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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野心(近代现代)——戈多糖

时间:2020-06-15 09:08:11  作者:戈多糖
  督查小组去而复返,秘书长却跑来天台晒太阳。“听沈蔚舟说,你有个病人非得送去心胸外开刀?”
  严奚如懒得解释:“郑秘书长也来调查我,觉得我就为了赚钱开昧良心的刀?”
  郑长垣说:“这么点事轮不到我亲自插手。你要开黑心刀,我第一个举报。”
  “又出什么事儿了?”
  郑长垣摇头:“还在调查阶段,不方便透露。”
  严奚如无语:“那你找我干嘛来了,就显摆你知道的比我多呗?”
  “听说你要了玉树街后巷以前剧团剩下的那两间店面,老庄替你盘的?”郑长垣打量他,“这脑子看起来也没什么做生意的天赋。不如转给我,公事公论,一定不让你吃亏。”
  严奚如瞬间警觉:”你打什么主意?铺面虽然闲置不用,但那是我老婆本。”
  郑长垣理了理袖口:“你那位佳人杳无音讯,不如先借我做老婆本。”
  两人拉扯半天,严奚如最后还是没经住身外之物的诱惑,签了字画了押,还要占一句便宜:“现在当秘书长的,都这么阔绰呢。”
  郑长垣睨他一眼:“现在当副主任的,都这么贪堕不怕呢。”
  严奚如急了:“这行名声已经够差了,别再抹黑了啊!又栽赃同行拔高自己呢?!”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抬头将远处建筑收入视野。
  严奚如说:“当年上学时候,我们也爱这样爬上屋顶极目远眺,以为一切都在脚下。”
  “拉倒吧。”郑长垣并不配合,“当年天台上全是陆弛章种的歪脚树,阴阴郁郁的,阳光都晒不到多少。”
  “可你浇水不也比谁都勤快,”严奚如转头看他,语近指远。“我不像你,世间繁花千般好,偏爱一株背阳花。”
  即使就要拱手送回,即使美梦遥遥不可及,但人近在咫尺,耳畔温热。他要花开得肆意热烈,开在他的手中。
  俞访云上来的时候冻得打了个哆嗦,哈气成雾,被师叔搓搓脸,口齿不清地说:“我和沈医生讨论了一下,大魏做手术的事情他同意了,下礼拜转到十七楼,手术做好了再转回来。”
  严奚如有些惊讶:“你也觉得他应该做手术?”
  俞访云犹豫片刻,摇了摇头:“沈医生说的对,目前不是最合适的手术时机。但稍微想一想,大概能够想明白大魏为什么坚持手术,你还支持他。”
  严奚如松开手,问为什么。
  “大魏的姐姐去年年底去世了,他们家还有一个最小的弟弟,兄弟两相依为命感情很好。弟弟为了照顾他,拖到快三十岁才有结婚的打算。大魏想早点手术,也是想在弟弟结婚前省掉他的后顾之忧,松一松他肩上的负担。弟弟。”
  手术没什么可怕的,生老病死也正常,真正消磨人心的是这四个字中间的缝隙。
  俞访云看着他说:“大魏需要这台手术,他在我们医院一共做了七次手术,大大小小。每次都是出院了没几天又回来,入院了没几天又离开。但每一次完手术恢复的那段时间,他所有症状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大魏需要医生,也依赖医生,不仅是为了看病,还是一种心理慰藉,一种精神支撑。”
  严奚如站定,点了点头:“嗯,他每次手术之后来我的门诊,都是状态最好的几次。就算数据还摆在那儿,病痛也无法消解,但好像能看到一点什么希望。”
  “生命质量无法改变,但精神世界可以弥补,你想给他这种力量。不管三年,五年,十年,只要有足够的慰藉,再长的时间也能够支撑。”俞访云声音沉沉的,“我们都念过的。To cure sometimes, to relieve often, to comfort always。”
  严奚如一怔,这句话他在解剖书的扉页就抄过。“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每个医学生都要念过,却总是记不住。
  俞访云靠着栏杆看云,师叔看他。白大褂裹住单薄的身子,背后晴空幕布,同样是一朵镶在天空的白云。严奚如这才恍然初醒,不是因为一张好看皮囊,不是因为一副清透嗓子,只因为这双眼睛清澈而笃定,从来和他望着同一个方向。
  这样的人不该是恰好遇见的,是他苦等许久。
  “师叔,我们回去吧。”
  俞访云跳下台阶,刚走两步脚就撇了,被人揽着腰一扶:“看着点路。”
  手也没再松开。
  俞访云下班去市场挑了半天,选了个双耳白善泥药罐,内外无釉,沉香敛气,抱着锅去陆符丁那里拣药。
  他自己家里备了一点私藏,来把没有的补全了,挑挑拣拣,每一味药选的都是陆符丁的珍藏上品,称出克数按付数装袋。细致得陆符丁直叹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严奚如染了什么重疾,全靠我这一副药吊着气。”
  俞访云就不好意思了,抱着药罐要走,被师父拉住:“随你随你,就在我这炖着。”
  俞豆蔻嘴甜一句:“陆师父的药材肯定都是最好的。”
  “那当然,我卖了一辈子的药,这点东西还是藏着的。”陆符丁扇了扇药蒲,复又叹气,“就是这不知道还能继续藏几天了。”
  俞访云来的时候,看见街口老铺已经拆得七零八落。“师父,你舍不得那些方子和药材,不如找个地方继续开下去。总有个地方存着。”
  ”你不知道,这个行当早年间乱得很,鱼龙混杂。那么多偏方,其实真正能讲出个道理的又有多少。我没办法甄别,只能全部存着,现在想把其中管用的摘出来,却是难上加难了。也许就是年轻时候不懂事,做了几件违心的事,我一辈子卖药救人,却说不出一句问心无愧。”陆符丁一双浊目望向天空,忽感怆涕,“我违背过天命,没害得自己老年流离,却害我儿遭遇歹人,害他满腔热血,无处撒。”
  汤药一直用小火炖着,俞访云怕水扑出来,蹲在旁边盯着,手中捏着一个空药囊和签纸,上面记着严奚如的名字。出门去挑料子,陆弛章正蹲在门口捏一口药钵,泥巴四处飞溅。他没戴眼镜,只看得清眼前的东西。
  “下雨了,陆师兄。”
  “没事。屋檐大,淋不着雨。”
  俞访云朝屋外走两步,见郑长垣撑着一把大伞,遮住了陆弛章的整个肩膀,任凭脏泥溅在自己雪白裤脚上,由雨水冲刷。
  世间繁花千般热烈,他偏要爱墙角这一株背阳花。
  作者有话要说:  七年前没有一见钟情啦,后面还有见过的。
  师叔看着虎,其实一把年纪了怂得很,还要墨迹几天。
 
 
第19章 一次一分钟
  萧雨歇后落晴,白云笼一层流光,这年的最后一个月,全然是好天气。
  江简推门进来:“老大,又要送礼了!”
  严奚如忙昏了头:“送什么礼?”抽签的纸夹在键盘下,被提醒才知道都过了这么些天。展开纸团的手却一个打飒,心思全暴露在空气里,写了个俞访云。
  师叔左右踱步郁闷,早知道手气如此好,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准备礼物。临时离不开医院,急乱投医,跑去一趟西药房。“你们这儿有没有什么好东西,适合送礼的。”药师以为他犯了癔症。这是他第一次给豆蔻送礼,不能太隆重,但也不能敷衍过,如何要人真的喜欢才行。
  江简近日也一反常态,鬼鬼祟祟地在俞医生周围转。俞访云终于寻到机会堵住他:“江医生抽到的不是我,不用打听我想要什么。”
  “啊,”江简迷茫地摸摸后脑勺,“是你啊,就是你啊。”
  “不是我,是小陈护士。”俞访云笃定地篡改了他的记忆,留下江医生陷入自我怀疑,怎么也想不通纸条还能被人调包。
  俞访云从病房回来,办公室里悄无一人,窗户旁边却有轻微动静。他唰掀开窗帘,一个大活人从书柜后面摔了出来。
  “借下你们的置管包,护士站没了。”杨铭从地上爬起来,揣着器械若无其事地就要大摇大摆离开。
  俞访云拦他:“这是我们提前备好的,六床要用。”
  杨铭斜睨他一眼,这里就两个人,眼里傲慢也懒得掩饰。“借一下而已,怎么,还要打借条不成?”
  俞访云眸子一冷:“我说了,这是我们组的。”
  “你们组的?你又是哪个组?真当自己是严奚如的亲徒弟了。”杨铭觉得可笑,“丢了亲师父来我们这儿又马上攀上另一个,别人待你客气,还真以为自己是个宝贝,可像你这样备位充数的,医院里也从来没缺过。”
  俞访云被指着鼻子讥讽,也一贯地没什么情绪,只坚持:“东西留下。”
  杨铭梗着脖子,自以为气焰压住了他,怀里的东西却让人夺走。那人沉声一句“滚吧”,就叫他灰溜溜遁走。
  严奚如说:“廖思君这样周全的人,怎么会教出这样的学生。”
  俞访云没理他,只关心怀里两袋中药。师叔眼前一亮:“是给我的吗?”
  袋子泡进温水中加热,药气袅袅,俞访云淡淡道:“给大魏的。”
  严奚如搓了搓鼻子,掩饰伤心。对面却伸出手:“我的呢,我的礼物呢?”
  这边一愣,两手空空。
  “没有就算了。”俞访云低下头,猝不及防被那人攥紧了手腕,拉着经过几层走廊,转了几个弯,就不知身在何处了。
  师叔贴到豆蔻耳边,说得好听:“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
  江简午睡刚起,见一巨大纸箱长了脚走进办公室,放到地上,后面露出严奚如一张得意的脸。“怎么样?我的礼物。”
  箱子上写:医用制氧吸氧机,孕妇老年人通用。
  江简哐呛从床上滚了下来:“你不会是楼下医械店里偷的吧?!”
  严奚如不屑置辩,傻子懂什么,这是俞豆蔻自己挑的。手边还有一个保暖壶,拧开盖子,药气扑鼻,回味有甘甜 。俞访云给他的时候说:“你的药是我自己煮的。”
  杯盖熨烫着虎口,严奚如豁然开朗,这种待遇,独一无二。
  他频繁对着空气傻笑,江简担心:“老大,要有对象了就这么开心?”
  严奚如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护士长都通知了啊,云山的千金是吧。老大真行,说不吃窝边草就不吃,奔着去啃隔壁山头最大的那颗。”
  严奚如白眼一翻,窝边都有草了谁还需要满山跑。倒是提醒他了,早点去把那个和亲项目弄黄掉。
  正想着,草就回来了,垮了一大包东西。严奚如心情正舒,献宝似的拍了拍纸箱:“我搬回来了哦。”
  俞访云瞄去一眼,转头问:“你吃药了吗?”
  严奚如答:“吃完了。”亲手熬的就是不一样,喝完五脏清畅。可江简瞧他的眼神充满了怜悯:老大啊,听不出俞医生在骂你吗。
  俞访云从布袋里掏出那只白善泥药锅:“这个也送给你。”锅子用过两回,所以浸润了药味,沁进一点茶褐色。
  严奚如欣悦收下。江简算是懂了,一个送氧气机,一个送药锅,好一对比翼鸟,天仙配。
  下午俞访云不在,手术室里只剩严奚如主刀,江简做一助。廖思君那边的两台结束得早,路过他这儿串门,美其名曰观摩。
  “廖主任,您这样盯着我,真的让我紧张,手都哆嗦。”
  严奚如就这么开一句玩笑话,也无暇注意他。这台手术设想中并不复杂,巨块肝癌,片子上看肿瘤范围只局限于半肝,患者也没有明显黄疸腹水等症状,肝功能良好,凝血酶时间合格,一切都符合预期,只需行右半肝切除。但严奚如术中发现,患者左肝合并多个结节,取了标本快速活检,提示癌细胞。
  “老大,怎么办。”江简扶着镜子问他。
  几十种方案脑海中闪着,严奚如正在搜寻最稳妥的那一种。边上廖思君直言道:”将一侧肝动脉与门静脉一并结扎,中断手术。”
  被主刀大夫一口回绝。“同时结扎风险太大,不行。”严奚如沉着指挥江简,“转开腹,维持右半肝切加左肝瘤体消融。”
  廖思君不同意这做法:“这样擅自更改手术方式,家属术后一定有异议。”可也拦不住这个人,他回头去翻挂着的病历,音量陡然提高,“严奚如!你的手术同意书呢?!”
  严奚如刀柄上的食指一顿,微微抬眸,冷静道:“不在吗?签了的。”
  江简下了台去翻也没找到。“俞医生去和家属谈得术前谈话啊,签了的,我还看了一遍同意书的。”
  严奚如打电话到楼上:“找一下我桌上有没有三床的手术同意书。”
  过了一会儿护士拨回来说:“没找到啊,但是我刚才看着俞医生去签了回来的。”廖思君面色变得铁青:“同意书出了问题,手术方案也有争议,你最好现在立刻中止手术!”
  “现在中断,也会增大种植风险和转移之虞。”严奚如坚持继续手术,不顾廖主任意见,动作一如之前平稳,“出不出问题都是我的责任。要是家属有意见,我自己去解释。”
  气得廖思君拂袖而去。
  幸好之后还算顺利,连做五个半小时,终于开始切口合线。江简从门口回来,朝严奚如摇头:“家属听说左肝也有转移,现在情绪激动,质问好端端一个腔镜手术为什么成了大开刀,而且做到此时才给他们消息。”
  严奚如已经站得头脑发胀,摘了手套:“让他们先回楼上接病人,等下我去解释。”
  走出手术室的门,天边早就挂上黑幕,阴气沉沉。每走一步还觉得踩在手术间的瓷砖上,绿色格子看得人头晕眼花,出来发现还有人站在玻璃门外一直等着他。
  “师叔。”俞访云记着严奚如中午只挖了两口饭,现在准定饿得饥肠辘辘,于是揣了个大面包过来,“出什么事了吗,一台肝脏,怎么拖了这么久。”
  “术中发现肝肿物不能切除。”严奚如咬一口面包,嚼了两口就干咽下去,恢复了点精神,“这时候将一侧肝动脉和门静脉一并结扎可行吗?如果不行,因为什么?”到这种心力交瘁的时候,他反倒想起自己是个师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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