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今夜屋檐之上的人,穿着一身特别适合的红,带着没有见过的慵懒,甚至些许不避羞的春光豪放,足以让从未见过南宫碧落这般模样的风飘絮失神。
她真的太想南宫碧落了,太想了。
风飘絮就停驻在暗角里,凝望望那道艳红,花狐假得太像了,而月光下她不忍心打碎此景。
如果换一种方式相遇,她不是百般隐瞒的老鸨和满手血腥的杀手刺客,不曾有残败的过去,而是游走在江湖里的一叶孤舟,一个江湖闲散客,又或者是某家俏小姐,会不会再一次沦陷在女捕的身姿里?
答案是肯定的。她似光,让人向往。
反而如果没有那段过去,没有打琢出足够坚韧的风飘絮,没有那冥冥之中的牵引,让她们交集得密切,她能不能够吸引到南宫碧落呢?风飘絮不确定。
‘世上优秀的人很多,南宫捕头只有一个。风飘絮你有多幸运……’
风飘絮又回想起了曹雨安,又想起了今日的交谈,自打益州一行后,她们好像再没有这样争锋相对过。
今日她入京,探听到了花狐进了皇宫,她无从跟踪,倒见到了外出的秦致远,一路跟踪到了曹府。
已经向王瑾妥协的曹家,自然也就算王瑾的人,周遭反而少了眼线,除了跟着秦致远的一些特务一直尾随,但是也未曾进入曹家,曹府除了护院也未曾有暗卫看守。
风飘絮便引开了特务,自己潜入进入,秦致远被菱儿引到曹雨安闺房别院,二人支走了其他人就在院子里交谈,大抵是知道特务不会入曹府,也就没有避讳。
秦致远看上去很苦恼,曹雨安就不由得关心了几句,外人盛传他们俩可能会结秦晋之好,是南宫碧落横插一脚才三人纠葛至今,都没有成家。可风飘絮听他二人说话的语气和神情,即便外貌再怎么般配,之间交情再深也无男女之爱,反而从他们的对话里,风飘絮发现原来秦致远早就知道这个南宫是假的,而且在王瑾将花狐交给他的那天,他就知道了,就凭借水儿曾说过的耳朵上的小伤口,以及之后的试探,连曹雨安都是知情人,他却偏偏隐瞒了所有与南宫亲近亲密之人。
什么失忆,什么在王瑾身边曲意逢迎寻找机会,他们二人心里都清楚,也一直看着花狐演戏。此次秦致远上门,就是手底下的樊二和张扬已经把花狐身世给调查清楚了,他来找曹雨安支会一声。
风飘絮已经听过一遍,可从秦致远口中花狐的身世远远比火麒麟口中所述凄惨,简直就像和自己互换了生存环境的南宫碧落。不,甚至更惨,自己尚且还有一身好武功和能迷惑人的相貌,花狐却没有机缘,流落过很多黑暗的地方,不敢轻易出头,否则就是惨无人道的扼杀,她甚至连身为女人足以用以当做武器的身体都因为脸上的被视作不详的胎记抹杀,让她免受在妓院人尽可夫的欺辱的同时,但也给她带来更加卑劣和惨烈的凌辱,身心上都长时间遭受着虐待。
胎记并没有让她保有贞洁的完璧,相反还要花尽心思倒贴讨好取悦,才能活下来,她的经历似乎代表了这个世道女子的可悲,可她忍了,甚至活了,并没有忘记往上爬。她的武学天赋奇高,凭借偷听偷看偷学倒也强于普通人,只是从没有遇上良师,在最底层的黑暗里遇尽人间渣滓。
“有好多黑暗的地方,太阳照不到,王大人努力着,南宫努力着,可即便大明长治久安之下,人间还是有炼狱。我很难想象一个姑娘家是怎么坚持下来爬到了王瑾身边,再将南宫学得那么惟妙惟肖。小樊他们所调查出来的事情,我很多连说都难以启齿,只看到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达官贵人,看到了人性扭曲的丑陋。这个名叫花狐的假南宫,就算脾性有了不同,手段也狠辣了一些,但……”秦致远放在石桌上的手握紧,“当初知道嫣妹流落烟花地的时候,我都心疼得不行,好在有风老板护着,对于风老板她们的经历我也深感悲悯,如今这个花狐,我……”
“秦大哥,你动摇了?不忍心利用她了?”
“不,从我决定带她回来开始,我就是想将计就计,甚至不惜推翻南宫的一些部署,让自己投靠在越王门下,也亲手抓捕了一些同门好友,我不会就此停住。不会,绝对不会。她不算好人,自从顶替了南宫当上捕头后,背地里也听从王瑾的命令抓捕拘禁了不少人施以酷刑。”秦致远如同魔障一般,反复强调来提醒自己。
曹雨安抿唇,良久无言后,轻声道:“其实我觉得这个人本性不坏,环境所致才造就了不同于南宫的性子,说是残害无辜,命令之下她手段烈了些,却也没有滥杀,就连那个造口业的平头汉子,我甚至……都不觉得无辜。而且他骂的就是以前南宫做下的事,多少人在背地里戳南宫脊梁骨,南宫忍了,那天也许是某些话刺痛了从肮脏里爬到天光底下的花狐痛处了吧,她做了我一直想南宫做的事,就是不要沉默,不要无视,不要任由脏水泼在身上,什么清者自清,无能到只有口舌之快的人只是在发泄罢了,不会管那么多的,恶语伤人,煽风点火与杀人诛心何异?只是我没想到她失控之下会真的杀了人。”
“是呀她杀了人。”秦致远神情里有些复杂,“骂人是痛快,背地里骂,散播谣言的骂代价很小,但遇上暴脾气的人图一时痛快也许就是手起刀落了,武林中的打打杀杀大多也是口舌之争而起甚至有时只是一个不顺眼。王法里也没有骂人有罪这一条,倒是有侮辱官差的罪,可是这该是为花狐开罪的理由吗?人与人之间的戾气该如何去削弱,法度当何立?王法的威信又该何在?如果换作南宫,她又会如何做呢?每每就此讨论,与她都有争执,可也是这样,我清醒地知道,花狐不是南宫,再像也不是。再可怜……”
秦致远没有再说下去,曹雨安再度沉默,就连暗角里偷听的风飘絮也微微失了神。本来风飘絮是打算与秦致远会面并予以一些警告惩戒,但听到此却打消了这个想法,早就计划与他们会面的风飘絮因为一系列的事情耽搁了,此时机会就在眼前,听得他们二人的对话,她却犹豫了。
去质问秦致远什么呢?站在他左都御史的立场,也与站在南宫一介捕头的立场不同,可他们之间惺惺相惜,即便南宫出事之际,想的也是保住秦致远。
正当风飘絮犹豫的时候,菱儿却在通传南宫碧落来了,风飘絮三人都愣怔了一下,风飘絮则隐藏得更好,正好可以找机会接近花狐让她再也不能冒充南宫,他们能忍,她不可以。
花狐来的时候,即便重新带上了遮眼的面具,他们三人还是都恍惚了一下,太像了,而且越来越像,有时候真的分不太清楚是不是花狐入戏太深,已经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南宫碧落。
她一来就和秦致远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像是在打暗语,风飘絮也发觉那些特务已经去而复返,并且这一回还入了府,想来花狐就在提醒,这般谨慎倒是和南宫如出一辙,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又故意做戏。
复而花狐也问他们在交谈什么,被曹雨安三言两语以曹家生意要通路子不慌不忙搪塞了过去,然后将注意力转到花狐手上的伤。
秦致远也关心起来,不过本来下意识就想伸过去抓住查看的手突然收了回去,他面对花狐时神色里的不自然也没有逃过三个女人的眼,说是假意迎合,假意动心,现在倒有些假戏真做的避嫌。
可能也是觉得待下去不太自在,嘱咐曹雨安照顾花狐后,秦致远就匆匆而去,临走还是停下来关心了几句,甚至让花狐这几天可以休息。他一走,特务也跟着走了,而风飘絮明显看到花狐是注意到了特务的离开,看来这些特务的确是冲着秦致远来的,
花狐也没去管,而是和曹雨安说起了话,曹雨安提议先处理伤口,二人就一同进了房,上了二楼曹雨安的闺房,支走了送药的菱儿后,曹雨安就帮花狐处理起伤口来。
细致加家长里短的闲语,偶尔两人还能发出几声低笑。
隐藏在窗户外偷看的风飘絮即便知道人是假的,可看着心上人那张脸与曹雨安其乐融融眉梢也不自觉拧起来,手抓在窗沿上,越看这个场面越不舒服。
等伤处理好,曹雨安关心起了面罩的事,取下花狐面罩一看,妆都花了,曹雨安便提议为她重新画上。
“我先帮你擦去晕开的妆。”曹雨安细声细气地说着话,就着处理伤口的清水沾湿了手帕,为花狐擦掉妆面的时候,她却愣怔住了。
风飘絮正疑惑,却见花狐突然凑近了曹雨安的耳边,笑着说着什么,声音很小,风飘絮勉力去听都没有听清,而且这亲密暧昧的画面更让她一股烦躁升起,盯着南宫碧落的脸和曹雨安那么亲密,假的也不行!
只是曹雨安的反应也让她疑惑,起先的震惊到后来的红了眼眶,可是隐忍着,等花狐退开,曹雨安却忍不住扑进了她的怀里,花狐倒是愣了一下,然后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雨安,之前真是委屈你了,我不懂得你的好。如我说的之后你可要坚定地站在我这边呀,就算致远,你也不能偏帮,我需要你,需要你的帮助。”
曹雨安却从花狐的柔声细语中抬起头来,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然后郑重点头道:“好,我信你,我帮你,因为你需要。可你也要答应我……”
“什么?”
曹雨安却摇头道:“没什么,你不需要答应我什么,我只是还在奢求。你能像刚才那样抱着我,我已经满足了,再抱我一下好吗?会吓到你吗?”
花狐犹豫了一下,便张开了手,道:“如果你不嫌弃我是……”
她没有说话,曹雨安已经靠了过去,并闭上眼道:“你不用多说什么了,我可以将曹家的米粮调动的权力给你,就像为了你我可以向王瑾妥协一样。比起秦大哥,我当然更想站在你这边,这些你知道就好,只是知道就可以了。”
风飘絮以为自己足够冷静,可是现在就是一股无名火顶上了头,就算是假的,她也想进去让她们分开来,是假的,同样是这样她告诉自己,才忍住了此刻现身的冲动。
而花狐也已经松开了曹雨安,“我知道,雨安谢谢你。就这么说定了,你给我调动米粮的权力,这妆就不用上了,忍了那么久脸上的伤疤终于好了。桃花妆我也不喜欢了,下次可以换个新花样。”
“不喜欢了。”曹雨安略显呆滞地呢喃,好像有一种暗示在。窗外风飘絮也寒了脸。
花狐却已起身笑道:“我先回去了。”
“好。”曹雨安送她出去,风飘絮本该跟上去的,却在听了她们的对话后,进入了曹雨安的房间。
当曹雨安回来的时候,看见风飘絮的刹那,难免神情僵硬,好半晌才幽幽道:“风老板,好久不见。”
第310章
“风老板,好久不见。”
曹家小姐的秀丽褪去了青涩,沉淀为大气的端庄,眉目间柔和温婉,也掩盖不了当家的锐气,论姿色曹家小姐不差人分毫,论气度也是卓尔不凡,当得起京师闺秀之首。
曹雨安见到风飘絮时神情僵硬,却没有丝毫惊诧。风飘絮面对曹雨安却有些失神,那句‘好久不见’临出口却成了低叹:“曹小姐,你好像变了。”
曹雨安一怔,随即回道:“没有人会一成不变,我有成长的目标,自然变了,可是不知道风老板口中我是变怎样了?”
“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已经越来越好。”风飘絮放柔了语气,对曹雨安她一向是客气的,只是这一次她道歉后也道:“不过,我想问你方才她对你说了什么?”
“方才?她?”曹雨安皱眉沉默了一下,然后笑道:“你是说南宫?我不知道原来风老板除了身份多变,还喜欢听墙角。”
风飘絮一怔,也蹙了眉。“曹小姐原来也变得刻薄了。你说她是南宫?”
“难道不是吗?”
“不是!你与秦致远明明知道,却瞒下了我们所有人,任由她带着我们兜圈子,让王瑾有机可趁,简直糊涂!”
“糊涂?我不过是选择我的方式帮我想帮的人罢了。我不像风老板有一身好武功,可以开宗立派,可以游走于江湖,做那些快意恩仇的事,我也不会选择看不顺眼,以私刑惩处甚至直接杀掉,所以选择帮秦大哥。”
“你想帮秦致远,可为何又要把曹家米粮调动的权力交给那个假货?民以食为天,王瑾处心积虑想让你曹家屈服的用意,你难道不知?”
“我知道,我也清楚我在做什么,这一点不需要风老板来提醒。比起在这里追究我的事,不如想想现在已经被满城通缉的你该如何自处。”
“这一点也不需要曹小姐来担心,我在此现身,只是想知道秦致远两面三刀甚至伙同玄刚伤我未鬼的用意以及确认一下有一次假扮未鬼来演了一出戏,谁也没伤反倒帮我洗刷了嫌疑的人是不是秦致远安排?那些人的身手太像捕快,其中一个人武功路子很像张扬。还有提醒曹小姐,别因为感情用事蒙蔽了双眼。”
“秦大哥的用意和安排我不知,问也没用,他的身边现在不止越王眼线还有王瑾的特务,奉劝风老板不要再轻易靠近,这一回不会像上次一样让你全身而退了。至于我——有没有被蒙蔽双眼,与你何干?难道只因为她长得像,我连靠近都不许吗?”
“与我无关,何谈许不许,只是曹小姐,你本是聪慧人,何苦明知是假,还要听信她的花言巧语?”
“因为真的,我已经没有机会了,即便是假的还是想要那只言片语的情,还是说我的放不下,让你心里别扭,那当初你为何又要把我往南宫身边推?我不要当什么聪慧人,痴留一点念想,不可以吗?”
“你!”风飘絮没想到会有一天被纯良的曹雨安逼得瞬间哑口无言,但很快就平定下来,认真道:“不可以,当初把你推向南宫是我错了,但现在我不想任何人觊觎她。况且,虚假的情有什么用?你骗得了自己一时,骗得了一世吗?还是说你真想与这个花狐发生什么?那她也只是替代品,南宫碧落岂是别人可替代!”
曹雨安的锐气也在瞬间有被打散的迹象,“南宫碧落无可替代,所以花狐只能是花狐。可我同情她。”
“即便同情也不是你放权给她的理由,谁知道她会用来做什么?还是说你与秦致远有别的打算?秦致远也不可全信,花狐并不简单。雨安不管怎么样,你都不应该卷入这场洪流中,若是南宫她也不想你卷进来,稍有差池,你可能就有性命之忧,我连三娘和柳老板都不敢再接触。”
“呵,南宫也不想。的确,你是那样的了解她。只是入这场洪流是我想,即便有性命之忧我也想为天下尽一点绵薄之力。是,可能有那么些私情在,但若是没有当初的南宫碧落,我又怎么会一路仰望着走到今天,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何需你有负担,我也不会糊涂到真的把自己搭进去,以图在她心里留下些什么,我不屑。”曹雨安轻叹一声,冷道:“我也有我可以做到的事以及自己的选择。秦大哥不可信?但至少在我看来,你缺失的这些年,是他和南宫在坚守着他们要走的路,而你,杀伐果断,做事干脆利落,的确很多时候能破除困境甚至大快人心,但你就一定是对的吗?你的所为难道不是和南宫相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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