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说去你还是生家里的气,没给你上学。”林小峰的话句句往他心窝里戳。
林小松简直溃不成军,他自卑的源头除了这不男不女的身子,再就是没念过什么书,走哪儿都是一句话现真行,又俗又土。
“你把钱还给我!”林小松揪着他弟的衬衫领子。
林小峰冷冷淡淡:“妈让我联系你,过年要是不忙,她让你回家看看。”
乐乐害怕地躲在后面小声啜泣,扯着林小松的裤腿,哼哼唧唧的,“爸爸,你不要打人。”
林小松松了手,拉着孩子拐过去就上了电梯。
他弟追上去,皮夹里掏出一千块钱,塞进了乐乐口袋,“有空回家看看。”
“把你的钱拿走。”
林小峰不看他,低头瞅着乐乐:“我是家里边的叔叔,拿着买糖吃。”
乐乐眼泪没干,湿乎乎地黏在睫毛上,抬头望着跟前的“叔叔”,摇摇头,说不要。
扶手电梯快要到顶,林小松挟着孩子的咯吱窝一脚跨了出来,往东边去了,他弟没再跟着,那钱原封不动还留在孩子的兜里。
林小峰望着他哥的背影,回想起那人在家的最后一晚,年初三,家里的大圆桌上煮着羊蝎子火锅,沸腾地咕噜咕噜冒泡儿,他哥颠颠地从房间里出来,递了个小盒子给他。
他哥一笑两个小酒窝:“给你买的手机。”
他爹妈就说:“他一个高中生,要啥手机啊,小松,你拿去自己用。”
“人家都有,小峰不能落单,收着收着。”
他别扭地看一眼林小松:“谢谢。”
高中生林小峰,爱上攀比与炫富,没东西可炫,他就尽力掩盖身上的穷酸,以及那个埋在心里头天大的秘密。
那秘密就像一颗炸弹,卯不准什么时候会点火爆炸——要命了,家里头出了一个不男不女的怪胎。
小地方,怕的就是人言可畏,一传十,十传百,到最后谁也说不清。
第66章
还处于三伏,天气没有一点转凉的迹象,林小松像条五彩斑斓的热带鱼,整日在城市里穿梭,去完菜市场,又带女儿去了趟附近的眼科医院。
验光检查做下来,乐乐有点轻度散光,好在不影响视力,那医生说不用特别治疗,以后少看点电视就行。
他这才放了心。
楚毅下午特地打电话过来问,什么时候到。
那时林小松正在厨房里给孩子做牛奶红豆冰,歪着头将手机夹在颈窝间,说他已经去过了。
“来了怎么不说。”
“又不是光你们一家医院,我去的别家。”
楚毅短促地一笑:“下回做检查到我们这儿来,帮老公创点效益。”
林小松直接撂了电话。
悠长的夏日午后,林小松在蝉鸣中打了个盹,一觉醒来,天色将暗,乐乐还蜷在旁边睡得呼噜呼噜。他怕丫头睡多了,晚上闹腾,于是伸手拍醒了她。
乐乐揉着眼睛混混沌沌,喊肚子饿。
林小松下了床,去厨房打算做两碗凉拌面,现成的面条,下锅煮开,再拌入黄瓜丝和调料即成。他以前有一阵就是干这个营生的,除了早起晚睡苦了点,钞票可是不少挣。
吃完晚饭,澡也洗过了,背心短裤穿上身,挺凉快,林小松抱着平板逐条浏览招聘信息。
乐乐不知道从哪学来的敲背大法,搁她爸后边敲敲打打,绣花拳头没点力气,还老问:“舒不舒服呀?”
林小松方知什么叫“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适时地应她一声,给点鼓励:“舒服,往左边来点儿。”
门外响起敲门声,乐乐第一时间捕捉到,开心坏了,收起小拳头,跳下床就往外面奔,“肯定是叔叔来了。”
林小松不忘提醒:“先问是谁,再开门。”
小丫头逞能:“我知道。”
不一会儿,乐乐“哐”地推开门,领着楚毅进来,手上拎着一袋男人买来的甜品,她每天就惦记着这个。
“叔叔又给我买东西了。”小丫头舔着嘴乐呵。
她从袋子里拿出小点心,摆在床上,数了数,有三个,自作主张分了一个给林小松,“爸爸,这个给你。”
林小松没理她,抬头问男人:“你怎么来了?”
楚毅说:“我今天就睡你这儿,明天早上咱们直接去民政局。”
林小松放下平板,坐正了,“早上就去啊?”
楚毅反手带上门,言简意赅:“我只请了半天假,下午还要去外地开会。”
“我这边就一个房间,你睡哪儿?”
“你跟丫头睡房间,我睡客厅。”
“我家客厅没装空调。”
楚毅笑看他一眼:“那要不我跟你挤一挤?”
林小松捡起平板,继续无声无息地浏览网页。
楚毅由他默着,转了话茬:“你家wifi多少,我要写个东西。”
林小松想了想,说:“XXXXXXXX”
楚毅打开门走出去,整个空间大致扫了眼,杂物堆放得密集而紧凑,腾不出一点办公的地方。
男人只能把茶几往前推了点,大高个子直接坐到地板上,打开笔记本,又扔了包烟摆桌上,左右看看,发现桌上有个拦腰剪断的可乐易拉罐,里头装了些一元硬币,上面还贴着便签纸,上书“发财罐”三个工整的大字。
楚毅笑了笑,拿上罐子起身走到卧室门口,握着问林小松:“这个能不能借我当烟灰缸?”
林小松不冷不热地说:“你把钱倒了放抽屉里。”
“我真拿去用了。”
“拿去吧。”
楚毅没怎么跟他开玩笑,时间太紧,明天下午的飞机飞青州,那边有个学术会议,他是主讲人之一,PPT是先前做好的,有几页数据亟待更新,今晚估计要忙到半夜。
他坐下来,点了根烟咬嘴边,提神醒脑。
十点钟以后,林小松把孩子哄入睡,一个人去卫生间搓巴搓巴洗了衣服,鞋子都没穿,抱着塑料盆就去了阳台,余光瞥清了楚毅,见这人打坐在地板上,叼着烟,吧嗒吧嗒对着键盘打字,神情专注。
易拉罐里已经摞了十来根烟蒂,男人就这习惯,写东西的时候喜欢抽烟,林小松老早就见识过了。
林小松放下塑料盆,仰头望了望晾衣杆,又低了头,弯身拿了件短袖出来,捏着两肩抖擞几下,准备套上衣架给挂上。
男人冷不防地出现在他身后,就差快贴上去,但是一开口,声音倒很正经,没别的意思,“够得着吗?”
“够得着。”林小松没回头。
“放这儿吧,我来。”
林小松闻见了淡淡烟草味,以及男人身上若有似无的汗味,想是客厅太热的缘故,他感觉上有些别扭,说:“不用了,我自己来。”
楚毅推他到一边,直接从他手上拿过短袖,“去房间呆着吧,你老在这儿蹦跶,我静不下心。”
林小松觉得自己后背上负了一只火盆,深沉的热意,炙烤得无处遁形,他慢慢转了脚尖,跑了开去。
男人这才注意到小东西的脚,光丫丫的一对,在地板上踩出一串脚印子。
屋子里再度安静下来,林小松回卧室翻出了一台小风扇,之前搬家带过来的,插上电试了试,除了风声有点大,基本能用。
他一手托着底座,一手提着风扇脑袋,去客厅里找了一圈能放的位置,最后还是摆在笔记本电脑旁边,拉了个插电板插上电,凉风搜搜地旋起来。
楚毅晾完衣服进来,看了眼嘎吱嘎吱转悠的风扇,问他:“那盆给你放哪儿?”
林小松却不看他:“就放阳台吧。”
楚毅没说什么,走到沙发边上继续坐着,敲了几个字,再抬头:“闲着没事的话,就去翻翻黄历,挑个日子咱们把婚礼给办了。”
林小松本能地抵触:“领证就行了,婚礼就别办了吧。”
“又不是二婚,干嘛偷偷摸摸的。”楚毅说完就后悔了,薄唇抿了抿,想张口解释,不想林小松先张了口:“我也不是二婚。”
不及反应这句话的意思,楚毅起身一把将人拉了过来,按到沙发上坐着,自上而下看着林小松,眼神肃穆,一点不轻薄,“我没听明白。”
林小松目光低垂:“我也是头一次结婚。”
楚毅俯身,狠狠在他唇上尝了一口,扯了扯嘴角:“那更要好好办了。”
“随便你,只要别让我掏钱就行。”
楚毅笑,伸手点了点林小松的额头,“小财迷,还没嫁进来,这就算计上了?”
林小松别开眼睛,不大高兴的样子,他这脑袋有时候分不清哪些是正经话哪些是玩笑,常常会错意思,把坏人当好人,把好人往坏了想。
“我没算计你,以前也没算计过。”林小松别有深意地说。
楚毅收了收手上的力气,慢慢直起身子,把林小松也拉了站起来,“回房间吹空调去,外边太热了。”
林小松不声不响,拂开男人的手,正准备走,又被身后的人拉住了。
楚毅打量他一会,点点他鼻尖上的小痣,“以后家里的财政大权都交给我老婆,每个月给我一千块零花就够了。”
“你的钱你自己管,我不要。”林小松一口拒绝,“你忙吧,我去睡觉了。”
楚毅叹了声气,松开了手。
林小松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事情,他就是不服气,怎么自己越活越贱,贱骨头,贱胚子,浑身上下没一处硬气的。
呸,活该!
他点开微信,一直往下拉,最后停在一个男人的自拍头像上,戳进去。
对话依然停留在五年前,「在深圳过得还好吧,最近生意咋样?」
林小松默默无言地退出去,长按一秒,选择“删除该聊天”。
他的人生就是这样,出生不由己,也从来没人把他当回事,等再过二十年,乐乐出嫁的时候,他要攒够一箱子“金银珠宝”,随她挑选丈夫去,首先要挑个对他女儿好的,其次再考虑喜不喜欢人家。
有了这层念头,林小松瞬间重新活了过来——打不死的小强,专门来恶心人的。
他插上耳机,打开一集手机上缓存好的搞笑综艺,黑暗中嘻嘻地笑,天真无害。
零点之后,林小松下床上厕所,客厅的灯还亮着,他绕过去,楚毅夹着烟坐在沙发上看他。
“你东西弄好了吗?”林小松问。
“还差点,快了。”楚毅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过来坐。”
林小松走过去,屁股还没沾上沙发,就被人搂着抱坐到了腿上。
深夜里,外头起了风,稍微凉快一点。楚毅斜出一只胳膊,倾身捻灭了手上的半截烟,嗅着怀里的软香温玉,哑着声说:“抽空跟我回家吃个饭吧,我妈还没正式见过你。”
林小松沉默着,半晌没说话。
楚毅盯着他的眼睛看,即将看出点名堂之前,忽地推翻掉自己先前的所有打算,“算了,不去见了,她挺能唠叨,我有时候也烦她。”
林小松绞着短裤边儿,还是一句话没说,眼睛里像脱了水,干巴巴的。他想起周玥的话来,这是这个男人欠他的。
林小松难以启齿,酝酿片刻,才开口:“你之前说要给我买房子,咱们什么时候去看啊?”
楚毅巴不得小东西能多多索要,只要他给得起,“这周天怎么样,我周六晚上赶回来。”
“好啊。”
楚毅替他拨了拨刘海,抹去一层薄汗,“怎么这么怕热啊?”
林小松往旁边躲了躲,“咱俩结婚以后,住哪儿?”
楚毅说:“就住我那边吧,我那边两个房间,等孩子大一点再说。”
林小松轻轻嗯了声。
楚毅摸到手机看了眼,快十二点半了,“不早了,去睡吧,明天我下楼买早饭。”
第67章 (二)
说让他早点去睡,楚毅还是没忍住搂着温存了会儿。林小松身上的背心洇湿了好大一块,贴着前胸后背被推高了上去,空气像网一样收紧,密密匝匝地笼在两人周围。
楚毅轻轻掐了把他的脸,呼吸声有些粗,“有没有颜色浅一点的衬衫?”
林小松攀住男人的脖子,眼睛却是盯着地板的,不怎么走心,“有的。”
楚毅搂紧了他,稍稍降了些火,嗓音变得异常低沉嘶哑,“明天换上。”
林小松艰难地扭过身子,抿唇说“好”。
“不开心?”楚毅掰着他的脸看,“我把钥匙给你,这两天搬我那儿去住吧,我后天晚上就回来了。”
林小松偏开头,刻意躲闪着:“急啥,等你回来再说。”
楚毅笑了笑:“害羞啊。”
林小松从他腿上起开,整理好衣服,“我去睡觉了。”
重新躺回到床上,林小松陷入一种心惊胆战的境地,他觉得自己好生威风,骗钱骗房子,把聪明人耍得团团转,可心里终归是难受的,一种无法言说的羞辱感淡淡笼罩着他。
月亮爬上中天,小区里万物沉寂。
次日一早,林小松起床上厕所,正好碰见楚毅在卫生间洗漱。他后半夜睡死了过去,没听见男人是什么时候洗的澡,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起来的。
林小松想退出去让他先用,楚毅却一身清爽地走了出来,“你用吧,我好了。”
他关上门,先解决了生理问题,还是昨晚那身背心短裤,明明干瘪得像根豆芽菜,却能走哪儿撩到哪儿,怪不得男人嫌他到处蹦跶。
林小松挤上牙膏刷牙,楚毅站外面敲了两下门,问他:“早饭吃什么,我看小区门口好像有个早茶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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