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这些句子一点点记下时,很像个往百宝箱里装填宝物的孩子。也许是一颗布满划痕的弹珠,也许是一只灰扑扑的千纸鹤,也许是一条被烧断了的彩绳。都是些在他人眼中毫无价值的东西,只有百宝箱的主人自己才了解其中含义。
他也并不指望在死去前能把所有的遗愿都完成。但是如果能多完成几条的话,就会有种隐秘的欣喜。
高高兴兴把重新塞回心底之后,太宰治又忽然叹了口气。
淡淡的怅惘散开在空气里。
“织田作,你是真的,但我不是啊。”
晚上的酒吧约定时间很快就到了,织田作之助按时赶到Lupin的时候,看见太宰治已经坐在老位置上等他了。
说是老位置,但实际上这世界里太宰治是第一次坐。
大概就是这种“第一次”带来的兴奋情绪,导致太宰治没法保持安静,正在兴致勃勃的跟调酒师讨要蟹肉罐头:“平常都没人点吗?明明是那么美味的东西啊,不能只有我识货,你这里就常备一些蟹肉罐头吧,哪怕多出来卖不掉也没有关系哦。”
“太宰。”织田作之助走到老位置上坐下,用记忆中每次都一样的语气打着招呼。
太宰治笑嘻嘻的放过了调酒师,屈起手指在自己那杯冰啤酒的酒杯上弹了一下,发出一声好听的清鸣。
“织田作,我一直在等你都没有偷喝一口哦,你再不来我就要无聊死啦。”
“为什么不先喝呢?”织田作之助说着,对调酒师轻轻点头致意。
我完成承诺了。他用眼神对调酒师说。我把我的朋友带来了。
调酒师显然也还记得上次见面的场景,露出了心领神会的表情:“还是老样子?”
红发男人点头。于是调酒师开始调酒。
他知道如果下次再来,调酒师就不会再提问了,而是直接见到他就开始调酒。
等织田作点的“老样子”端上吧台后,太宰治举起酒杯,做出要干杯的动作:“要说为什么我没有先喝,当然是因为想要跟织田作干杯呀。”
“原来如此。”红发男人也端起酒,和太宰治干杯,两人一同饮下一口。
酒液划过口舌,坠入喉咙,激起振奋的神经。
一切都像是记忆中的那样熟悉,这家风格古老的酒吧,也许无论过去三年,还是再过去十年,都仍然会保持着同样的姿态。
会改变的或许就只有这里每天来去的客人吧。
红发男人不免感觉有点遗憾,因为旁边的高脚凳上空荡着,名为坂口安吾的友人并不在此处。
“太宰,你送给我的硬豆腐有点多,我可以拿去分享给别人吗?”
“可以哦,织田作愿意品尝,我就已经心满意足啦。但是已经过去两天了吧,还没有放坏吗?”
“没有闻到馊味,应该是还没有放坏。”红发男人想了想,“但是谨慎起见,的确不应该再吃了。”
太宰治很认同地点头:“没错,不如直接丢掉吧,织田作如果还想吃的话,我会再制作的。”
两人就这样自然的交谈起来,就像是彼此早已熟悉了这种交谈的模式。
就像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但如果真一切照旧的话,反而不好办了啊。红发男人想。他已经不想再做那个仅仅是看着太宰的人了。
“太宰……”他停顿了一下。
太宰治侧过脸来,很好奇的样子:“嗯哼,是什么呢?织田作要告诉我些什么呢?”
红发男人想了想,决定还是说的直接一点:“这两天我回想了一下,发现上次见面时我有些没必要的顾虑,以至于事后回想总觉得不妥。”
“顾虑?不妥?”太宰治眨眨眼。
“我应该把话挑明的,当时太委婉了。”红发男人诚恳地自我检讨。
这话把太宰治给逗笑了:“织田作原来也会委婉啊,所以有什么话是还没挑明的呢?”
“就是你,太宰,我知道你都记着。这个世界之所以和我认知的不太一样,是因为你改变了那些事。是你杀死了纪德,而让我和孩子们都存活下来。”
太宰治若有所思:“你说纪德?我有印象,是个难缠的敌人呢。但幸好当年有纪德在,我才能为港黑争取到足够的利益,原来你本该被纪德杀死啊。”
还是死不承认啊,可真够顽固的。
顽固的样子也很可爱。
红发男人丝毫不气馁,又继续说道:“还有芥川,他原本是你大为赞赏的部下,但你这次没有选择他,反而带走了他的妹妹。我能问问么,你带走芥川的妹妹是要做什么?”
太宰治的眼神飘忽了一下。
难搞啊。他想。织田作什么时候接触了芥川的?怎么完全没收到消息?
不过原本就没安排专人盯着芥川,错过这个消息也正常。
但是芥川一直在贫民街,织田作怎么会无缘无故跑那么远去?
是因为异世界纸片人吗?早知道就用【人间失格】把纸片人都干掉了。真是的,因为是织田作的朋友才手下留情,反而造成了疏漏。
“你是在说小银吧,芥川一定跟你告我的黑状了,但我绝对是无辜的。”太宰治保持着冷静,为自己辩解道。
“是小银主动跟我走的,因为她对自己的哥哥很失望。而且我才不会赞赏芥川呢,那个少年只会凭借自身的意志运用暴力,因环境而变,痉挛地伤害他人,说到底只能算是发狂的害兽罢了,对港黑而言也无法做出任何贡献。”
这还真是一针见血啊。
虽然有点不合时宜,但织田作之助又一次情不自禁的想赞叹太宰。
不愧是太宰,对于芥川的缺点把握十分精准,见解也颇独到,就像他对芥川的优点也了解得颇为深刻一样。
“原来你是因为这个做出了不同的选择。”织田作之助说。
太宰治苦恼地摇摇头:“不管织田作你是把我当成了谁,都不正确哦,我只是因为缺少一个秘书才带走小银的。”
这又是抵赖。
但要是因此退缩的话,今天这杯酒也就白喝了。
红发男人一口气灌下了全部的酒,在太宰治略微惊异的目光中站起身来,俯视着太宰:“别说这种你自己也难过的话了,因为我不会再像过去那样。”
“那你打算变成哪样?”太宰治好笑地问。
这个问题当然要用行动来回答了。
红发男人俯下身,凑近了太宰治的脸。
酒吧黯淡的光线下,太宰治鸢色的眼眸几近于黑色,而在深沉如泥潭的黑色中,逐渐倒映出了一点淡淡的暗红,还有一点淡淡的沙色,以及星星点点的流光。
现在这双眼眸因为织田作过分的接近而不安地颤动着,那当中深藏着措手不及的情绪。
希望出门前匆匆刮一遍胡子真的能把扎人的胡渣都刮干净吧。织田作之助想。
他向下垂头。
太宰治意识到了什么,大惊失色的就要跳起来逃走。
织田作之助早有预料,伸出双手把太宰牢牢地按在座位上。
先是他的整个影子都笼住了太宰。
接着,四片唇瓣轻柔地贴合在一起。
不安分的颤动着的两颗鸢色眼珠霎时间凝固,变得恍恍惚惚。
是梦吗?
啊,一定是梦吧。
第30章 吻与拥抱
“想要搞绷带君、啊不,是想要追绷带君的话,就直接上直球吧。”
在红发男人小睡之后,出发赴约之前,坂田银时这么建议道。
红发男人思考了一下:“直球是指什么?如果是指直接揭穿事实,用武力逼迫他承认的话,他大概会转身逃走吧。”
太宰那个人啊,偶尔也会有胆小的一面。
但那并不是严重的缺点,因为任何人都会在某些时刻胆小的。
坂田银时使劲摇头:“揭穿?逼迫?才不是那么肤浅的东西,人类要探明自己的内心都千难万难,更何况是要求别人接受并承认事实。所谓直球,就是要给予心灵上的绝对暴击,用重拳将所有的理智和从容都击碎,变成一摊稀烂。”
“一摊稀烂……怎么说?”
“绷带君其实没有表面上那么坚强吧?这点我完全看得出来,因为我也是个喜欢在关键时刻开溜的卑劣之人。”说这话的时候,坂田银时的表情相当自豪。
谁也不知道他在自豪些什么:“虽说卑劣,但趋吉避凶原本就是人类的天性,人类也是因此才会长久的生存下来。不过和我不一样,绷带君那种人最害怕事态脱离掌控了,如果你做了非常出乎意料的事情,他就会慌乱到不知所措,连逃跑也会忘记。”
红发男人觉得这非常有道理:“我明白了,那么具体要怎么做才好?”
“我知道!”神乐举手,“是kiss!”
“亲吻吗?”
“没错,只要织田作使用大招kiss,就能撕破绷带君那张可恶的从容淡定的脸,然后把他踩在脚下,碾成碎片!”神乐挥舞着拳头,眼中满是向往。
坂田银时为之侧目:“你究竟是有多恨绷带君啊?”
神乐摇头否认:“才不是仇恨,我只是看那个人虚伪的模样很不爽而已,明明难得有一张好看的脸,和织田作站在一起也很搭配。”
“织田作,你觉得呢?”
“我嘛……”红发男人认真的考虑起了亲吻太宰的可行性,非常迟疑。“我记得亲吻似乎是情侣之间才能做的亲密举动吧。”
“怎么会,你平时不看社会新闻吗?如果人人都按照规矩办事,世界上哪还会有那么多强吻事件发生。”坂田银时为红发男人的不知变通感到不满。
神乐也跳起来:“就是说呀,我之前出门的时候才见过哦!一个色情狂强吻了一个小学生。”
咦?居然还发生了这种事?坂田银时十分意外:“然后你做了什么?”
“不太记得了。”神乐苦恼的皱起眉,认真回忆起来。“大概是揍了一顿吧?或许还摘掉了那个人下面的——”
“好了别再说了!原来之前看的那个社会新闻是你干的好事。”坂田银时使劲摆手,他可不想才没过多久神乐就又满口脏话了。“我倒是很想问问你,你的怪力为什么还可以继续使用啊?我现在可是连一本漫画都拿不动了,而你居然还有力气揍人?”
“一定是因为阿银你太废柴了。平时没少喝草莓牛奶吧?”
“这关草莓牛奶什么事!废柴无论喝什么都是废柴,快点给我向草莓牛奶道歉!”
两张纸片人旁若无人的争吵起来,红发男人习以为常,将这些外部噪音都屏蔽掉,回归正题的思考自己该不该强吻太宰。
老实说,这个提议太出乎意料了,哪怕是稳健如织田作之助,也下意识的先在心里予以否定。
但假如是连他都想否定的事情,一定也会大大的出乎太宰的意料吧?
其实都不用细想,他就知道如果太宰被自己吻了,肯定要慌张到爆炸。
所以,要试试吗?
他不禁回忆了一下太宰的嘴唇。
似乎有些薄,抿起来时会形成锋利的线条,但更多时候都活泼地上下开合着,叭叭叭的讲出一大堆话来。
经常是些没什么意义但很有趣的话语,偶尔的时候则是……
红发男人蹙起眉来。他的确很喜欢听太宰讲话,但偶尔还是会有不想听的时刻。
而在不想听的时候,他满心都是用什么堵住太宰嘴巴的想法,如果那时候能想到用嘴唇去堵,他说不定真的会那样做。
不对。如果是当时的话,他就算能想到亲吻的招数,也是不会使用出来的,因为那时的他还恪守着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就算想做什么,也是无能为力。
就只能作为一个朋友看着太宰而已。
红发男人慢慢的沉浸到了回忆中。
那是个即将下雨,但还没有下雨的时刻,天色是阴沉的,而太宰治主动走向了用枪瞄准自己的袭击者,态度自然的好像只是在自家花园里散步。
他试图叫住太宰,可太宰却对他的呼喊充耳不闻,反而对袭击者说:“只要你的手指弯曲一点点,我就能等来自己翘首期盼的最渴望的东西了。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你的子弹没能命中目标。”
太宰鼓励着袭击者向自己开枪。
而那个时候,他明明就站在一旁,却感觉和太宰相隔了万米之遥,宛若咫尺天涯。
在他几乎要瞪大到裂开的眼睛里,太宰惯常吐出各种俏皮话的、活泼的嘴巴——就是那两片总在叭叭叭的嘴唇——对袭击者上下开合:“拜托了……让我从这个腐朽世界的梦中醒来吧……”
然后,嘴角微微勾起,浮现出了甚至可以说是安宁的笑容。
那时的太宰似乎的确对这世界都毫无留恋。
他与袭击者同时开了枪。
他打中了袭击者的手臂,而袭击者的子弹擦破了太宰右耳上方的皮肤,流出刺眼的鲜红色血液。
子弹只射偏了一点点。
对于子弹来说,只有一点偏差,就能造成一个人死亡或是存活的巨大差别。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是一样的,亲密一点,或者疏远一点,有时候就意味着完全不同的、天差地别的影响力。
他那时没能影响到太宰。
他那时想到了什么呢?
如果我身处不同的立场、与太宰之间并不是像现在这样的关系,在这种时候就算一拳抡上去或许也没什么奇怪的。然而我就是我,对太宰也做不了任何事情。
他觉得自己即将被深渊吞噬,更不知会坠向何方。
“如果不仅仅是朋友就好了,如果是比朋友更进一步、更亲密的关系就好了,那样当时或许就能成功动摇太宰,或许就能阻止——”
“织田作。”坂田银时注意到了红发男人有些恍惚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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