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了,高桓想,心中愈发地怨愤。他满腹怨气疾步直行,却在一个不经意地瞬间,想起卫映方才的模样:
他不喜欢卫映嚣张,也很少正眼看他,方才他着了一身白衣,神色又没了那股张扬劲,这么看,倒是和高珩,越来越像了。
卫映被惊醒后没看到舅舅,便出门去寻,未曾想居然是皇帝来了。皇帝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舅舅便动了怒,径直把他拉回了房中。
此时他倦意才真正退去。而将他拉回房中后,高珩并没有立时合衣睡去,而是注视着他们相似的眉眸,低低叫了他的名字:“阿映。”
“嗯?”卫映抬眸看他,而高珩目光有些涣散,是他很少见到的舅舅的样子,他摸着他的头发,道,“等到新帝登基后,我们去趟朔州吧。”
“是有敌来犯了吗?”卫映问。
“不,只是见一个人,做一些事。”他说,将卫映抱在怀中,低声喃喃道,“我爱你甚过自己的骨血魂灵,早该待你去见天地高堂,可这些事,我不想在宗庙里做。”
高家是群禽兽,他抗拒不了自己的血脉,却终究不想同他们一样。
“我听舅舅的。”卫映说,他对高珩有中来自灵魂深处的依赖与敬仰,所幸高珩同样深爱着他,哪怕高珩对他无情甚至憎恶,他应当也克制不了飞蛾扑火般想要靠近他的欲望,只是心中仍略有些疑虑,联想起方才的事,隐隐猜出了几分,“是陛下说什么了吗?”
“无他,只是夜半醒来,甚是爱你。”高珩说,吻了吻卫映的眉心,“明日叫北康王来府中一趟,废立之事,宜早。”
高珩叫高构过来,是同他明言了废立之事,并向他交代了些需要留意的事。
为他谋的皇位,其实并不需要他做什么,而事成之后,他更不敢忤逆高珩的意思。
他只想要个听话的人偶,换了任何人也一样。
起事之日在一月后,他届时只需回到封地,在府中等待被拥立为帝。他听得心中有些惊骇:“那,陛下......”
“废帝自然不会成为新帝的顾忌。”高珩轻描淡写道,“孤也不会教侄儿背上弑兄之名,届时京城总有意外。”
高构先是心中一松,复而又提心吊胆:“可这一路进京,兵荒马乱,侄儿怕......”
“我一路护送你。”卫映说,他本是坐在一旁的胡床上逗着一只波斯猫,闻言将猫放走,猫嗷呜一声,转而跳到高珩怀里,而他眉眸轻挑,一派嚣艳风采,“我护在你左右,能有什么意外?”
“多谢。”高构几乎按捺不住喜色,顾及到高珩还在旁边又强自按捺。高珩看在眼里,心中暗笑,虽不至于妒忌,却总有几分薄怒。
“明日你启程回封地,我会调阿映去幽州视事,与你同行。”高珩将猫放走,复而偏过头看着高构,“北康王便好好在府邸里待着罢,过几日,便该龙袍加身了。”
“侄儿定会感念皇叔恩德。”高构慌忙起身行礼道,对皇位的憧憬短时间内盖过了旁的想法,可想到高珩漠不关心的高桓的生死,又觉得当皇帝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
“侄儿来日若是教皇叔不满意了,皇叔能否留侄儿一命。”他低声问了,心里虽清楚这话算不上数,却仍希冀求一刻的心安。
“这得看是什么事了。不过北康王应当不比陛下荒唐,做不出教孤不满意的事。”高珩说,高构只觉自己心底的事皆已被高珩看穿,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了。
他起身告退,等到要出了院子,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猫已经跳到了树上,而卫映已经坐到了高珩身侧。花树掩映下,高珩喂给他一片果脯,他埋首在高珩怀中,朝他讨巧地笑起来。
第二日各路王侯便回了封地,高构与卫映同坐一车,比起往常拘谨许多。
高构年纪一到,便立刻封王别居,是以并没有见过几次那个传言中跋扈嚣张的卫公子,而他那时也并没有什么心思去关注旁的,他生母无宠早逝,封地苦寒,又自知没有琅琊王那样的才干,便安心在封地过日子。突厥来犯,被围困城中时,他也并没有什么慌乱:他没什么资本,能仰仗的只有这座城池,投降突厥,必不能再享受王爵生活,而即便屠城,他也是最后死的那个。
可他运气够好,等到了邺城派人来救:他自城楼上看见一支身着玄红重甲的骑兵自远方踏沙而来,领头的那个提着枪,勒马指向突厥王旗的方向:“那便是突厥诺伯力可汗,得其首级者,千金万户侯!”
十万大军,轻易便被这支骑兵撕开一条口子,而后步兵自此涌入厮杀,疲敝之师便溃不成军。
三千铁骑破北康,给年少封侯的卫映又添上一笔战绩,进了城,他摘下头盔,露出的脸孔还带着少年稚气:“你是北康王吧?是皇帝的二弟还是五弟来着?”
“是三弟。”他说,而后那个漂亮得的叫人不敢逼视的小将军忽然哧笑起来,他说对不起啊,我对皇帝的事不太熟,你叫高构是吧,我会记得你名字的。
他封留朔侯,更响亮的却是煌昭将军的名号,煌者光亮,昭者显张,而这个年少成名、未尝一败的小将军,当真是个太阳般耀眼的人。
七日后他们终于到了封地,名义上是卫映说要在这里歇几日,实则都知晓他是要在这里待到起事。是,卫映找了酒,坐在他身旁饮着,黑眸中波光潋滟,没到醉的地步,却也起了兴致。他摇了摇酒盏,问他:“当真不尝尝吗?”
“我喝不来酒。”他摇摇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漂亮脸孔,心中那想要靠近甚至拥有的欲望如同扑不灭的野火,他问,“我能叫你阿映吗?”
他听到过高珩唤他阿映,一声声温柔纵容,而他笑着应答,显然极为受用。
“当然可以啊。”卫映喝了口酒,疑惑问,“你以前不是这么叫我的吗?”
他只敢叫他将军或者侯爷,所以他总是避免要称呼他的时刻:“我没注意.......我再给你拿酒。”
“多谢。”卫映看了看已经快见底的酒盏,摆了摆手。高构起身的时候留恋地看了他一眼,里面是浅浅的愧疚和更深重的贪婪。他将酒拿给卫映,而后回房写了封信,落笔时手腕发抖,几次搁不成笔,最终还是书写完成,将信送了出去。
卫映在北康王府住了十余日,脾性喜好给府中人摸了个透。他本来也不是什么不好伺候的主,只是天性散漫,多少有些教人摸不清楚。
这日高构不在府中,卫映本是在后院中喝酒,却听到府中有喧嚣之声。他顿时警惕,提起剑便去了前庭,看看是什么动静。
那队人马衣饰华丽,为首那人坐在轮椅上,高声叫嚷着:“本侯今天就是要进来!”
是熟人啊。卫映心中冷笑,提剑起身时微有眩晕,却并未在意,他信步走到门口,抱剑讥笑道:“腿还没好全呢,居然千里迢迢跑来北康王府撒野。乐昌侯是不是非要进趟诏狱才长记性啊?”
楼晃转眼看到他,却并没有被激怒,而是森森冷笑:“你来的正好啊!把他拿下!”
卫映恼怒,刹然拔剑指向楼晃:“我乃列侯,谁敢动我?”
“陛下可否?”楼晃挑起眉梢,“给本侯宣旨!”
他身侧一天使打扮的人便捧出圣旨宣读,卫映不耐,抬剑将圣旨挑过来见上面并没有加盖朱印,心下便了然了。
“没有摄政王加盖玉玺的圣旨就是废纸一张!”他冷笑,随手撕碎了那黄帛,“陛下断不会做出这等愚蠢之事,怕不是乐昌侯你假传圣旨吧?”
必然是皇帝知晓了废立之事,决定一搏,现下情势不对,他只想快些回离开这里,只是高构还没有回来,他还不能一走了之。
楼晃带了二十几个人,杀出去不难,但要一直纠缠必然吃亏,楼晃行动不便,挟持他或许可拖延到高构过来。
他看准时机,举剑佯装要刺向那宣旨的内侍,想在他躲闪之时背刺楼晃。他出手极快,楼晃身边人立刻护住楼晃。一招未中,他正想着如何再动手,脚步却开始觉得虚浮,手中长剑如同千钧,竟难以挥动。
他的手在抖,他现在甚至握不稳剑!
怎么回事,他喝醉了吗?卫映想退,楼晃带的人却步步紧逼,他勉力砍倒几个人,却见另一侧有人抛出一张罗网,他抬剑想要劈开,身后之人便环抱住他腰肢,他手脚无力,竟不能挣脱。
“把他绑起来!”楼晃阴渗渗说。
更多的人涌了上来,有人抓住了他的脚踝,把他按到在地,又有人抓住他的手腕,用麻绳将他双手紧紧反绑在背后。地上尘土呛得他咳嗽连连,而他从手臂到脚踝都被紧紧绑住,半点都动弹不得。
楼晃的人将他提起来,一路拖到了楼晃面前。楼晃拿起棍子狠狠捶打他后背,卫映只觉五脏六腑都被震到,楼晃犹嫌不够,抓起他的脸扇了七八个耳光,似乎才方觉舒快些,盯着他哈哈大笑:“你好得意啊!卫公子、留朔侯、煌昭将军,你想过你有一天会这么惨吗?”
“你还可以折磨我更惨些,甚至杀了我。”卫映疼得难以自抑,心下倒是信了高珩的话:再蠢的人疯起来也能叫他吃苦头,“你敢绑我,打我,我舅舅会诛了你九族!”
楼晃闻言,倒是笑得更加厉害,他取来酒坛,淋了卫映一身,遇水后麻绳收缩,勒得他脸色更白。他拍了拍卫映那张漂亮的脸,心中格外期盼来日欢好,他端起他下颌,往他嘴里塞了布团,又用绳子勒住叫他不能说话,而后他好整以暇,伏在他耳边,欣赏着他逐渐惊恐的面色:
“你不就仗着你舅舅是摄政王吗?可等你跟我们回到邺城,北齐就没有摄政王了。”
第4章
刀兵之声终于传到了院中,并渐有逼近之势。房中的高珩终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休矣!”
今日他麾下禁卫进宫,而王府空虚,皇帝手下的人虽不多,打进王府还是够的。
置之死地而后生。他自怀中掏出一个随身携带的玉瓶,将其中的药丸吞下,而后推开房门,看到高桓带着几十个人站在院中,卫映养的那只波斯猫吓得惊窜。他招了招手,示意它跑来自己怀里,形容镇定,仿佛并未意识到眼前死局:“陛下所来何事?”
“请皇叔入宫一叙。”高桓说,目光贪婪留恋在高珩身上,“皇叔乃重臣长辈,便是归政,朕也自当荣养。”
“呵。”高珩感受到五脏六腑都开始疼痛,意识到时间不多,“你想挟孤为人质,待剪除麾下,便可视孤为案上鱼肉,可惜啊,孤最不喜欢这种任人宰割的滋味。”
“那皇叔以为今日能逃出生天,或者您的好外甥会赶过来吗?就算他能过来,也不过与皇叔彼此牵制,留朔侯,可是敬慕皇叔如命啊。”
“那又如何?”高珩说,他伸手梳理着波斯猫的皮毛,露出一个笑,“孤死了,便不是阿映的顾虑了。”
高桓骇然,而几乎是同一刻,高珩猛地吐出鲜红的血,波斯猫吓得嗷嗷大叫,他放开它,倒地前还犹留有若有若无的叹息:“陛下留孤一个全尸吧......”
高桓慌忙奔上前抱住他,手上沾满了高珩的血,而他目光已经涣散,高桓心下大慌,而满手鲜血无不昭告着他生命的流逝。
“你知不知道朕已经派人去抓卫映了?”他攥住他肩膀,此时竟不得不用他最憎厌的人来刺激高珩,“你最喜欢他,最疼的就是他......你们长那么像,你信不信你一死朕就幸了他!你死了,他哪里还有靠山供他嚣张?邺城里多的是人想把他拆食入腹,你------”
他吼得声嘶力竭,而高珩已经听不见了。
鼻间已经没有了呼吸。
他是真的死了,不然不会听到卫映的名字都不做声,他最喜欢他,最疼的就是他。
他茫然无措,一时间竟是连悲痛都无法察觉,他将高珩抱回床榻,抚摸着他尚有余温的身体,心中忽然有疯狂的念头滋生。
而就在这时,他麾下的人进了房门,抱拳道:“陛下,留朔侯带到了。”
留朔侯,卫映啊。
他对高珩下手前,先是去北康抓他,不想这么快就把人押到了。
他坐在高珩身边,看到他们把卫映押进来。他长发散乱,被捆得严严实实,脸上有着清晰的掌印,还没有肿起,应当是才打的。他一进来便看到了他身边满面鲜血的高珩,似乎想要惊呼什么,却什么也喊不出来。
失去的空落感在那一刻被报复得手的满足感填充些许,他把卫映拽过来,对他拳打脚踢,等他吐出血后才松开他,哈哈大笑着命人解开他身上的束缚。卫映不顾麻木的四肢,挣扎着爬上床榻,捧起高珩的脸犹带一分希望地喊道:“舅舅?”
高珩没有回答他。他伸手探出他已经没有鼻息,却犹不肯死心,拨开高珩的头发看他耳背,高桓顺着他目光望过去,却见那里有一粒极微小的朱砂痣,平日掩在发丝后,难叫人瞧见。
卫映怔怔地望着高珩,像是还不可置信。高桓不耐,掐住卫映的脖颈咬牙切齿待到他半面脸紫涨才松开他,他倒在地上,而高桓尤不解气,朝着他脸上又扇了两耳光:“你知不知道他死前在说什么?他在说他死了,就不是你的顾虑了.......他多喜欢你啊,他是为了你死的啊!”
“你害死了他!你害死了他!”
他泪流满面,如痴如狂,而卫映倒伏在地上,不知道是无声落泪,还是已经哭不出来了。
稍缓,他情绪略微平复,这才想起他要做的事。他重新爬上床榻,俯身吻住了高珩的唇舌,卫映看到后,声音惊恐:“你在干什么?”
“在同皇叔欢好。”他说,他拉开高珩的衣领亲吻他的胸膛,落在卫映眼中几令他目眦欲裂,“皇叔尸骨未寒,朕最好还是趁现在圆了多年夙愿,学一学后燕末帝啊!”
“你别碰他!”卫映挣扎着站起来,紧紧拽住高桓的手,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竟然让高桓挣脱不得。高桓恼羞成怒,大喝道:“你不要朕碰皇叔,如何能缓解朕一片痴心!”
卫映手松了松,高桓趁机甩开他,正当他打算继续对高珩为非作歹时,却听到低低的一声:“你可以碰我。”
“你说什么?”高桓瞪着卫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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