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衡不说话了,提着箱子就往楼下走。
祝深皱起了眉头,忍不住追了两步,“喂!”
钟衡回过头,缓缓朝他望去。
祝深居高临下,一双手却死死扣住扶手,只是这里并未被光线照射。
被光线照射的唯有他一张白皙的脸,映着光的是他倨傲的眸。
顿了顿,只听祝深说:“你的桃花要谢了。”
……怎么扯出这句来了?
能说的话明明那么多,为什么要扯出这句!
祝深隐隐懊悔,将眉头皱深,刚想要再添一句,问问钟衡的归期,就听钟衡沉沉答道——
“我会早点回来的。”
祝深轻轻地踢了栏杆一脚,一时不知该与谁置气,转头就回房将门给关了。
楼梯的亮光消失了。
钟衡在黑暗里站好了些时候,终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他还是……以前那个样子,一点儿都没变啊。
钟衡想。
院里的桃花云霞似的烂漫了两个星期,祝深便架起了画架在天台上画画。
——谁说留不住花期的?
他偏偏要留下。
正准备上色,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祝深顾不上换衣,直奔医院。
何萱脑震荡进了医院,为防儿子不上心,她还专门给钟衡和祝深分别去了一通电话,说是她不行了,叫他们过来听遗产分配。
钟衡出差在外,是祝深先来的。
私人高级病房內,只有何萱一人在,一见祝深来了,她立马瘫倒在床上,颤着声音把他招到床边:“你可来了……”
路上,祝深听方姨说起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大致是何萱在某个会所看上了一个男学生,与那男学生钱投意合,处了一段时间,还谈起婚论起嫁来了。这倒是把那男学生给吓坏了——他原本只是想被富婆养养,没想到富婆却认了真,要与他去公证。再一听何萱亮出自己的身份,他想到不日要当钟氏继承人的继父时吓得腿都软了,连连推托说不行。男学生他妈得知这件事后怒火中烧,去找了何萱,两个年纪相仿的女人大打出手,谁都没落着好,纷纷进了医院。
“嗯。”祝深坐在了何萱身边,见她不住伸头往自己身后看,是在找钟衡,于是祝深对她道:“钟衡在出差。”
何萱一听就不高兴了,扶着额角直说好疼。
她的额头缠着绷带,额心还隐隐渗着血迹。可即便是住院,何萱面容也是秀丽精致的,唇上甚至还涂着淡淡的唇彩,她不允许自己有不好看的时候。
祝深很难将这样子的何萱与沉冷淡漠的钟衡联系到一起去,若非两人相貌实在有几分相似,不然实在太难接受他们居然会是一对母子了。
“吃苹果吗?”祝深突然开口,截断了她的呼痛呻|吟。
何萱统共也就只和祝深见了寥寥几面而已,对他的了解全然来自于滟城的报纸和八卦周刊,本以为这个小少爷是不好相处的,自然也不好劳烦他给自己削苹果了。
祝深见她想了这么久,大概是想吃却不好意思说的,于是拿起了苹果,自顾自地用水果刀流畅地削了起来。
何萱张了张嘴,好半天没说出话来,就见祝深轻轻转动苹果,刀刃慢慢往前推,果皮随着他的动作慢慢地拉长了。
祝深十指修长,动作优雅,削完了一个苹果时果皮还没有断,只见他放下了果皮,将苹果递了过去。
何萱接过苹果,扯着尖细的嗓子对他笑道:“深深的手可真巧,不亏是画家。”轻轻咬了口苹果,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说起来,我从前还看到过你画画呢。”
祝深意外:“什么时候?”
何萱对此印象十分深刻:“在你高中的时候。”
祝深却摇头:“我记不起来了。”
“你是贵人多忘事,想不起来很正常。”何萱回忆着说道:“以前我去卓尔找阿衡的时候,碰上你们学校在办绘画比赛,那时你在台上,阿衡在观众席上。”
祝深在高中只参加过一场学校举办的绘画比赛,画了什么他心知肚明。可他却又十分不愿将往事重提,只幽声重复道:“我不记得了。”
何萱打量了他一两秒,惯会察言观色的她只好托着脑袋说:“那大概是我记错了——你也知道,我脑袋才刚受了伤,兴许已经记忆混乱了。”
祝深联想到她受这伤的缘由,问她:“那您之后打算怎么办?”
提到这茬,何萱就来气,柳眉一竖,恨恨道:“阿衡什么时候回来?我不信钟家还摆不平这事了——敢打我,我要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那个学生呢?”
何萱想到当时提结婚时那小男生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翻了翻眼皮:“不要了。”
“不要了?”祝深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以为何萱都和那人谈婚论嫁了,想来是很喜欢的,没想到她断得这样干脆。
“不过是个小白脸而已,我只是看中他而已,他不识抬举我也没有必要全副身家吊在他的身上。”说着她对祝深笑了一笑,缓缓开了口,比出了一根手指:“在我看来,一根树上吊死的人都是很蠢的。”
祝深低下了头。
“阿衡什么时候回来?”她问。
“明天吧。”出来时钟衡还给方姨发了短信。
何萱只好叹了口气,说:“我有点饿了,想喝鱼汤。”
“晚上给您送。”
何萱连连点头,拉着他的手说:“深深你真好。”
祝深还不适应长辈这样突如其来的亲近,下意识就想躲。
何萱拍拍他的手说:“你妈妈真是好福气。”
祝深顿了顿,低声道:“她是福气不好才做了我妈。”
何萱还没懂这是什么意思,直到祝深走出病房,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祝深的妈妈前几年已经自杀死了。
豪门的太太果然难当。她想。
祝深出病房时,看见杨锦绣提着果篮在走廊张望,见到了祝深,立刻亲热地凑上来同他打招呼。
两人不过是第二次见面,杨锦绣便已搀住他胳膊了:“何太太是这间病房吗?二哥夫可以带我进去瞧瞧她吗?”
祝深晃了晃手肘,不动声色地避开她:“我以为你会和钟衡一并出差。”
杨锦绣一脸笑意:“有展眉姐姐陪着,我再去岂不是妨碍了阿衡哥哥?”
祝深摇了摇头,审视着这个漂亮的小丫头,蓦地,眼波潋滟,不禁轻笑了一声。
杨锦绣一脸天真:“二哥夫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了?”
“我堂姐们很多,我自小也算是在女人堆里长大的了。”
杨锦绣点点头,“难怪二哥夫长得比女明星还好看。”
“我不是这个意思。”
杨锦绣看着祝深。
潋滟的眸子忽地朝她一瞥,祝深轻声道:“所以女孩子的把戏我看太多了。”
“但我的堂姐们,个个都是光明磊落的。喜欢什么,便用自己的真心去换,绝不利用谁,也不拿谁当枪使。”
杨锦绣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刚想说话,却被祝深截断:“你喜欢钟衡,对吗?”
是问句,却不是疑问的语气。
杨锦绣瞬间失措,脸色变得煞白:“当然没有!二哥夫可不要乱说!”
祝深瞥了她一眼,垂眸道:“就算没有我,没有程展眉,你也不可能和钟衡在一起的。”
“别耍小聪明。”祝深敛尽了笑意:“这样的女孩子可不招人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我家这个崽,思念不会好好说,吃醋的方式是踢栏杆。
还能怎么办啊,宠着呗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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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这些年, 祝深的棱角被磨平,脾气早就收了起来。
对女生毫不留情地说出这样没有风度的话,在他的记忆里, 这好像还是头一次。
浸淫了百年文墨的祝家, 家风方正宽和,祝深倒像是被养歪的那一枝出墙杏。
其实刚刚明明也有能有更婉转的表达,可祝深却一点也不想更改。
他都不知道自己何时变得这样刻薄锐利了,想把露芒的剑,非要见血才肯收。
杨锦绣愣了半晌, 眼里蓄满了泪水, 捂着脸飞快地跑了出去, 走廊里传出她接连的一片哭声,听起来实在是有些可怜。
祝深却转头摁下了电梯, 走出了那栋病房。
方姨还在楼下等着,祝深道:“她想吃鱼了。”
本以为方姨会满口答应,哪知一向慈眉善目的她却难得生起了闷气,望着窗户, 不搭理人。
行至途中, 都能听见她重重的呼吸声,像是气极。
祝深有些奇怪。
直到回到了桃源, 终是听见方姨忍不住地嘟囔:“没见过哪个当妈的是这样的!”
祝深对她道:“鲫鱼刺多,别做鲫鱼。”
“哦,”方姨闷闷地应了一声, 又问:“深深你都不生气?”
“气什么?”
“你看她哪点像当妈的?阿衡真是倒了霉了,小时候没得到她半点照顾, 长大还要给她收拾烂摊子。”
“毕竟,”祝深顿了顿, 低头说道:“他还能收拾烂摊子啊。”
方姨哽住了,见祝深说这话时真情实意,眼中竟还流露出羡慕,她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直到祝深面色如常,这才稍稍舒了口气,却仍是气不过,钉板上的姜拍得啪啪作响。
祝深在厨房站了一会儿,见方姨忙活开了,他也不好碍事,便走去阳台透气,恰好接到了钟衡的电话。
这还是这两个星期以来两人第一次说话。
此时微风拂面,和煦的阳光洒在了祝深的脸上,连带着他听筒里的声音都好像是沐浴着阳光。
“刚开完会,我一会就上飞机了。”电话那头道。
祝深点了点头,又想起那边是看不见的,于是说:“嗯。”
很轻的一声。
“今天辛苦你了。”
是说何萱的事情。
祝深摇头道:“没事。”
两人客客气气地一如回到了结婚之前。
祝深想到自己归国之后,和钟衡被各自的祖父摁头来相亲,好像也是这样的气氛。
不,似乎要更冷淡些。
那时他撑着脸对钟衡道:“我只是不想拂了长辈的好意才来走一遍过场,想必你也是吧。”
钟衡低低地“嗯”了一声,他只觉这人气质偏冷,还是和高中一个样子。
在卓尔中学读书的分为三种人,家里有钱的,家里有权的,成绩特别好的。
钟衡大概算是第三种,又在第三种人里拔得头筹。几乎每一次都能在光荣榜上见到他名字加粗高挂榜首,想不记得都难。
不过他对钟衡的记忆,也只是停留在那而已。
两人最初的相亲也就那样,之后又被祖父逼着与他吃了几次饭,不咸不淡,不尴不尬。祝深见他好像也是一脸不情愿,便渐渐有了惺惺相惜之感,还安慰他道:“不过就是相亲嘛,别怕,等长辈转头忘了就好了。”
谁能想到,一转头长辈们还没有忘,祝深喝醉了,迷迷糊糊地就把这婚给结了。
幸好,他这婚是和钟衡结的。
蓦地,祝深敏锐地从一闪而过的思绪里捕捉到这一句,不由得怔住。
他不明白,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庆幸是从何而来。
刹那间所有思绪都在脑海中凝成一个个问号,祝深有些不知所措。
沉默的时间太长了,待祝深回过神来的时候,以为钟衡已经挂电话了,却听那边很轻很轻地唤他:“小拾。”
“啊?”
祝深下意识就觉得他身边有了别人在,需要他配合做什么戏了。
“院里的桃花谢了吗?”钟衡低低问。
祝深一怔,却没想到钟衡问这个。他抬头看了看,原本如霞如海的簇簇香腮已飘零到了地上,枝头只剩下顽强的几瓣了。
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祝深不由得轻笑:“桃源里的谢得差不多了,桃源外的还有一大把。”
“桃源外?”
“比比皆是。”
钟衡听出了祝深的揶揄之意,便问:“究竟谁的桃花比比皆是?”
祝深刚要说“你”,可话至嘴边,却觉落了下风,于是他话锋一转:“当然是我,想当年,半个卓尔都为我神魂颠倒。”
“是。”钟衡握紧了电话,轻轻的语气就像在叹一口气一样:“都为你神魂颠倒。”祝深永远都不会知道当时究竟有多少人仰慕过他,可钟衡却知道得一清二楚。谁看祝深的眼神与自己的一样,他总不会认错。
而在那些人之中,他不过是最阴沉没有存在感的一个。
这样想来,祝深身边人潮拥挤,他的确是排不上号的甲乙丙。
但他的心思埋藏至深,深到永远都不会吐露。
祝深倒是很满意钟衡这样顺着他的话往下接,所谓有来有往,接下来钟衡的交代他都认认真真应下了。
那些交代无非也是叫祝深要好好吃东西云云,又叮嘱他有什么想吃都尽管同方姨说。
祝深回想起方姨刚才一脸为钟衡鸣不平的表情,问道:“方姨很疼你?”
“嗯。小时候我常被钟家的太太责罚,全靠方姨偷偷照顾我。”
提到了小时候,祝深突然有些好奇,问钟衡:“你小时候也住在如意山么?我怎么都不记得见到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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