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晨安小心翼翼的握着双层牛奶纸杯,在出口站着。
暮寒穿了一件黑色连帽衫,扣着帽子,背着滑雪板专用包,拖着行李箱低头向前走。
就算人群再厚,他穿得再低调,依然遮不住这人的出挑。
不知是心情不佳还是旅途疲惫,白皙的皮肤失了几分血色。
“帅哥去哪啊。”他笑嘻嘻拦在那人面前。
没打招呼便来接他,乐晨安心里有些不安,可他抑制不住自己想见他的心情,一眼也可以。他想第一时间见到平安无事的他。
暮寒愣在原地,站在匆忙来往的人流中与他对视。
第31章 雪山就在那里
“让一让让一让别堵在门口。”拖着巨大行李箱接到家人的叔叔阿姨急吼吼地将呆站在那儿的暮寒向旁边推了一把,乐晨安拽着他往旁边无人的角落移动了几米,避开门口匆忙来往的人群。
“那个,我今天没事,就过来看一眼……”乐晨安见他总也不开口有些紧张:“是不是有人接你,那个,嗯,你不用管我。我照片拍好了就走。”他低头拍拍相机包,忽然想起自己的手中还捧着一杯热牛奶:“哦对了,这个,你趁热喝吧。刚买的。”他迅速从口袋掏出一颗果汁硬糖扔进去。
暮寒低头看了看还冒着热气的牛奶,忽然伸手一推,将他按在墙边,低头便吻过来,乐晨安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嘴唇从冰冷升温到滚烫,呼出的气都带上了灼热的温度。不知是激动还是过于投入,他按在乐晨安肩上的手微微颤抖着,乐晨安大脑瞬间叮的一声一片空白,嘈杂的噪音瞬间熄灭,只留下这人失控的鼻息萦绕耳边,他控制不住手上一使劲儿,纸杯被捏扁,热牛奶撒了一地。
整只手被牛奶烫了一下,理智瞬间归位。他费力的错开脸,捏捏暮寒的后颈:“乖,别在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先走。”
暮寒不肯动,埋头靠在他肩上平息了很久:“怎么不打招呼就来,错过了不是白跑一趟。”
“这不是没错过么。”乐晨安笑笑,暮寒一说话他的锁骨就在震动,痒痒的,他忍不住歪头蹭了蹭那人头顶:“唉,牛奶白买了。”
乐晨安擎着一只沾满牛奶的手,推开暮寒:“帮我抽张纸巾,要赶紧把地上收拾一下。”
两个人蹲在地上擦干净一小摊牛奶,转身准备离开,暮寒却忽然顿住脚步,直愣愣看着不远处僵立着的暮雪,她身边是面色凛然的暮川,一双深邃的眼睛不怒自威,正从头到脚打量着乐晨安,像查看着一件可疑包裹,随时准备销毁。
暮寒不自觉向左一步挡住了那道凌厉的视线,偏头对乐晨安一笑,低声道:“你先自己回去,晚上等我电话。”
说完,没等乐晨安有所反应,他迅速跑向暮雪,头也不回。
乐晨安这才发现不远处的暮雪,以及身边看起来气势威严的年长男人。
那个男人居高临下的目光盯得他浑身不自在,刚刚两个人过于亲密的举动一定被看到了,暮雪这会儿脸上的神色也不好看,只望着他不住摇头叹气。
暮川大步走向门口,司机开着商务车等在那里。暮雪姐弟不作声,跟在他身后上了车。车门合拢之前,暮寒看到乐晨安站在门口,眼神复杂地望着他们。
一路上谁也没说话,回到家,暮川坐上了沙发主位,暮雪和暮寒站在客厅中央。
“我曾经安慰爸爸,说你已经糟糕到极点,不会再有更让人失望的事发生了。”暮川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透露着阵阵轻视:“没想到是我低估你了。暮寒,你干脆提前交个底,你还能怎么闹,怎么丢人,让你的家人们也有个心理准备。”
见暮寒不做声,他转头问暮雪:“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我……”暮雪拿眼角瞥了瞥弟弟,他脸上还是一副处变不惊的冷淡神情,仿佛这事与他无关。
其实暮雪不确定暮寒跟乐晨安到底怎么回事,张奕泽也没说清楚,只说两人要好。虽然种种蛛丝马迹表示两人的关系好像并不那么普通,但她依旧拼命说服自己,弟弟只是难得遇到了投缘的人,罕见得想要交朋友。
“姐姐不知道。”暮寒忽然主动开口替她开脱,语调稀松平常:“十八岁之后,我想我应该拥有社交自由。与什么人交往,不需要跟其他任何人报备,更不该被批判或者干涉。我们每个人都说过don't judge me,包括你。”
暮川显然没预料到会遭到反弹,往常他说什么,他这个弟弟大多数时候只是静静听他说完,不表态,不回应。再激烈一些,会直接离开。
“你不仅仅是自己,还代表着一些社会关系。除非你能独立于所有人,不然这一辈子会不断有人评判你。”暮川冷笑:“我理解你叛逆期比较长,人在年轻的时候总会不断试错。作为长辈,能做到的就是在你错到离谱,错到无可挽回之前阻止你。”
叛逆。他们总这样认为。滑雪是叛逆,交他们不认同的朋友是叛逆,不按照他们安排的路走还是叛逆。交男朋友,是错到离谱,甚至无可挽回。他长舒一口气,不可置否地笑笑,他不想爆发,只能选择缄默。
“乐晨安是吧。”暮川漫不经心地说道。
暮寒猛地扭头看看姐姐,暮雪也跟他一样茫然。
“你查他?”暮寒心里升起一股怒意:“你凭什么查他?”从小到大,暮川无数次用这些手腕让所有人疏远他,远离他,他都忍了,他已经练就了一身随便谁下一刻抽身离去他都心无波澜的本事,可这次不行,乐晨安不行。
“我还没查什么。跟踪一下你的机票记录就可以了,上次你去新西兰,带的就是他吧。”暮川迎着他愤怒的眼神似乎很很满意:“你们都很年轻,年轻人有好奇心,喜欢玩新奇的东西很正常。别人家的孩子我不管,但你,不可以。”
“如果我坚持呢……哥。”暮寒收起了气性,低下头问道。
暮川似乎没料到他会忽然放低姿态,被那声哥噎了一下:“暮寒,你不能一直这么任性。人都有想要的东西,可你如果样样都想要,未免太贪心。”
陪家人吃过午餐,又老老实实去公司报了到,从短期营销策略到人事安排,暮川事无巨细的考核了一遍,勉强过关。暮川没有管他过去的一周经历了什么,长途疲累也好,比赛取消也好,死里逃生也好,朋友去世也好,用他的话来讲,那些情绪都是多余的东西,除了徒增烦恼没有任何益处。
暮寒独自在二楼阳台坐到天黑透,直到乐晨安发来了消息:没出什么事吧?
他这才想起自己一早说好让他等电话。
“喂宝贝儿!你没事吧?你哥有没有把你怎么样?”电话刚接通,乐晨安没等他出声就焦急地连连发问。
“没事的。就是累了,在家休息。”暮寒不想告诉他暮川那些话,没必要让他跟着一起担惊受怕。
“唉。”乐晨安夸张地叹了口气:“还以为今天能跟你一起吃晚饭,火锅都架上了……”
“改天吧。最近可能比较忙。”原本压抑的心情在听到那个人清爽的声音后似乎跟着放晴了一些:“有一点想你。”他忍不住说出了口。
“才有一点吗?那我不见你了!”乐晨安作势生气。
“嗯,就一点。”暮寒逗他。
“算了,不跟你计较。有一点想也是想。”乐晨安恢复了正常的语调,听起来和煦温暖:“你在干嘛?”
“发呆。看月亮。”半轮月面朝西,标标准准的上弦月。
“月亮那么远。劳驾仙人您稍微低低头呗。”乐晨安声音忽然放很轻,神秘兮兮的。
暮寒忍不住被他逗笑:“低头看哪里。”
“当然是看帅哥啊。”
乐晨安站在大门外冲他招招手,路灯下的一束光里布满飞虫,它们向上盘旋着,前赴后继的撞向光源。
暮寒挂断通话,一路小跑下楼出门。
那人站在光里,四下漆黑,自然而然变成了一盘诱人的晚餐。他不住的拍打着露在外面的皮肤,不停驱赶周身源源不断赶来的蚊虫。
“哥哥你到是跑两步啊,再迟一点我整个人都要被叮得肿两圈。”乐晨安快步向他走过去,暮寒借着光看到他脸颊上也被叮了个包,鼓起了不规则的凸起,不知道是不是才被挠过,微微泛红。
“被咬了?”他问。
“快要被吸干了。这里,这里,看到没,还有这里。”乐晨安委屈的撇撇嘴:“全身都是,站了十来分钟,咬了七八个大包。”
“别抓了。”暮寒拍开他乱挠的手。
“忍不住啊好痒。”他身上的包被他挠得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
暮寒紧紧握着他的手,试图分散他注意力:“走,去买药。”
他们一路小跑去了最近的便利店,暮寒挑了一盒薄荷软膏和一管随身装免洗洗手液。
“你站这里。”他让乐晨安站在亮处,用洗手液搓干净手指,拧开了金属盖。浓烈的薄荷味冲直冲眉心,激得人呼吸道一凉。他用食指挑了一小块半透明的黄绿色固体,轻轻在一个个红肿的疹子上涂抹开。冰凉的樟脑和薄荷脑在夜风里很快刺激血管收缩,变得冷飕飕的。
“好点了吗?”他拧紧盖子,将铁盒扔进口袋里。指尖触到口袋里的塑料包装,暮寒楞了一下,掏出了一颗水蜜桃味的硬糖。
“你才发现吗……”乐晨安似乎有点失望:“一大早就放进去了。”
暮寒撕开包装纸,将粉色的糖果扔进口中:“谢谢。”
乐晨安楞了一下,和他并排坐在路边,牵住他的手:“你,别难过。”
突如其来的安慰让暮寒有点吃惊,非常不习惯。他不习惯任何人的安慰,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已经懂得了成人世界的规则。而乐晨安从不这样看,对他永远一腔热忱,悉心到有些婆婆妈妈。
“我……”
没难过吗?其实暮寒自己都不清楚他该为什么而难过。为了死在雪场的阿罗哈,亦或是受制于人的自己。
“乐晨安,你,不劝我吗?”他问眼前这个似乎稚气都未脱尽的少年:“你不觉得我活的太任性,太不负责任吗?”小家伙看着他的眼神总是有些痴迷,让人分不清究竟是清醒还是疯狂:“你不是说喜欢我吗,你不怕吗,不怕我出意外吗?”
偶尔他看到暮雪和妈妈担忧的眼神,也会生出些动摇的情绪。他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像父亲说的那样任性自私。
“怕啊。但是,雪山就在那里,有什么办法。”此刻的少年双眸清澈,平静如水。
第32章 朦胧月色
英国探险家乔治?马洛里被记者提问“为什么登山?”时,他回答说:因为山就在那里。
“也不是所有行为都需要有个强大的动机。”乐晨安说:“就像我喜欢你,我可以说出一百个喜欢你的理由,可那些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原因,谁都不清楚。也许答案只是,因为你是你。”
喜欢也好,热爱也好,都是本能作祟,与冒险一样,不需要理由。
暮寒从下了飞机状态就不太对。说好晚上会打电话过来,可乐晨安从下班一直在家心不在焉乱晃到天黑,那人也没再联络。
今早在机场,暮寒罕见透露出的动摇不安让他实在放心不下。
乐晨安在对着一张照片调了整整半个小时白平衡之后终于啪的一声合上了笔记本,换了身衣服出了门。有什么好怕,想见就去见啊!又不犯法。
这个街区入住率依旧很低,他远远便望到了那个点着灯的阳台,暮寒靠在围栏上仰头发呆,只穿了一件黑色连帽运动背心,一抹修长的影子孤零零挂在那儿。
离得太远看不清神色,可那双暗含月色的眼睛在夜里也一样发着光,挣扎着不肯融入周身漆黑里。乐晨安爱惨了这双有魔力的眼睛,像深处蕴含着无穷力量,吸引着周遭的一切。但这一刻,磁场模糊了,暮寒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月光映得他几乎要透明,下一秒要飞升似得。
乐晨安胸中一痛。
他对着电话里依旧装作若无其事的人说:
“月亮那么远。劳驾仙人您稍微低低头呗。”
暮寒鲜少这样,他问出一连串的问题,虽然语调依然平静,但对少言寡语的他来说已是失态。他眉心浅浅的川字纹始终没有消失,乐晨安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揉按他的眉毛:“我怕,我担心你出意外,但我一点都不觉得你不负责任,也不觉得你任性。”
乐晨安一向都被当做心智未成熟的孩子,小孩做惯了不太懂要怎么安慰人。但似乎对暮寒来说,这很受用,眉眼间蹙起的纹路渐渐舒展开了。
“意外永远都在,与你做什么无关。从概率角度来讲,车祸死亡率更高,可没人会因为这个不开车,不出门。”乐晨安其实查过滑雪这项运动的死亡率,出乎意料的低:“你知道非洲每年被河马杀死的人有多少吗,差不多三千个。”
“嗯?”暮寒眼睛眨得飞快,像是在拼命理解乐晨安是如何把话题转移到非洲河马身上的。
看他周身的气息缓和了下来,乐晨安握住他左手:“所以你,如果很难过,可以说出来。”他鼓足勇气:“你的家人可能不太理解你……但你不需要因为别人的不理解而困扰,更用不着改变。”
这些涉及他家人的话越界了,乐晨安心里明白。可看暮寒这个样子,猜也猜得到他今天经历了什么,就像张奕泽说得那样,优越的家境带给他锦衣玉食,却不能给他归属感。他的眼睛总看着前方,是不是不仅仅因为生而无畏,更是因为他身后其实空无一物?
暮寒认真地看了他许久,近在咫尺的眼中清楚地倒映着自己的脸,乐晨安终于在沉默中败下阵来:“哎哟哥哥,这么矫情的话我都说出来了你倒是给点反应啊……我很尴尬的。”
“嗯。”暮寒眼睛忽然笑弯,右手轻轻捏住他的下巴,覆上了他的嘴唇。
轻柔触碰,呼吸交换,乐晨安尝到了他口中尚未融化完全的水蜜桃硬糖,蚕豆大小的糖果被反复推来勾去,在两边的唇齿味蕾间来回滚动,越来越小。乐晨安在最后一刻抢到了即将消失殆尽的甘甜,混着满嘴分不清是谁的,融了香气的津涎吞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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