐青都没太大的反应,只是脊背微微僵直,大概是不太自在。这孽障仗着夜黑看不见,身上只披了件外袍,且袍子没有完全拉拢,仅有一根布带束着,稍微一用力就会被扯开。
从她挨过来的那一刻,沐青就感受到了,不过一直佯作不知晓。
这孽障到底不安分规矩,忽然松开她,抓住了她的手。
沐青一怔,可连挣都没挣一下,随即脱口问道:“你去天堑十三城做什么?”
白姝捉住她的手指,捏着磨了磨,又攥在微热的手心里,好一会儿才回道:“师尊是天堑十三城出来的人,要复活你,自然要去一趟。”
这孽障不说,沐青都快忘了,曾经自己也是天堑十三城的一员,只是后来因为某些事不得不离开,除了大战那会儿,期间再也没有回去过,连踏足沧北海都不曾。
逆天改命,死而复生不是想做就能做的,还得看时机,且凡事始终有定,沐青的始就在天堑十三城,犹如落叶归根,这是死了都断不掉的。白姝要救她,就得带着她破碎不堪的亡魂去天堑十三城一趟,将根找到,连动前尘过往,让沐青在那片土地上再生一次。
又一次提到重生的事,沐青静默半晌,心头终究还是被触动。
白姝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挨了下,竟有两分柔情。
她不受控制地动了动手指,却不小心触碰到白姝软热的唇,霎时像被烫了似的,惊得就要缩开手。然而不知是太迟缓还是触动太深,心里想着要拿开,但久久没有行动,而是就那样摸着那两片略带湿润的柔软。
白姝稍稍侧头,让她用指腹磨着自己,在这人要缩开时,反过去追逐她的指尖。
黑暗中看不见,感官便尤其清晰,沐青迟了一步,被白姝追上,指尖顿时传来湿热的感觉。
她明显一滞,被白姝过分大胆越距的举动搞得很不自在,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两人相互之间太熟悉了,熟到这人都能准确无误地找到每一个触动她的点,让她无所遁形。
即使瞧不见对方,沐青也能想象到此时此刻这人是什么样,一如她们在摇曳烛火下那般,白姝每次都会这样做,不会厌烦似的。
白姝抓紧了她的手腕,不让有任何可以挣脱的机会。
黑沉的环境太过压抑,将两人拉得更近,每一个举动都能相互感觉到。
沐青剩下那只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把外袍都捏皱了。
白姝喉间轻轻吞咽了下,而后才放过她,但仍旧没有松开,低头温情亲了下她的手背,再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锁骨处的位置。
“师尊……”这孽徒意味不明地小声道,故意压着声音,身子还往前倾了些。
这人的头发有几缕垂落,落在了沐青手上,轻轻拂过,如鸦羽般一扫而过。
沐青抿抿唇,半晌,回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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