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丹修士尚且如此,刚刚筑基的虔子文又能好到哪去?齐佑天抹去了额上的汗,向着虔子文蹲下身来,“我背你。”
“不用了,师兄。”虔子文摇头,“师兄,还记得我当初的话么?真到不得已之时,我宁愿死在你手上。”
齐佑天不由分说地环住了虔子文的身子,“就算为了白羽魔尊,你也不能死。”
他终于背起了虔子文,明明之前轻飘飘的少年,背在齐佑天身上,却好像一座山。
齐佑天迈开一步,太重了,重得他不由晃了一下。光是他自己迈步,就已然困难太多,更何况背着一个人往前走呢?那滋味,活像背着一座山。
齐佑天不服输,他皱了下眉继续向前。汗珠从他的额上脖子滴落,虔子文的眼泪也滴在他的后背,每一滴都似有千钧之重。
既然跑不动,那就慢慢往前走。齐佑天踉踉跄跄背着虔子文,刚走了没几步,几里外就是地动山摇好一阵晃动。
一瞬间,天忽然黑了,仿佛连太阳都陨落了。
周遭的灵气都被抽了个干干净净,齐佑天甚至都站不稳了,晃了晃就摔倒在地。
不行,他背上还有小师弟!齐佑天一咬牙伸出手来,终于让虔子文落在了他的怀里。
耳边是接连不断的嗡鸣,嗓子里有腥而甜的东西涌了上来,齐佑天彻底没了力气,他眼前发黑满是金星,好半天才恢复视力。
小师弟呢,小师弟怎么样了?
“小师弟……”齐佑天焦急地唤,他的声音太低,低到自己都听不清。
齐佑天不甘心,再叫第二次,“小师弟……”
仍旧没有回应,齐佑天的心凉了半截。他费力地转动脖颈,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情景。
虔子文脸上满是尘土模样狼狈,他的额上不止有汗,甚至还有血迹。然而他的眼神是淡定从容的,一双浅银掺金的眼睛,似是满池月光,又像颜色绮丽的两颗琉璃珠。
白羽魔尊,齐佑天嘴唇翕动,他忽然就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个骗局,小师弟已然被这魔修吃了吞了,他为了救自己……
齐佑天无声无息地闭上了眼睛,他什么都不敢想了。好半天以后,他声音沙哑地问:“我的小师弟呢,我的小师弟在哪?”
忽地有道白影窜到他脸上,一只爪子毫不客气地拍着他的脸,有道凉薄的声音讥讽道:“你哪有什么小师弟啊,从始至终都只有魔尊一个人。”
是那只猫,那只下落不明,一到极渊之地深处就消失的猫。原来他能说话,他是个妖修,他曾自称是,白羽魔尊的猫……
也许从那时开始,不,从他们见面就开始了。冻结的思绪重新开始运转,所有血液忽地涌到了脸上,齐佑天睁开了眼睛。
虔子文抽出了他的佩剑,雪亮的剑锋,照在那双浅银色的眼睛里,映得他的眼睛冰冷无情没有半点人气。
“你骗我。”齐佑天说,他本来死寂的眼神忽然活了过来,火星四溅烈火燎原,他死死地瞪着眼前的小少年。
那人的脸孔既熟悉又陌生,仍是一模一样的秀致五官,却没有那种怯弱的神情,是俾睨众生无人可及的冷傲。
虔子文眼皮都没颤一下,好像根本没听见他的话。他只端详着那把剑,剑锋雪亮吹毛断发,是一剑刺入心窝能轻易拔出的剑,甚至不沾血。
真是好算计啊,白羽魔尊筹划这件事究竟有多久了?是不是在他们初遇之时,他就被算计得彻彻底底,像只自投罗网的飞蛾?
师兄,齐师兄,耳畔仿佛还能听到那小少年还在叫他,声音是怯懦的不安的。偶然可见他俏皮的神情,绿眼睛一眨,波光荡漾。
齐佑天又想到晏歌说的那句话,他说你是天命之子,注定要斩杀白羽,为天下苍生谋得一条生路。
可惜他落入了陷阱里,毫无反抗之力。不甘心,他怎么能忍下去呢?
齐佑天狠命咬着嘴唇问:“你要杀就杀,我也不会防抗。我只想问一句,杀我的人究竟是白羽,还是虔子文?”
“谁说我要杀你?”小少年忽地歪了下头,他紧握着齐佑天的手,让他握住了那把剑,太沉重又太冰冷的剑,寒光在目光华耀眼。
齐佑天有了不祥的预感,他拼命颤抖着想把手挪开,然而那只纤弱的手太有力,牢牢握着他的手,操控着那把剑,抵在了少年的左胸口。
“我曾经对你说过,我的要害就在心脏上,一剑刺进去,我也就死了个彻底。”虔子文叹了口气,“原本我觉得,你会杀了我,谁想你心软得厉害。”
剑尖终于刺了进去,是平滑的顺畅的,甚至没遇到任何抵抗,齐佑天的瞳孔惊骇地收缩了。
第45章
一寸剑锋深入,还不够,纵然脸孔惨白嘴角渗血,虔子文仍旧操控着齐佑天的手。
剑锋毫不费力地再深入几寸,透胸而出,将体格单薄的小少年刺了个对穿。
齐佑天一动不动,热血滴在他的手上,是黏稠的灼烫的。
那是小师弟的血,是他心仪之人的血。血液顺着剑锋流淌到他的掌心,黏稠的一片,像把火般烫得他无处躲藏。
小师弟的眼神变得迷蒙了,偏偏他还在微笑。
小少年用带着血迹的手抚了下齐佑天的脸,齐佑天不看他,那人就强硬地扳着他的下巴,强迫他低头。
那人说出的每个字都是轻飘飘的,却尽数凿进了齐佑天心里,“借君之手,了却天命,我很感谢你。”
齐佑天僵硬得一动不动,整个人仿佛已经变成了石头,他唯有继续听着那人断断续续地说,“此等恩情么,以后再说吧。”
明明是生离死别的话,让他说来却那么凉薄,像阵暴风雪般卷走了他心头最后一点暖意。
他在感谢自己,感谢自己这个傻子上了当,感谢自己要了他的命。
怀里的人不动了,齐佑天眼睁睁看着紧攥着他的手指头一根根松开了,无力地垂向一边。
即便重获自由,齐佑天仍旧全身僵硬,他唯有轻轻地搂着小师弟,连带搂着那把要了他命的剑。
他杀了小师弟,齐佑天木然地想。他惨烈地笑了,眼角有泪淌了下来。
那魔修用这等阴狠手段,在他心里狠狠刻上了一划,从此伤口鲜血淋漓永不愈合,终身难忘。
齐佑天眼见着怀里人的温度一点点冷了下去,有一道黑袍身影却从那躯壳中脱体而出,姿态轻盈又曼妙。
黑衣魔修飞到空中时,无意间与齐佑天四目相对,冰冷淡漠的银色眼睛。没有杀意更无暖意,仿佛只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对视刹那,须臾即分。
地上那只白猫,蓦地尾巴摇晃一屈身,变成了一个白衣修士,浅蓝色眼睛像浮冰,冷冷地戳向了齐佑天。
那神情,真像上界仙人俯瞰凡间痴愚,是居高临下的满是鄙视的眼神,戳得齐佑天遍体鳞伤无处藏身。
白衣妖修一挥袖飘向云端,他搂住了白羽的一只胳膊,拽着他往远处走,“魔尊别理这小子了,反正一切都已了结……”
也许那只猫还说了什么,齐佑天听不见了。他呆呆地看向天边,什么都不听不看不想。
偏偏心脏每跳动一下,都有个细细的声音提醒齐佑天他杀了人,像是诅咒般,随着心脏跳动血液流淌,流向他身体每个角落,渗入骨髓无从再忘。
他杀了小师弟。
齐佑天捂住了耳朵,那些话兀自不停。
怀里的那具躯壳落了地,雪亮剑光唤醒了他的回忆,也唤醒了那一瞬的感受。黏腻的血液,滚烫的血液,着实太沉重。
太可怜,有人在他耳边唤。可怜的是谁,齐佑天全然不解。
一瞬间,齐佑天好似神魂出窍了。他从一个高而远的角度,在天上俯视着地上的一切。
最远处是纵横交错的两道剑痕,把偌大的极渊之地斩成四块。有人正在欢呼雀跃,诸多仙君围拢着一块地方交头接耳,看情形已经尘埃落定。
无趣,齐佑天不再关注那些。他漠然凑近了些,找到了自己想要寻的东西。
地面上那个满身是血的人是谁?为何他的眼神是死寂的沉暗的,像一把火烧到最后的余烬,没有半点火星?
齐佑天何曾有过这般狼狈的时候?偏偏此时的他,失魂落魄好像丢了什么至关紧要的东西,今生今世都无法再找回来。
真是可怜啊,齐佑天漠然地想。是他活该,他被人骗太愚笨所以活该,是他太蠢。
痛到了极点,反而越发清醒,齐佑天的魂魄也重新回到了身上,发现眼泪仍未停止,不管如何擦拭都无法擦干。
小师弟,齐佑天嘴唇翕动,再次吐出了那三字。他一狠心把剑拔了出来,竟然溅出了几滴血,是尤有余温的。
血液落在齐佑天睫毛上,他面无表情地抹掉了,目光落在那具躯壳身上。
小少年死去模样是安详的,长睫微合嘴角上扬,仿佛再做一个永远不会醒的梦。
他杀了自己的小师弟,而白羽骗了他。
齐佑天终于回过神来,他重新搂住了那具已然冰凉的尸体,撕心裂肺的快要晕厥的哭,声音还是哽咽的隐忍的,断断续续似濒死野兽的哀嚎。
纵然相隔许久,这道声音仍然传入了白羽耳朵里,在云端的身影忽地停顿一下,这点微妙变化很快被风华感知到了,“魔尊,你怎么了?”
黑衣魔修本能地想要回头观望,可他强行忍住了,“无事。”
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着他去做,诸多谋划都已成真,现在的他,只差最后一步,哪有时间再耽搁?
黑衣魔修眉心一皱,加快速度带着风华到了极渊之地最深处。
那是黑漆漆阴沉沉的一座山,终年不见天光,好似连空气都不流通了。风华蓦地感到浑身难受,每走一步都要花好大的力气。
可他一看到不远处探头探脑张望的血魂,就一咬牙强行忍住了。
他们三个无声无息地往山上走,这地方真是太古怪了,只有树枝蔓延伸铺天盖地,寂寥又沉闷。既无虫鸣鸟叫,更无妖兽呼喊,仿佛整座山都是死寂的。
越往深处走,风华越难捱。他终于撑不住了,嘴唇发白两腿发软,差点就要跌倒在地,魔尊扶住了他,“过一会就好了,你在这里乖乖等着。”
他是主人养的猫,他要陪在主人身边!风华固执地伸出手,终于拽住了那人的衣角。
魔尊的声音忽地严厉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就等在原地,和血魂一起替我看门。若有人过来,杀无赦。”
风华的手缩了回来,他想要哭却没有眼泪,只能戚戚然地小声问:“魔尊,你会回来吧?里面那只妖兽如此可怕,魔尊为何要招惹他?就算不用这只妖兽,魔尊也有千百种法子复仇吧?”
白衣妖修忐忑不安地仰着头,期待主人能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复。
白羽终于回了头,眉心还是微皱的,“那里面没有妖兽,只有我的躯壳,我真正的躯壳。我给自己的躯壳解封,哪会碰到什么危险?”
不等风华再说一句,黑衣魔修已经走了,他整个人都好像融入了阴影之中。才一眨眼,风华就再找不到他的踪迹。
忽然血魂声音古怪地问:“原来你不知道,魔尊的来历么?”
擦眼泪的风华狠狠瞪他:“魔尊就是魔尊,他还能是什么人?”
“不,魔尊可不是人。”血魂竟然笑了,“他既不是修士,也不是凡人。倒不如说,把魔尊归为修士,是辱没了他的身份。”
风华更加疑惑了,他忍不住问:“血魂,你究竟知道什么?”
“极渊之地底下,究竟镇压着什么东西。”血魂飘飘忽忽地答,“你自己去想,想不到也没关系。反正再过片刻,所有人就能见识到魔尊的能为。”
除了妖兽,还能有什么东西?风华全然不解,他想了好一刻,刚隐隐约约猜到一些东西,就吓得嘴唇颤抖面色发白,两只耳朵牢牢贴在了脑后。
血魂喟叹一声,“看来你想到了,倒没有我想得那般愚钝。我真想不出,天底下有谁敢跟魔尊作对。”
还好自己服软得够快,还好自己一向识时务。
至于敢招惹魔尊的天幕海么,血魂把目光投向了远处,眸光里跳动着火一般的色彩,是解气是欢畅,也是大仇得报的畅快。
白羽走到了山顶,那是一座太宽阔的大殿。两扇高大直抵天边的黑色石门,严丝合缝地合拢了,威严森然连一丝风都透不过去。
石门上是无数道黄色符咒,赤红如血的咒文正盈盈发光,诡谲又绮丽。符咒严严实实从上贴到了下,没有一寸疏漏之处。
符咒上的文字太古朴晦涩,但白羽轻而易举读出了其中的涵义,吾以自然妙有弥罗至真上命天君之令,敕令天地诸神助吾封印门内罪人,令其不得出逃……
白羽没有读完,他嗤地笑了一声。真是辛苦天君了,估计他也费了好大力气。不过么,他当初封印自己的时候,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卷土重来吧?
白羽将手掌贴在了石门上,隔着一层厚厚的石壁,感知着门内的一切。
兴许是知道主人来了,门内传来了一阵欢欣跃动的波动,是翘首以盼等人拯救的期待。
白羽点了下头,辛苦你了,毕竟等得太久,自己都忘了究竟有多少年。他一用力,一成符咒光芒黯然就此失效,那扇石门只敞开微微一道缝隙。
果然不行,单凭那小小的一瓣心脏,还远远不够。黑衣魔修淡漠地眨了下眼,轻轻念道:“三万众生愿力。”
自他掌心升腾起了一团白灿灿的光,月光般皎洁。它化为道道光点,欢欣鼓舞地扑到石门上。
这是他在极渊之地三日来收割的愿力。修士愿力难得,比凡人愿力来得厚重诚挚,一次发愿足以抵得上凡人十次许愿。
众生愿力效果非凡,石门上好大一片符咒失去了颜色,三成如火似血的咒文已然消退。
不够,还是不够的。白羽摇了摇头,有段金线自他袖中飞出,等待着主人的命令。
“北州齐佑天。”白羽唤。
金线凝结成一株树,树上的一枚叶片放大,上面写着虔子文的名字。白羽捉住了那枚叶片,再一捻指。
叶片在他掌中柔顺地化为了金光,绵延流顺又太纯粹的金光,每一缕都暖融融的,好似千万日光凝聚成形落在他掌心,每一缕光都完美无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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