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之前老温侯被奸臣栽赃陷害锒铛入狱,为表清白于狱中自裁,老夫人受了惊吓,自那之后落发为尼常伴青灯,这些花是老夫人留给温庭弈的唯一念想,如今也被陆绥毁的干干净净。
陆绥看了看欢喜身后的花圃,确实被他毁得不成样子。他寻思着该怎么才能弥补,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什么。
此后几天陆绥便住在了文毅侯府,温庭弈不赶他离开,他也不提,只是死皮赖脸地住着,每天早出晚归,忙得不亦乐乎。
是日,温庭弈身披一件雪白的狐裘,坐在廊下煮茶赏雪,经过几日调养,他的面色已经好了很多,但仍是略显苍白。
桌上摆着素雅的茶具,炉中火正旺,煎着新采的雪水。
有小厮进来汇报府中的事务,温庭弈便静静听着,最后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陆绥的近况。
小斯愣了一下,然后一五一十照实回答:“世子殿下这几天住的倒是安稳,只是这几日清晨便出,傍晚才归,奴才也不知道世子殿下去了哪里。”
温庭弈点了点头,示意他下去。等人走后,他便发起了神,连壶中的水沸腾了也不知。
“珩萧,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陆绥将水壶从炉上取下,特别自然的坐在温庭弈身边,拉住了他的手。
“嗯?你的手怎么这么凉,还在发烧?”陆绥作势要去摸他额头,却被温庭弈躲过。
陆绥只好悻悻的摸了摸鼻尖儿,道:“珩萧,你有空吗,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温庭弈侧过身子看他,无奈道:“殿下,您该……”
“什么?你有空,那正好,宜早不宜迟,我们赶快走吧。”陆绥不等珩萧反应过来,拉着人就往府门外面走。
府门外,云踪被随意的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极为嫌弃的嚼吧嚼吧地上的几片叶子,然后呸呸全部吐了。
“臭小子,嘴巴真是越来越挑了,我媳妇家这钟灵毓秀的宝地里里长的草都满足不了你了。”陆绥翻身上马,夹紧马肚子,然后将手递给温庭弈。
温庭弈看着眼前威风凛凛的战马,有些怵。
“珩萧,不用怕,云踪性子温柔,绝对不会伤到你的。”陆绥又扬了扬手,眼中分明是鼓励与期许。
某匹都不知道在战场上一蹄子踩死过多少鞑子的“性子温柔”的马打了个响鼻。
温庭弈闻言,只好拉住他的手,翻身上了马背。陆绥坐他身后,搂紧了他的腰,勾唇一笑,驾着马飞驰,向远处而去。
云踪载着两人奔进一座山中,七拐八拐行了许久,最终停在了一处精致雅苑门前。
陆绥先行跳下了马,然后张开双臂,打算抱温庭弈下马。
“殿下,本侯自己可以,多谢殿下好意。”温庭弈不理会陆绥,只握紧缰绳,打算自己亲力亲为。熟料“性子温柔”的云踪忽然一跃而起,温庭弈手上一松,径直摔了下来。
“珩萧!”陆绥大惊失色,心脏都快漏了一拍,连忙上前,一把将他揽入怀中,吓的话都说不利索“没事了……没事了珩萧,不怕。”
温庭弈被陆绥锁在怀中,耳边是他沉稳有力却明显加快的心跳,突然觉得脸上一热,连忙挣脱道:“多谢殿下。”说完便快步朝苑内走去。
背影怎么看都带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珩萧这是……害羞了?”陆绥望着温庭弈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这点,以拳抵唇轻笑了两声。
他发现,珩萧的心思也并不是那么难猜。
一转头,就看见云踪安安静静立在原地,嚼吧着嫩草,瞅见他,蹬了蹬狗蹄子。
“臭小子,今天要是摔了珩萧,我一定拆了你!”陆绥作势要打它,却在最后关头收手,变成了抚摸,“不过,好小子,有灵气,本世子没白疼你!”
陆绥说完,也不废话,赶快去追逃走的温庭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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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红泥
乌山雅苑是陆绥在京郊置办的别院,远离尘嚣,平日里也没人打扰,只留了两三个下人负责扫洒庭院。
别苑内环境清幽,栽种着成片的翠竹,九曲回廊弯弯曲曲隐在风海碧涛中,连绵不绝,似是没有尽头。
温庭弈行了片刻便坐在水廊下等待陆绥,看着廊下流经的潺潺清水,一抬头就见陆绥嗔着笑意向他走来,少年意气,突觉自己的心又开始突突跳了起来。
“珩萧走的那么快干什么,我都追不上了。”陆绥轻挑了挑眉忍不住打趣道。
珩萧二字太过亲昵,陆绥又喊得太过自然,好似他们已经是相识许久,知交莫逆。可事实上,就在不久前,陆绥还厌他至极,辱他至深。温庭弈微微蹙了眉,也便由他去了。
“世子带臣前来,所为何事?侯府中尚有诸事积压……”
“嘘…”陆绥止住他的话,眨了两下眼睛,颇感委屈,“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珩萧连这点时间也不愿意给我吗?”
也不待温庭弈回答,陆绥牵着人的手就将他领着往一处假山上的楼阁走去。离得近了,空中便泛起了一股浓郁的花香,混着雪的冷冽味道。
陆绥伸手雕花木门打开,扑鼻而来的花香彻底地笼罩住了两人。温庭弈看见眼前的场景,不禁呆住了。
只见满屋载满了各色花卉,深红的杜鹃妖娆妩媚,洁白的白玉牡丹高洁淡雅,淡紫的蝴蝶兰花开灼灼……明明数九寒冬,寒风呼啸,一墙之隔的屋内却是万紫千红,潋滟无边。
温庭弈失神的向前走了几步,骨节分明的修长五指抚上了一朵牡丹花,指尖竟微微颤抖。
陆绥观他反应,总算松了一口气。还好,虽然不是原来的那个,但看样子珩萧还是喜欢的。也不枉他这几日不眠不休两府奔波地布置花室。
汝阳王府财大气粗,陆绥就用金山银山追媳妇。为了让百花寒冬齐放,陆绥命人在花室外埋烧了数以千计的金丝暖碳,生生将这一间屋子温成了潋滟春日。
千金散尽,只求珩萧欢心。
“殿下这是何意?”温庭弈回身,缓缓开口。
陆绥咬咬舌尖,一咬牙一狠心,豁了出去:“珩萧,前些时日是我气糊涂,枪挑侯府也是我混蛋。后来我被我爹关在屋子里全都想明白了,你卑躬屈膝大雪中苦求一天一夜只为了与我一处,我不应该…不应该那样…折辱你。”
陆绥还想说什么,却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明明来的时候已经在心里想了无数遍,想求得珩萧原谅,想要让他嫁给自己,想要看他笑,怎么关键时刻竟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珩萧…你这样的…天之骄子,是我害你受辱…我…”陆绥结结巴巴,只能无助地狠命挠着后脑勺。
温庭弈静静看着陆绥如同一个犯了错的小孩,急待得到原谅一般手足无措,目光逐渐变得温柔,心里也是暖暖的。
他是天之骄子吗?他从来都不是,相反,陆绥才是他的天之骄子,是他毕生的光。他肩上的担子太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只能走一步,看十步,生怕一步走错,满盘皆输。自父亲过世,他苦苦维持文毅侯府,过早的失去了天真与自我,只能抓住自己那最后一点的可笑的尊严来安慰自己——
没事的,至少他还有一身文人傲骨。
温庭弈突然觉得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青年和记忆中那个一身红衣的人影重合,一直都没有变。前些时日的不愉快是因为他太心急了,他太鲁莽了,换做任何人突然要娶一个男子都会受不了的。
果然,他还是把他那可笑的傲气看的太重要了。
“殿下。”温庭弈正视着陆绥的双眼忽而便笑了,停顿了一下,继而就垂下眼睫,“多谢殿下费心,臣,很喜欢。”
他不称自己为本侯了,他叫自己臣!陆绥的脑子轰的一下就被喜悦挤炸了,险些冲过去抱着温庭弈不撒手。这么说,珩萧原谅他了!
“珩萧,你原谅我了!你是不是愿意嫁给我了!”他说的不是问句,而是十足的肯定,他知道,珩萧原谅他了,不然,他不会那么温柔地唤他殿下,叫自己臣。
陆绥冲过去把人搂在了怀里,贪婪的吸着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珩萧,我会待你好的,我要娶你。”
温庭弈将头埋在陆绥肩上,闷闷地应了声嗯。
他信的,他很久以前就信的。
大概是置备花室的确累到了,陆绥心中大事了结,整个人力气就被抽光了,靠着墙壁也能睡的憨香。温庭弈心疼他,就让他枕着自己的大腿休息一会。
花室里暖意融融,温庭弈坐在花室的地上静静看着枕在自己腿间睡着了的陆绥,修长的手指不知不觉抵上了陆绥的下嘴唇。
这时,陆绥突然睁开眼睛,张口舔了一下温庭弈的手指。温庭弈便好似被火舌舔过一样,连忙把手抽开。
“珩萧!”陆绥从地上起身,直接一手扣住温庭弈的后脑勺将人摁在了地上,擒住他的唇与他深吻了起来,唇齿之间,尽是说不完的爱意与疼惜。
一吻毕,两人俱是气息紊乱胸口起伏不止,温庭弈眼角微红,一双眸子泛着朦胧水汽,像是被人欺负狠了。陆绥咽了咽口水,心里一阵邪火,觉得自己不能再看下去,连忙将人搂在怀里一块躺在地上。
“殿下准备的这些花卉,用的可是宫中的红泥?”温庭弈也是觉得尴尬,忙扯开话题。
不说不要紧,一提陆绥就一肚子气,愤愤道:“的确是司卉坊的红泥。说来我就生气,不就是几斤烂泥巴吗,我都把嘴皮子磨破了,那老妖婆就是不给,幸亏有皇奶奶疼我。”
“崔姑姑的确不好说话。而且红泥是御用之物,的确不可僭用。”
陆绥自然知道这是御用之物,可为了讨珩萧欢心,他才不管这些。也幸亏,他的珩萧回来了,他还有一生去疼他。
他知道,珩萧其实是喜欢花的,上一世老爷子死后,他领兵在外,他母妃的花圃暖室就是珩萧帮忙打点的。也幸亏珩萧喜欢的花,若是珩萧喜欢的是树,他还得给珩萧栽个树林子,也不知道要栽到猴年马月。
“珩萧,你可喜欢这里?等你我成亲,就搬到这里来住,你喜欢清静,这里没人打扰,我觉得不错。”陆绥睡意正浓,将脑袋埋入温庭弈颈间,轻轻蹭弄。
“喜欢,以后这里便叫做红泥小筑,如何?”陆绥点了点头,缠拥着他沉沉睡去。
两人在红泥小筑住了一晚,第二天陆绥便启程回了王府,毕竟他一连消失几天,老爷子还不得把王府翻个底朝天?
陆绥驾马回府,一路心想老爷子一定急得上蹿下跳满京城找人,不禁加快了脚程。
一回府,陆绥直奔老爷子住的东院,一进院门,好家伙,老爷子在屋顶上躺的展展地晒太阳,手里还拿着半个苹果,看见陆绥回来了,摇了摇手,懒懒道:“臭小子,知道回来啦。”
陆绥:“……”这怎么跟他想的不大一样?
他翻身一跃,跳上屋顶,坐在老爷子身边,没好气地道:“爹,您心可真大,也不怕你儿子被山贼给绑了。”
老爷子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你上一次出门,端了一个山贼寨子;上上次,灭了两帮流寇;上上上次,解决了五场走黑镖。臭小子,山贼碰到你都还得绕道走,谁敢绑你?”
陆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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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知心
陆绥回了王府才知道他爹多么丧心病狂,无可救药……
陆绥坐在大厅,看着院子里的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下人,瞅着满院子飞起来的大红喜绸龙凤宫灯,再摸摸桌上放着的已经裁剪得体触手柔滑的喜服,攒吧攒吧下巴,觉得生姜还是老的辣。
他爹这块老姜,大概已经成精了!
“好啊,爹,你早知道我要娶珩萧,你故意看我出丑,故意整我呢!”陆绥气呼呼地指责他爹不厚道。
老爷子闭目养神,悠哉悠哉:“臭小子怎么说话呢,想你爹年轻时也是皇城花一朵,当年追你母妃那是一个顺风顺水,你是我儿子,桃花运能差了吗?”
实则老王爷在心里已经摇头叹息了不下百遍,心道自己这儿子不行啊,温侯对他如此深情,他竟然这么多天才把人哄好,真是孺子不可教也啊。
由于老爷子的“神机妙算”,王府是万事俱备,只待温庭弈嫁进来。陆绥在府中百无聊赖,行也思妻,坐也思妻,活脱脱变成了一块望妻石。
老王爷瞅着他眼烦,全府下人瞅见他眼瞎。于是第三天,老王爷不忍了,直接命人把这肉麻的小祖宗扔回了侯府。
王府万事俱备,侯府却是百废俱兴,成亲的诸多事宜,侯府收归的百般事务,温庭弈都是亲力亲为,不愿假借他人之手。
陆绥这次来侯府,发现侯府冷的吓人,整个院子里除了几个小厮,竟然没人了。心里担心,连忙朝大厅走去。
侯府大厅内,奴才婆子齐刷刷跪了一列。温庭弈坐在太师椅上,命人将自己名下的田产地契都拿了出来,道:“诸位都是跟随了本侯的老人,本侯感念你们多年以来对本侯的信任与忠诚,如今本侯即将嫁入王府,文毅侯府也将不复存在。这些是本侯名下的财产,诸位拿去,可保后半生无忧。”
此言过去,无一人有所动作,大厅内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我等舍不得侯爷,愿追随侯爷,此生不弃。”里面最年长的,最有资历的怀叔开口已是泣不成声。
温庭弈轻叹口气,头上隐隐作痛,不知该如何开口。相识十余载,他又何尝舍得?只是规矩就是规矩,向来只得遵守,不得打破。
那天风寒初愈它便随着陆绥策马驰奔,回来的当天早上便又发起了低烧,到现在还没有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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