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去过一段时间外地,那里有很多小孩。那是一个什么地方呢,我至今都还恍惚着,总之就是有很多很多的小孩,像我一般大小的。”
“可是,我跟谁都玩不到一起,唯独和一个总是蹲在红豆杉下的小男孩有说有笑……我们一起疯跑,挖土,捡红豆杉的种子吃……到底有没有过那么快乐的时光呢,其实我现在都是恍恍惚惚……”
“那天,隔着舞池里的男男女女,我第一眼看到你振哥的时候,仿佛触电一般,整个心都紧缩了,我以为是我又遇见了他,那个时不时闪现在我脑海里的小男孩。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心脏突跳的时刻了……”
“然后,我发现,隔着人群,他居然也注意到了我。他故意推辞身边人的邀约,一个人伏在吧台上喝酒,样子从容不迫像是一只矜贵的猫。我推掉身边的人,穿过人群去找他,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 ‘一次八千,过夜一万二 ’,我当时说不上是开心还是失望,但想着能用钱让我们在一起,片刻也值得了……”
“你有没有觉得你振哥长得特别帅气?是那种无论男女都羡慕的长相,我被他迷住了,那一夜,我要了他无数次,他配合着我,情迷时刻微笑着咬住殷红的下唇,我就知道我完蛋了。天亮,他安静地等我起床为他转钱,我手下一滑多了个零,想以此吸引他的注意,却不料他笑嘻嘻地只说了声谢谢。”
“此后的半个多月,我多次去他出现过的那家酒吧,却再没见过他。我说不上对他的感觉,那会儿不是喜欢也不是爱,就是贪婪地想占有,无穷无尽地占有!我知道自己很渣,这些年祸害过无数男女,他也活在那种风月场里,好不到哪去。那我们两个渣子相互取暖吧……”
苏朗说到情动处,声音居然有些酸涩,难道说自己刻意制造出的第二次见面都是因为想要从对方身上取暖吗?
哈哈,他明明知道那时的谭振只要给钱什么都会做的。
哈哈,他苦笑一下,他这样的人渣也是需要取暖的吗?
苏朗叹气,起身,不知不觉说了一堆,这些藏在心里无处诉说的话,看上去更像是一个自我剖析。
“快点醒来!”苏朗努力向躺在病床上的余星挤出一个微笑,转身推开门走了。
住院部的楼顶,铺了绿色的塑料草坪,架设着两米多高的防护栏。医院占地面积有限,这里勉强算是一个病人们活动的场所。
苏朗来到这里,坐在长椅上看病患们相互扶持着散步、三五成群的打扑克聊天。
他微微眯着眼睛,感受阳光照在脸上温热的气息,他这样的人,心仿佛从来都是冰冷而坚硬的。不愿意为了谁去打开,也不愿意为了谁去加热。
他什么都不缺,可就是缺爱。
所以,当他对着如同植物的余星说自己和谭振彼此取暖的时候,真是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这样的人也想着从别人身上得到些温暖,还想着要去温暖别人吗?
午后的阳光很刺眼,而苏朗就这么闭着眼睛仰着头,瞳仁能感受到刺目而温暖的橙色,这样的阳光,要是有谭振在身边就好了。
他这么想着,突然身边一黑,他预感有人靠近。
“原来你在这儿?”邓小仙伸着炸毛的脑袋站在苏朗面前,轻轻咳嗽了一下,“谭振的事我刚听那个女……呃不,那个叫小雅的说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们怎么不早告诉我?”
苏朗微眯着眼睛看邓小仙,邓小仙金灿灿的头发衬着金灿灿的阳光,耀得苏朗眼睛花:“告诉你?你不是那个借钱不还,还要打个电话专门通报一声的人吗?”
邓小仙听出苏朗对自己有误解,连忙两手揣着裤兜沉在苏朗身边的椅子里,说:“你可不要胡乱猜测,我和谭振的感情可比你深着呢!早些年,我两吃一碗泡面,睡一张床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消遣呢!”
“哎……”苏朗听邓小仙这么一说,心中不悦,拧着眉毛在心里骂:妈的,吃一碗泡面怎么还睡到一起了!
第44章
苏朗不知为何对眼前这个黄毛自始至终没好感,把对方又上下打量了一遍才慢悠悠开口:“你找我?什么事。”
邓小仙知道苏朗的身份,也知道谭振伺候过的人里头不乏这种有钱的上层人士,这些人一般都看不起他,从不会给他这样的人好脸色看,但他一点儿不怵。
他可以花谭振的钱,就像同样可以为了谭振永远不换家里的密码锁,却不能让旁人来猜忌自己和谭振的感情。
邓小仙说:“是我不好,这一段时间总是医院家里两头跑,没和谭振多联系,他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也是才知道的。”
“还真挺朋友的。”苏朗无心理他,只是把头偏了过去。
邓小仙看苏朗那样子,鼻子一横继续说:“刚才……我是去看那个女孩了,就是你也知道的那个,叫潇潇的。三个月前,我爸刚查出尿毒症的时候,在医院里偶遇的她。”
听到那个女孩,苏朗又回过头来,那个头部绑着绷带的女孩哇哇乱哭的样子,又出现在了她的脑海。
“你也认识她?”苏朗冷声问道。
邓小仙微微点头:“那女孩说可以和我爸做配型,如果成功,自愿拿出一个肾脏来移植给我爸。但是,手术后,我们得付三十万给她。”
“这不就是器官|买卖吗?”苏朗惊讶地瞪大眼睛。
另一边,他感叹这个世界真是小得可怜,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之间都有着纠缠不清的关系。
邓小仙左顾右盼示意苏朗小声,他继续压低声音说:“我知道是不对的,但又有什么办法。我从小没妈,是瞎眼的老爸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我拉扯长大,总不能见死不救?”
“再说,我那会儿也没想到他们真能配型成功,就想着,万一不成功,我至少也做了一个儿子该做的事情,我尽力了呀。”
苏朗被邓小仙的逻辑惊到,随口问:“你到底是想救你爸还是……”
邓小仙犹豫了一下,他不喜欢有钱人,总觉得自己和有钱人中间架着道鸿沟,平时都是绕着这些人走的。
可看到苏朗为谭振着急,也便咬牙拿对方当自己人,斟酌了一下说:“苏总,你这种有钱人是不能体谅我们这些在烂泥堆里讨生活的人的,他是我爸,于情于理我都得救,可是……你不知道我这些年,也真是付出了太多太多……”
“你知道吗,我小学六年年年都拿三好学生的,我也想读书想过上光鲜的生活,不多求,当个普通的白领就够了。可是,我要生活,要养家,要照顾父亲,只能变得油滑,把自己往泥堆里沉,去交乱七八糟的朋友,去找各种赚钱的办法,我们穷人和你想的不一样啊。”
苏朗难以认同地皱了皱鼻子。
邓小仙继续说:“所以,渐渐地就学会了 ‘只要尽力’就好,我父亲得了那样的病,我也不能眼看着不救是不是,所以那个女孩主动提出可以配型的时候,我就骗医生说她是我们家远房表妹,连忙做了配型。”
“然后呢?”苏朗在脑海中回忆着潇潇的模样,那个眼睛上缠着绷带的女孩最近遭遇了什么,为什么三个月前为了区区三十万不惜找人卖掉自己的肾。
“然后,大概就是一个月前,配型结果下来了,四项指标里面居然有三项是符合的,医生说这个太难得了,以往有两项配型成功就可以启动手术了。”
“可是,那女孩提出来的三十万,加上手术费和术后的营养费,零零总总又是一大笔开销,好在我那兄弟谭振,一个月前一次性借给了我五十万!”
“苏总,你说我是借钱不还的孬种?谭振那是借给我救命的钱,我怎么可能不感激他,我只是想打个电话告诉他,我爸那手术没法做了。不但现在没法做,你看潇潇现在那个样子,不知道被谁偷偷摘了□□,以后就成睁眼瞎了。我从小跟着瞎眼的父亲,怎么可能再看着一个瞎眼的女孩割掉一个肾脏???”
“所以,谭振给我的那笔救命钱,我暂时押给了医院,为潇潇垫付了治疗费!”
“苏总,我自认也不是什么高尚的人,可真不想你误解我和谭振之间的感情!”
苏朗听闻,沉默了片刻,然后咕咚喉咙,侧头问:“你说……那个潇潇被人摘掉了□□?”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小雅小包里的手机又响了,是谭振那部。
小雅看到是医院电话,觉得莫名其妙就接了起来,只听话机里面传来女护士兴奋的声音:“谭先生,太好了,余星醒过来了!”
余星?
小雅眼珠滴溜转,想到谭振之前常去探望的那个男孩便说了声“谢谢”挂了电话。
苏朗和邓小仙下了天台往回走,迎面就和小雅碰了个满怀。
“苏……总,”小雅琢磨了一下,索性跟着大家伙这么称呼苏朗,他捏着谭振的电话摇了摇,“那个……余星醒了啊。”
“余星?”苏朗不知道为何,知道余星醒了并没有多兴奋,当然他本心还是期望余星早日康复的,可是突然听到那小子醒过来,又是在自己向对方倒了一大堆的私事儿之后,还是不免有些尴尬。
“哦哦。”苏朗答应着,转身往楼上走去。
余星的病房里,那小子两只眼睛瞪得宛如铜铃,鼻口和嘴巴同时一张一合,好似有什么话卡在喉咙里怎么都吐不出来。
医生正拿着小手电在余星的瞳孔上照射,看苏朗来了,也是一脸兴奋:“这孩子醒了真是个奇迹啊!”
医生紧跟着张罗一堆医学院的学生来给余星各种检测,余星那两只铜铃大眼就斜斜地瞪着苏朗,腮帮子也气鼓鼓地。
“来,好孩子,张开嘴巴啊……”医生在帮余星做了一堆的测试后,提出了这个要求。
不料,余星竟然一点都不听医生的指挥,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叫了一声:“姓苏的,你胡说,我振哥才不是那样的人,他才不会去做那样的事儿!”
在余星的记忆中,谭振永远是那个活着光明磊落,行走无所顾忌,照顾万千弱小的大好人,他才不是为了什么金钱就脱了裤子和人睡的鸭呢!
可之前,在这病床旁,苏朗把他和谭振之间的事儿,事无巨细地向余星倒了个利索,现在再怎么辩解、遮掩都于事无补。
“那……”苏朗不好意思地往下压了压手,解释道,“余星,先配合医生检查,完了我会向你好好解释。”
余星这才又安静下来,无力地翻着白眼。
医生们倒是一脸兴奋和激动,反复有人悄悄问躲在门口的苏总:“你到底说了什么,能把植物人给刺激清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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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谭振的双腿率先恢复知觉,紧跟着小腿、大腿、侧腰、胸口,最后是上臂,一点点的全都有了知觉。
他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正躺在一间惨白的屋子里面,这屋子异常干净,似乎连空气都是被专门处理过的。
谭振想要起身看个究竟,却发觉自己的上臂和双腿都被牢牢地固定在冰冷的床上。
“不要动,”一个年轻的男声在他头顶上方响起,“你饿了吗?”
谭振本能地跟着这句提问腹中绞痛,确实是饥肠辘辘的感觉。
“再等十五分钟,做完这项测试我就带你去吃东西。”
男声停了,此后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谭振从始至终从未见到那人的脸。
这绝对不是苏少茂的声音,苏少茂的声音比这更有磁性,而这个声音显得年轻还带着几分活泼。
谭振不知道在昏迷的这段时间里自己遭遇了些什么,只觉得浑身冰凉,微微侧头看去,见肩头都是裸|露着的,想必此刻自己正□□地躺在某个地方,而这里是做什么的呢?
第45章
等病房里的人都走光,余星才能畅快地喘上口气。
他浑身都不自在,靠床头坐着,眼睛里倒是亮闪闪的,他的眼珠子一直跟着苏朗在屋子里转,良久,他才问了一句:“你就是苏朗?”
苏朗停止踱步,用坏掉的手腕微微扶着下巴走到余星的病床前,点头:“是。”
“是你在我昏迷的时候唠唠叨叨, 总讲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余星亮闪闪的眼睛里似有冷箭射出。
苏朗继续微微点头:“是。”
“你……你和我振哥……”余星想到苏朗说到的那些和谭振暧昧不清的画面,就觉得眼前一阵惨白。
他以前只知道谭振是个在夜场上晚班的,顶多是帮人看看店卖卖酒,却没想到暗地里还做着那些生意。
要说他振哥,天生一副好皮囊,有苏朗口中的那些魅力他一点都不怀疑,可他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好大哥,居然能为了钱委身去当别人身下的那个人。
好像一切都出乎意料,然而又有那么一丝丝的冥冥之中天注定的意味。
余星自我纠结了一番,又问苏朗:“那我振哥人呢?他现在在哪?”
苏朗看到窗外越发暗淡的天色,心口猛地抽痛:“他……原来你昏迷那会儿,只记住了我和你振哥的那些事儿,关于他现在的去向是一句没听进去?”
余星刚清醒过来,脑袋还晕晕的,回忆了片刻,都是一些琐碎的记忆,不十分完整,他眯着眼睛摇头:“把我振哥叫来,我第一个让护士联系的人就是他,他人呢?!”
苏朗这时才确定余星是果真没记得,他曾经说过谭振下了暗道并且消失不见的事情,但是面对大病初愈的人,他也没办法再一次提起,怕刺激到对方,于是狠下心摇摇头:“他去上工了。”
“我……”余星恼怒,脸都涨红了,他牙齿紧紧咬住下唇,一想到谭振的工作就胸口痛。
“余星,”苏朗倒是趁机离余星又近了一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图纸一点点打开,“你还记得你遇袭前后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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