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禹动作一停,双手扒在黑檀木的箱子口上,像只猫儿似的问道:“我记得咱们从骊川来时带了块上好的玉,是未经打磨的。”
福海眨了眨眼睛,回道:“那块玉世子不是搁在小库房里锁起来了么,上回还说遇到合适的物件再打,奴才这就去取来。”
季禹又趁着空档翻了翻旁的物件,没有一样满意的,接过福海递给他的玉石在手里掂了掂,点了点头道:“找华京里最好的铺子打块玉佩出来,样子就......”
季禹看了看四周,视线落在自己的腰间,扯下玉佩一并递给福海:“就照这个样子打一块吧。”
福海小心翼翼的将玉佩接过来,问道:“世子当真要打的一模一样的?”
“怎么?”季禹揉着脖子半转着身子问道。
季禹的玉佩本是一对,他现在佩戴的这一枚一面雕着如意云纹,一面雕着鹿角兽,但这一枚却不是季禹从小就戴着的。
他小时戴着的那一枚同这枚唯一不同的就是鹿角兽那一面雕着的鱼戏荷花,原本一对的玉佩却被季禹小时候弄丢了一只,又为着不让他恼火,便将另一枚也给了他,一直戴了这么多年。
只是这事季禹自个都不记得了,福海想了想便也没再提及,只说道:“没什么,只是这毕竟是王妃传给世子的,所以老奴多嘴问一句罢了。”
季禹未觉得不妥,执意如此,福海也没再劝说,将玉佩还给季禹只称自己记得住上面的图案,必定错不了。
这玉佩季禹早就戴习惯了,只隐约记得中间丢过,后来不知怎的又找回来了,接过玉佩后也没再系上走到案前映着烛光观察起上面的图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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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奴才有事回禀。”
云安从外面进来,就看到凌朝趴在窗前手里又提着那块玉佩在看。
凌朝将玉握在手里,视线又落到窗棂上有些出神,半晌后才说道:“有什么事?”
云安颔首:“咱们的人传消息回来说,下午时太子去了世子府,近一个时辰后才出来,殿下交待咱们不许探听世子府内的消息,所以并不知道太子与季世子说了什么。”
凌朝转头看了看云安,皱眉道:“太子这些日子和凌煜也没有什么龃龉,可钱岳一事却也是太子放水的结果,这会儿他偏趁着季禹离宫时凑上去,不用想也知道安的什么心。”
云安和凌朝的想法一般,只是隐隐有些担忧:“殿下,当真不怕世子和太子搅在一处么?毕竟太子......”
“毕竟什么?”凌朝蹙眉道:“他是东宫太子,占着储君之位是么?”
云安见凌朝变了脸色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低头道了句:“奴才不敢。”
“季禹不会和太子搅在一起的。”
凌朝声音低沉,面上情绪未显,只是语气里有些怅然,片刻后,抬手将窗推开正对上西殿的一片黑暗。
凌朝语气不悦道:“把西殿的灯燃亮。”
云安眼皮一挑,目光从窗子掠过停在西殿的灯笼上,沉了沉目光:“不知殿下近日可听见什么传闻?”
“奴才近日听到有传闻说,二殿下和季世子......”
云安话未说完,就见凌朝脸色冷了下来,眼底的戾气浮现。
“继续说!”
“二殿下向来荤素不忌,那日便是看上了季世子,此事五殿下也是知晓的,还有季世子抱病期间日日往世子府里送东西的也是二殿下的人。”
想到那书,凌朝整个人都像是罩个层寒霜,凌煜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清楚的很,可偏凌煜自己掂量不清,季禹那样月明风清般的人他也敢去玷污?
“可是,凌浚都知道的事情,为何只有他不知道?”
满腔怒意从心底升腾起来,凌朝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听到这样的事情会如此愤怒,握紧拳头因为用力发出咯吱的响动。
不知过了多久,凌朝冷静下来,再回头时却是双目赤红,神情却是淡淡的,对着云安说道:“太子如此防备二哥,当真叫人心寒啊。”
云安立刻明白过来,颔首道了句:“奴才明白”后,退身而出。
片刻后,西殿的烛火燃起。
幽黄透亮的光点映在凌朝泛红的眼底,凌朝慢下呼吸,下意识的将自己手中的玉佩握的更紧了两分。
此刻,凌朝只觉得朝晖殿里,似乎从来都没有这么寂静过......
第14章
南院里正经做学问的皇子只有凌浚一个,可他又是个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主儿,少傅的课上不是睡觉就是走神。
季禹从宫外回来时,已经延误了早课的时辰,没做他想直接回了朝晖殿。
宫人们见了世子急忙请安,当他是朝晖殿的半个主子般恭敬着,季禹“恩”了一声,看到东殿的门窗紧闭着,拉住从身边经过的宫人。
“殿下呢?”
问完后,季禹才反应过来这个时辰凌朝肯定是去了南院,对着宫人挥了挥手,道:“无事,是我忘了时辰。”
凌朝不在,季禹在西殿里晃了一圈又折返出去。
晴空轶丽,春风淡淡,空气里蕴着早春的花香气,浓淡适宜。
季禹穿着身月白色的长袍往南院去,路过伸张无状的枝桠时抬手一拂,随手捏了朵花在手中,指尖触碰着连带沾染着几分花香。
他站在树下,皮肤在光照下更显白皙,略微单薄的身体却不显柔弱,嘴角眉眼弯起好看的弧度,却又再一瞬间消散不见。
凌煜将这些变化看在眼里,眼底涌出惊艳的神色里夹杂了几许无可奈何,情绪纷扰却唯独忘了愤怒。
季禹将手里的花收尽长袖中,垂眸道了句:“臣,见过二殿下。”
人到了近前,疏离的排斥感把凌煜从意识中拉回,他下意识的去拉季禹的手,被季禹退后的那一步隔在空中。
“你见到我就这么不高兴?”
明知故问,季禹懒的给他半分好脸色,若不是碍着身份,这句请安都想避过。
他抬起头,看向凌煜,淡淡道:“二殿下若无其他事,臣就先行告退了。”
季禹从他身边走过,凌煜咬了咬牙,有些气不过,质问道:“季禹,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宁愿和老三老五混在一起,也不愿意给我半分好脸色?”
凌煜或许出于猎奇又或者是带了些利益驱使的接近季禹,接触后又发现季禹并非是个懦弱的质子可以任人摆步,刺激和有趣更成为引诱凌煜感兴趣的原因,但不管是什么,他都想让季禹离自己更近一点。
然而,他的热度还未退散,所有人都来告诉他离季禹远一些,受制于人的感觉让他烦闷不已,再看到季禹的反应时,才知道比受制于人更让他难堪的是什么。
季禹冷着脸,默不作声。
“好,好,好!”
凌煜一连说了三个好,脸上的愤怒消失取而代之的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唏嘘道:“也对,傍上太子这样的亲戚,自然金贵。”
季禹皱着眉,对于凌煜话里刻意的羞辱有些不悦,他向来阴阳怪气,季禹并不吃他那一套,拂袖离开。
凌朝并不在南院,季禹怔了片刻就被扑上来的凌浚打断。
凌浚将手里的东西都扔给身边的太监,走到季禹面前环胸抱臂的挑着眉。
“你是来接我的?”
凌浚是个不讲理的主儿,这会要是说不是来接他的,肯定又要闹起来,一想到这些季禹就抬手在凌浚头上按了按,含糊一声。
凌浚翘起嘴角又觉得有失颜面,将笑意绷住,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南院。
还没走两步,他就绷不住了,不等季禹问,凌浚就像闲不住的家雀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从昨日吃了什么,到今日少傅讲课时他画了几只王八......
“恩,所以三殿下是被陛下召见了?”
季禹挑了句重点,好在凌浚正在兴头上也没觉出哪里不妥,大大咧咧的继续说着。
正笑闹间,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迎面过来,给凌浚和季禹请礼后,满脸堆笑道:“世子可叫奴才好找,陛下这会正召见您呢。”
看着太监的样子像是有什么好事发生,季禹温声打听道:“不知道陛下召见,所谓何事?公公可否透露一二。”
太监奉承道:“陛下喜欢季世子,自然是好的事情,不过圣意哪里是奴才能揣测的,世子去了便知。”
季禹颔首点了点头,这太监和他卖关子,想来也打探不出什么名堂来,收敛心神跟着太监去见皇上,凌浚见此也跟在后面。
见到皇帝,不仅凌朝在这,就连皇后娘娘也在,凌朝与他对视时蹙着眉微微摇了摇头,季禹立刻明白过来,想来陛下今日的召见并不寻常。
季禹敛神,恭恭敬敬的请安。
帝后二人互换神色,皇帝慈爱的视线落到季禹身上,温和道:“今日皇后拿了几副画像来给太子选妃,朕瞧着有一副中模样倒是与你有四五分像,皇后十分喜爱,朕便想到了你妹妹。”
皇帝的话说一半留一半,反把话题都丢给了季禹。
季禹睁大眼晴,心中起伏。
太子确实到了该选妃的年纪,可华京中这么多适合的女子,实在没有必要想到远在骊川的季璃,除非是太子......
这会在想起凌煜阴阳怪气时的意思,原来竟是如此。
季禹勉强应了声是。
“臣的妹妹尚未成年,又被母亲宠的骄纵的不成样子,论起长相来与臣也不过只有两分相似罢了,阿璃肖似父王更多些。”
说起季璃,季禹自是十分想念,面上掩示不住的宠溺,可细数出来的却都是季璃的缺点。
皇帝怎会听不出来季禹字字句句都充满着抗拒,其实他也不过是今日听皇后提起,倒也没真的就定下此事,对于季禹的态度按下不提。
“朕也有许多年没有见过季璃了,不如等华京再暖和些的时候让她来待上一段时间。”
此事尚未定论,季禹也只得叩谢圣恩。
从皇帝那出来,季禹面色惨白的独自在前面走着,两位皇子倒像是小厮似的跟在后面。
凌浚方才都听的真切,也明白太子选妃八成是想选他那位素位谋面的表姐,亲上加亲的事他倒不在意,只是看着季禹不高兴,就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
一路上憋闷着不敢吭声,凌朝也好不到哪去,这其中的利弊关系他看的透彻,昨日太子才去了世子府里,今儿转头皇后就来探父皇的口风,这明摆着是太子借着选妃的事来敲打季禹。
看着季禹的背影,凌朝心想有些事情还是得早做打算。
凌浚帮不上忙只能添乱,被凌朝劝了回去。
再回到朝晖殿里,见西殿阖着房门,他在门前站了片刻后才回了东殿。
从晌午开始一直到了晚上,西殿里的食盒来来回回的被退出来两三次,凌朝再也坐不住了,抬脚直奔季禹那处,到了门前曲指在门上叩响。
......没有回应。
福海守在廊下甚久,叹息道:“三殿下还是回去吧,世子明日自然会好的。”
凌朝隔着门见他屋里连盏灯都没点,心里又似昨夜那般空落落的,抬手附在门板上摩挲着,犹豫着......
“世子经常如此么?”
福海摇了摇头,想起上一次世子将自己关在屋里还是大病初愈之后。
鲜衣怒马少年时,九岁有余便陪同安南王上过杀场,可突如其来的重病之后,季禹身子变的孱弱不堪,能捡回条性命都是上天垂爱,此生都只能将养着,再不能提剑上马对于他来说就如同废人一般。
他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三日,再出现在众人眼前时,安南王世子少了几分少年意气,多了两分沉静和淡漠。
听福海说完,凌朝心里犹如滴血一般。
他想见季禹。
“三殿下......”
凌朝不顾福海的阻拦,按在门上的手稍稍用力,将那扇紧闭的门开启一条缝隙,游廊下的红色灯笼映了片光影照进屋内,又被阻挡在门外。
“世子。”
凌朝呼吸轻浅,藏着小心翼翼在其中,屋内漆黑,他便借着廊下星星点点的光亮走到季禹面前。
黑暗中的季禹坐在一角,撑腿曲膝将头埋在其中,后颈嶙峋的椎骨和肩胛衬的他更显单薄,察觉到身边有人过来,季禹猜到是谁,但却没有动。
他沉默着,凌朝也不发声响,安静的坐在他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季禹听到凌朝轻轻的叹息声。
“别人欺负了你,你就欺负回去,打不过的就来找我。”
说完,凌朝带着浅浅的笑意问了句:“世子还记得这话么?”
凌朝也不在意季禹回不回话,挪动下腿伸展起来,继续说道:“那年我被凌煜扔进云仙湖里,宫女太监们都站在桥上,有的着急,有的嘲笑,有的惧怕,太子从一旁路过时我心里燃起丝希望,他贵为太子又是嫡长子总不能看着手足相残。”
“呵,可他只是高高在下的俯视着一切,对凌煜说别闹出人命来父皇那里不好交代,就离开了......”
一丝早就被遗忘的记忆从深处浮现出来,季禹有了些印像,那时随父王进宫,面圣后,他先一步出来漫无目的在皇宫里闲逛。
恰巧就撞见皇子们的闹剧,落水的凌朝在湖里满脸惊恐,挣扎不止,几次浮沉之后季禹就瞧出他并不会水,四处是人可却有一个人下去救人。
季禹顾不得此时的湖水还凉,直接跳下去将人拖上岸,安南王世子落水自然不容小觑,宫人太医们忙作一团,小小的凌朝缩在他身边,冰凉的手一直抓着自己的袖角,蕴着光亮的眼中却满是防备。
看的季禹心下一软,将抓着袖角的手反握在手里,安抚着他。
——别人欺负了你,你就欺负回去,打不过的就来找我。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殿下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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