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深见那小姑娘再也不偷摸看他了,一时好奇:“她刚刚和你说了什么啊?”
“你想知道?”钟衡淡淡地问他。
“说来听听?”祝深好奇地凑了过去。
“她夸你好看。”
“这倒是事实。”祝深对自己认知倒是挺清楚,他满意地点头问钟衡:“她还说什么了?”
“她还说她结婚了,请你不要一直盯着她看。”
“……啊???”祝深气得也“啪”地一声放下了茶杯。
到底是谁先看的谁?
怎么着,是他祝深脸不好使了还是霓城人民吃多了见多了?
这还是滟城第一美人第一次遭人嫌。
直到下船,祝深都没有再往前面看过一眼。
进酒店套房时,祝深越想越不对,不依不饶地问钟衡:“那你呢?你跟她讲了什么?”
钟衡看他一眼,岔问他要哪间房。
整栋酒店的装修风格都与霓城风格相近,古色古香。酒店正邻霓湖,推开阳台门就是落英长桥。若是下点小雨,桥身氤氲着烟雨气,桥上五颜六色的油伞从桥上穿行,极目远眺,便像是缤纷的落英与天与水一并蕴出了五光十色的风光。
“都可以。”祝深对卧室倒是不挑,直奔书房,将画具摆了起来。
书房的光线极佳,一道落地窗隔着朦胧烟沙含着半口霓湖,远山青灰,近水碧绿,祝深拿起手机随手拍了一张,嘴角也慢慢地翘了起来。
钟衡站在门口,隔着一道屏风式的胡桃木书架朝祝深看去,眼眸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进来啊。”祝深笑对他说:“原来你的家乡在霓城,我可算知道为什么你要把桃源布置成那样了。”
钟衡喉结动了动,脚步却没有动,低声说:“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为什么?”
钟衡也不解释,就站在门口,问祝深:“你想吃什么?”
“我今天不想吃了。”祝深摇头,抬起手腕看了眼表,六点半了,居然又到饭点了。
祝深在滟城呆的那一个来月,最怕的就是饭点。方姨会无所不用其极且无孔不入地监督他吃饭。祝深没法拒绝那个年龄段的女人,尤其方姨坐在沙发上唉声叹气的时候,祝深就会默默走到餐桌前,眨巴自己的眼睛,“看好了啊,我在吃饭啦。”
“不行。”钟衡冷淡拒绝:“你胃不好。”
“你怎么知道我胃不好?”祝深歪头看他。
他八岁就去L国学画了,往往一画就是一整天,饭顾不上吃,饮食很不规律。他十五岁回国的时候,倒是在祝老爷子亲自监督下定时定点吃饭,可后来去国外散心,就又开始放飞自我了。
N国被炮弹袭击,伤亡惨重,祝深住了很长时间的院,《废墟》其实是在医院里画的。
倒不是因为他也受伤了,而是因为他胃溃疡严重,不得不切除三分之一的胃。
祝深自由,却也孤独,他身边没人管他,事实上谁都管不动他,于是久而久之大家就习以为常,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劝他少折腾自己。
也只有在滟城,才会有人抹着眼泪或者寒着面孔叫他吃饭。
见钟衡没有说话,祝深脸又朝他歪了歪:“问你呢,你怎么知道我胃不好?”
这回钟衡倒是走了进来,不由分说就走到了他的面前,抓着他的手,把他揪了起来。
祝深皱着眉头刚要一挣,就听钟衡压低了声音道:“陪我去吃鱼吧。”
声音温醇,不似从前那么冷硬。
祝深心头一颤,轻轻地打量着钟衡。
那一刹那,他都疑心钟衡在说霓城话,不然怎么会绵柔得像支歌,话音落了这么久,那祈使的语调还盘桓在他的心尖。
鬼使神差,祝深应了。
“行啊,我陪你去。”
钟衡松开了手,给祝深腕上留了一抹温热。
那一指的温度经久不散,等祝深回过神来,钟衡已经穿上了黑色的长外套。
祝深摇了摇手腕,觉得暗自好笑,走向了衣架,也披上了自己的白色风衣。
第17章
钟衡带着祝深去城北吃鱼。
霓城水路纵横,当地人以霓湖为界,将小城分为城南和城北。城北建筑破旧,还没开发完全,所以不如城南游人那么多。但只有霓城的本地人知道,城南商业化气息太浓厚了,那是给外地游客看的,而城北才是霓城的真正的老风光。
两人乘车过桥,驶向了对岸,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四周的光渐渐散了,只剩下黑压压的云团在天上,怪阴沉的。
下了车,祝深看见城北的灯笼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
与城南的缀连彩灯不同的是,城北家家户户高悬灯笼,也算是别有一番风味。
一阵凉风从街头吹到了街尾,吹得灯笼乱晃,可街上的游客却不见少。
即便是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下,不少人见到了祝深总是要多看几眼的。尤其是年轻的小女孩们,与祝深擦肩而过时,总少不得互相拉扯着小声尖叫,好像谁能挣得他半分目光谁便算是赢。
钟衡穿着一身黑色,不紧不慢地跟在祝深后面,就像是祝深的一道沉默的影子。灯影斜照,祝深自己的影子渐渐被拉长,钟衡那擦得锃亮的手工皮鞋踩在了青石板铺成的马路上,却独独避开了祝深的影子。
再后来,风变大了,吹得行人仓皇乱窜,钟衡才走上前去,站在了小路外面,将祝深隔在了他和青灰色的墙壁之间。
又走了不长不短的一段路,钟衡带祝深来到了他最熟悉的地方。祝深抬头一看,左右两个红色灯笼中间挂着张匾额,方正的字体写着“阿张鱼店”。钟衡拨开了门帘,带着祝深走了进去。
祝深以前还从来没有什么机会在国内造访过这样不起眼的街角小店,他拿眼新奇地打量着四周。这鱼店不大,确很干净。里面摆了几张方桌,三三两两地坐着人。祝深环顾着墙边的菜单,手写的字体与匾额一样,不过有些斑驳了,看样子已经有些年头了。
老板三四十岁,皮肤有些黝黑,见到钟衡来了,眼睛弯弯,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笑着对他说了什么方言。祝深没听大懂,听着像是有日子没见的寒暄。
钟衡则客气地叫他一声“阿张哥”。
两人坐到了小店的最里面,钟衡熟练地拿起一壶热茶给祝深烫碗筷。
青芽茶的清香就萦绕在碗碟之间,祝深笑着与钟衡说了一句“谢谢”。祝深见他对这个店这么熟,不由得起了疑惑:“你经常来这儿?”
“我阿婆家住在附近。”
祝深点头:“难怪了。”
钟衡十岁以前是和他外婆一起生活的,没想到祝深阴差阳错居然来到了这里。
于是他更是认真地将这小店打量了起来。这感觉很奇特,仿佛走过钟衡从前生活过的地方,就能与从前的钟衡重逢一样。
小时候的钟衡……
祝深抿了口茶,不知道是不是和现在一样沉冷,整天板着一张冰块脸,不爱说话呢。
环顾完四周,祝深突然问钟衡:“你以前见过我吗?”
钟衡拿茶壶冲筷子的手一顿,水流沿着筷子汇聚到了汤碗里,钟衡缓缓抬眼看向祝深。
“又有谁没有见过你呢。”他说。
水溢而出,好在钟衡及时收了手,才不至于弄湿衣服。
祝深一愣,刚要再问,却见阿张已经端着鱼汤上菜了。
奶白色的汤中含着半个鱼头,旁边露出豆腐的几个角,上面漂浮着几点葱花。热气氤氲着鱼汤的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阿张送来了汤,人却还没有走,好奇地看着祝深,说了一句霓城话。
钟衡点头,阿张嘀嘀咕咕不知说什么,倒是眼睛越来越弯了,眼神在两个人之间暧昧地逡巡着。
钟衡又与他说了一句霓城话,阿张哈哈大笑,这才收起八卦的眼神,走去前桌收拾残羹。
阿张走后,祝深忙问:“他和你说什么了?”
他隐约觉得两人提到了自己。
钟衡在给祝深舀汤,他一手托着了碗,一手握勺轻轻撇去了汤中浮着的葱花,沉勺舀出了奶白色的鱼汤倒进了碗里,闻言轻道:“没什么。”
祝深极讨厌钟衡这副什么都藏在心里的闷葫芦的样子,干脆也懒得去接那碗汤了,扬起下巴道:“有什么了不起的。告诉你,我迟早会知道的。”
活脱脱一副小霸王的样子,算是久违了。
钟衡将碗放在了他的面前,嘴一勾,是真笑了。
他迟早会知道的么?
钟衡不信。
他若是不说,那么就算日后两人分开了,他也有本事把那些深藏了一整个青春的秘密带进黄土里,不至使祝深为难。
迟早,于他而言不知是迟还是早。
见钟衡发笑,祝深微微有些生气,将碗一推,一副拒不合作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祝深这几年对外物都不再那么上心了,可他见到钟衡却总是不经意之间会破功。
他不喜欢钟衡云淡风轻,也不喜欢钟衡沉默寡言。
可这回,钟衡却开口了:“喝下去。”
是说这碗汤。
祝深头一偏,脾气上来了:“我不喝。”
“喝。”
“不喝。”
两人如角力一般僵持良久,却听钟衡轻问:“在闹脾气?”
祝深气笑了,放下筷子:“我闹什么脾气?我只是不喜欢喝鱼汤。”
这话说得就很违心了,祝深从前还是很爱吃鱼的。在中学食堂吃饭时,最常光顾的就是鱼肉的窗口了。
“小拾。”钟衡这样叫他,深邃的眼底似乎汹涌着莫名的海浪,祝深迷茫地看着他,还以为这是滟城。
说好了,只有在滟城,做戏的时候才能叫这个名字。
“瞎叫。”祝深瞥他一眼,却没有制止。
“小拾。”钟衡却没改口,将碗慢慢推到了他的面前:“尝尝吧。”
鬼使神差,祝深低下头捧着碗喝了一口。
鱼汤鲜美,肉质鲜嫩,确实很好喝。
钟衡顺势给他添了半勺饭:“吃完。”
“……”
祝小少爷近几年还没被人强压着吃过饭,刚要反抗,对上钟衡沉沉的目光,心里莫名起了一阵心虚,却道不出原因来。
他只好硬着头皮吃汤泡饭了。
唔,味道还不错。但祝深胃口实在太差了,只得一小口一小口往下咽。
吃完才八点不到,阿张已经准备提前打烊了。他拨开门帘,大风立刻扑面而来,外头的雨倾盆直下。
钟衡抬头看了眼天,问阿张借了一把伞,手机就响了。
是酒店的私人管家询问他们在哪里,是否需要派车来接。可霓城却不比别地,这里城区狭小,水道密密麻麻,多的是车开不进来的地方。而且一旦下雨,城市交通就会瘫上好一阵,水路陆路皆是堵不堪言。
“不用了,暂时有地方去。”钟衡看了祝深一眼,对手机那边道:“明早再来接,地址发你了。”
那边连连道歉,钟衡看着祝深,轻轻说:“没事。”
祝深对上钟衡的目光,总觉得这两个字他应当是对自己说的。
是在……安抚他?
钟衡的安抚都这样冷沉,难怪钟氏人人都怕他了。祝深不禁一笑。
阿张的伞很大,钟衡却紧紧揽住祝深的肩,把人往自己身边带。他的半边肩膀都被雨水打湿,暴雨打在了黑色的大衣上,在夜里看不太明显。
祝深微抬起头,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之前拍卖会下雪那次也是这样,钟衡紧紧箍住自己,风雨全被他挡在了身后。
“钟衡,”祝深握住了他的手,将伞往他身边斜:“你都淋湿了。”
“没事。”钟衡稍一用力,伞面又偏向到祝深那边了。
祝深这软绵绵的力气根本就犟不过钟衡,可他眼见着豆大的雨珠都往钟衡身上落,心里却泛起了密密麻麻的酸。
钟衡再一用力,就挣脱了祝深包合住他的那只手,“下次多吃点。”
祝深:“……”
这是挑衅么?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么?
祝深双手抓住伞柄,把伞往钟衡那边掰:“我们要去哪儿?”
“到了。”钟衡将祝深送到了雨小的地方,将伞递给了祝深,“在这等我。”
还没等祝深回答,钟衡就一头扎进了这雨帘之中。
祝深大声叫钟衡,钟衡却进了一个小房子里了。祝深移伞一看,这是个破旧的居民楼。
前排的树随着风的侵略被刮得左摇右晃,叶子密密麻麻落了满地。雨珠如竹筒倒豆般滚落,噼里啪啦地砸在了伞上,砸在了地上,祝深皱起了眉头,朝那个小房子走去。
走近了,才认出这是保安的值班室。钟衡拿着钥匙推开门,却见祝深在门口等他。
钟衡一怔,手一顿,钥匙上生了锈的铃铛发出沉闷的碰撞声音,却淹没在这瓢泼的雨里。
见钟衡不动,祝深朝他伸出了手:“想什么呢,快过来。”
钟衡喉结滚了滚,最终又是什么话也没有说,握着祝深的手,顺势接过祝深手里的伞,却没再用原来的姿势揽住祝深了。
——他全身都湿透了。
可祝深却伸出一臂,环住了钟衡的肩,把风雨都挡在了他的身后。
祝深白色的衣袖很快就被大雨打湿,可他却将手臂紧了紧,紧挨着的衣服被蹭得皱了起来。
钟衡比祝深高些,他斜过了雨伞,终还是伸出手也揽紧了祝深的腰线。两人都是身高腿长,在这泼天的大雨之中,像是锐不可当,又像是情意缠绵。
钟衡说:“小拾,该是我给你挡的。”
祝深却狠狠道:“少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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